飯席間，第一次他能坐上去，阿大有些促狹不安，甚至食不下咽。他看了看父母臉色，又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弟弟，他們高興的臉使他迷惑。

    阿大其實沒有什么難過的，他生在這個家庭，注定會打一輩子光棍，只是沒想到，會離開這里。離開是好是壞他不知，那邊陌生的婦人嘴唇稍薄，一臉刻薄相，但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了。

    這幾個人中，要論開心，當屬媒婆，她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為這事也跑了不少，今日總算是成了。

    這媒不好說，先不說開始錢給得少的問題，這契兄弟都是相互扶持，互利互助的，誰會找個不會干活，生活不能自理的包袱呢？！

    對方是個傻子，媒婆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男人，心里涌出股不忍。那傻子她瞧過了，真是造孽，說起來也是一個可憐的人。

    傻子名叫李長樂，小時候還出過名，是個小神童，十四的年紀，已是童生。被學院錄取后，在院內也是名列前茅，明年鄉試，板上釘釘的秀才爺。聽說做了啥惹到了城里的人，被悶棍打了頭，送了回來。

    那人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背景自是雄厚，只賠了點銀子了是。后來書院又湊了點銀子給他們，具體是多少，媒婆不清楚。只是治了一回，就說耗費了全部家當，去要人家又不給，就沒治了。在床上躺了半年，再見已然癡傻，就連那身形，五年過去，都不帶見長了。

    李家媳婦兒以前有多么喜歡長樂，現在就有多心煩，小兒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到時候有了孫子，哪里有空照顧這個累贅。后面還是她聰明，花點小錢給兒子找個契兄弟，這樣即能甩掉包袱，又不會失去良善品格，影響小兒子娶媳婦兒。

    “王大，你跟我過來下?！?/br>
    聽到媒么呼喚，阿大洗好最后一個碗，擦干手里的水汽，才跟著媒婆走向竹林處。

    媒婆看了他一眼，嘆了一口氣，從懷里掏出一本薄薄的破舊書冊，遞給他。

    “這個你拿著，什么時候想打開就打開看看吧，但不要在人前?！?/br>
    這是她撮合契兄弟的時候，會借給對方翻閱，大家都懂是什么，但很少會有人要。這東西本就稀少，她也是偶然得到，想來那么多年都沒送出去，今日索性給他了。

    媒婆看著王大老實醇厚的臉，還是過不下心里那關，遂把對方的情況一一道來，阿大愕然。

    “你要不再好好考慮一下，現在還來得急?！?/br>
    “沒事?！?/br>
    媒婆聽到一震，眼中的不解很快換為懊惱，她問了一個多余的問題。不管對方是什么樣子，王大都會同意，活著比什么都重要，從來不是自己能選擇過什么生活，而是只能那么走下去。

    母親把本就不多的衣服打包好遞給他，臨走時吩咐要乖巧聽話，吃了別人家的飯，可沒那么多脾氣使，王大一一應下。

    去李家溝的路上，婦人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尖酸刻薄，說得一些話也不知是真還是假。

    “以后你就喊我李嬸吧，我家兒子是個傻子，媒婆怕也是跟你說了。我想著以后，我死后，他沒人照應，才要跟你做對契兄弟?！?/br>
    “我沒那么多要求，你好好照顧好我兒長樂，幫家里干些活計就成，等以后老二結婚了，我再考慮分家，不會讓你吃虧的?！?/br>
    李家雖然不是多富裕的家庭，卻是他家不能比的，脫離了大部分人的泥竹房，實實在在的三間青磚大瓦房。

    王大還未忐忑自己今后的生活，就被李嬸指揮去廚房燒水給李長樂凈身。

    “老二在鎮上當賬房先生后，就沒人給他凈身，你瞧我一個婦人，他那么大了，始終是不方便?！?/br>
    出乎王大的意料，李長樂沒有住在主屋里，而是單獨的一間，靠在右側，孤零零的，也不透風。推開門進去，一張床，幾個木頭箱子，一些雜物，擠滿了整個空間，窄小的只夠轉兩個身。

    房間很暗，只有左側的墻上，有兩個拳頭大小的孔洞，給這處狹小的屋子帶去一點光亮。床鋪上隆起，他的契兄弟，正躺在床上睡覺。因為傷口問題，陰雨天跟冬天會伴隨疼痛，再加上李嬸并不樂意他出來，李長樂常年四季被禁錮在這小小的方寸之地。

    王大走近，稍稍拉開被褥，才聞到淡淡的異味，他微微皺眉，卻沒離開，而是把人從床上抱了出來。媒婆說得沒錯，如今二十來歲的李長樂身體還是少年，瘦瘦小小的一只縮在他懷里。

    “你是誰？”

    李長樂額頭上都是疼出來的汗水，他抓著男人的衣服，靠著結實寬闊的胸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你的契兄，王大，以后由我照顧你，我現在要給你洗澡?！?/br>
    母親好似跟他說過這個事情，李長樂頭實在是疼，等王大把他放在凳子上，手卻抓著對方衣襟不放。

    “不要洗澡，我疼?！?/br>
    王大不管他，抽出自己的衣襟就去門口把水盆抬了進來，然后給對方脫掉衣服。一邊的李長樂也不鬧了，乖乖坐著任他擺弄，以前鬧了也沒用，沒人管他，長久下來，自然不會做了。

    床單被褥，臟衣服疊了一堆，從木箱子里翻出干凈的換上。李嬸虧沒虧待，王大不知道，雖然被褥破舊，卻比自己跟弟弟們蓋的要好上太多。寬大柔軟，非常厚實，被套雖然打滿補丁，卻也是棉的。

    王大忙活完，李長樂還在盆里坐著，想來是不會洗澡。認命的挽起袖子，王大仔細幫他清理，手掌下的身體干瘦得過分，皮膚也許是沒怎么照過陽光，白得詭異。用帕子擦了臉，露出一張清逸俊秀的臉，長長睫毛抖動了一下，睜開濕漉漉的漆黑雙瞳，盯著他猛瞧。

    人的外貌始終是皮相，并不重要，王大看他順眼，這就行了。

    “以后你要自己洗澡?！?/br>
    幫人穿上衣服，扶床上躺好后，王大把洗澡水端出去倒了，又抱著衣服去水井旁洗。好在李家自己打有水井，離村子里其他人家也遠，王大不用受那些閑言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