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宋笙是被紀重送下山的。

    礙于紀重的厚臉皮，宋笙不得不跟著他去吃了頓夜宵。

    有熱氣兒的東西下肚，宋笙蒼白的臉總算涌上來點血色。

    等著宋笙神經松緩點，紀重便步步為營地打探起情況，他還是想知道宋笙一個人待山上的真正原因。

    宋笙起初并不想說，這種事說出來也挺丟人，不過是找了個工作，哪知道厲梟會……

    但紀重說得對，他不能老把這些情緒壓在心里，先前是因為無人述說，現在……

    盡管把情敵視作朋友有些離譜，但現在除了紀重，他似乎的確沒有別的人能聽他傾訴。

    模糊掉跟厲梟相關的信息，宋笙大致說了下自己的苦悶，末了還不禁苦笑了下。

    “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我甚至連爭取都不敢?！?/br>
    紀重哪聽不出宋笙模糊掉的信息是厲梟，一臉語重心長地勸慰：“你該放手了?！?/br>
    “一段錯誤的感情只會消耗你的全部精力，消磨你的價值，你不該把自己困在家里?！?/br>
    宋笙聽著眼里浮現一絲迷惘：“錯誤……我跟他，真的是錯的嗎？”

    “宋笙，你跟他并不合適，他也永遠不會喜歡上你，你又何必……自甘墮落?！?/br>
    紀重的話有點重，但他是真心的。以他對厲梟的了解，這個在外精明在內冷漠的男人，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上什么人，他根本沒有心，又何談感情。

    別看厲梟在外營造的氛圍好像跟他有多默契熟稔，可這不過是他有利可圖下的“不折手段”罷了。

    這已經是第二個人跟他說這種話了，宋笙不禁有些動搖，有些質疑，是不是真的，厲梟是不是就真如他們所說的那般冷漠無情。

    【嫂子，堂哥根本沒有心，他根本不愛你?！?/br>
    他不愛他。

    當然，他不愛他。

    誰會愛上一個處心積慮上位的騙子。

    可厲梟真的沒有心嗎？

    宋笙沒法說服自己，他看到的見過的感受到的厲梟，明明，明明也有溫度的。

    只是，最近有一點冷而已。

    這點冷，他能承受得住的。

    可他真的承受的住嗎？宋笙不禁自問。

    這些天，他好像見到了厲梟所有極其糟糕惡劣的一面，他跟過去他認識的厲梟完全不一樣，他看到他不再驚喜不再歡欣不再激動，而是……

    害怕。

    他明明那么喜歡他，他也以為他會一直喜歡他。

    可現在，仿佛所有人都在告訴他他的喜歡是錯的。

    自甘墮落……

    這就是自甘墮落嗎？喜歡上一個不喜歡他的人?？墒篱g哪有那么多兩情相悅呢，他以前貪心，現在正在慢慢收斂，就是還需要點時間……

    可厲梟在催他，厲明晴在催他，紀重也在催他……

    看著宋笙表情空茫久久無話，紀重不由嘆息一聲。

    平心而論，厲梟確實優秀，不說外貌，光憑他自身優越的能力以及鮮少人能比的家世背景就足以讓天下人趨之若鶩。

    宋笙愛上厲梟并情根深種并不稀奇，但厲梟絕非良人，紀重也是希望宋笙能好，作為朋友。

    “他并不尊重你?！?/br>
    宋笙知道紀重是在暗喻那天在醫院發生的事，不由尷尬了一瞬，低垂下眼。

    見宋笙沉默，紀重知道是自己多嘴了，哈哈一笑，插諢打科幾句，自然過渡到其他話題。

    宋笙暗暗松了口氣。

    不論他現在對厲梟喜歡也好畏懼也好，他始終沒法下定決心立刻放棄厲梟。

    近七年的喜歡，厲梟已經成為他的全部，他實在沒有辦法，也做不到……

    時間，或許再過得長一點，或許就能……

    “要不，你來我身邊做事吧?！?/br>
    宋笙愕然：“什么？”

    紀重笑了笑：“來我這邊，先做助理吧，正好我這邊還缺人。另外，在我身邊，你也能?？吹絽枟n?！?/br>
    “可是……”宋笙心動，卻又猶豫。

    “擔心厲梟不同意？”

    宋笙輕輕搖頭：“不是，我怕我自己做不好，也可能……適應不了?！?/br>
    況且助理太忙了，就算能見到厲梟，又能見到他幾面呢。

    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要放下厲梟，離開厲梟，他就有種面臨末日的緊迫忐忑。

    他知道這個末日終有一天會到，可他還是忍不住希望能晚一天，再晚一天，他希望能到自己從容接受的時候……

    “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如果是擔心忙，這你大可放心?！?/br>
    宋笙還是搖頭。

    紀重定定看著他，忽的嘆氣搖頭：“還說不是因為厲梟?！?/br>
    宋笙啞言。

    “算了，不說這個，要來點嗎？”紀重晃了晃手里的酒。

    紀重換了話題，宋笙不知道心里是松口氣還是失落，可能兩者都有，總之心里一時間不大痛快。

    聽著紀重的邀請，宋笙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誘惑，點了點頭。

    醉一下，他就小醉一下，醉了，或許能好受一點，或許他就能忘了今天被厲梟丟下的無助彷徨，忘了這些天被逼找不到工作的無奈與痛苦。

    就小醉一下……

    然后宋笙大醉了一場。

    紀重本來是想給宋笙開個房間，可宋笙卻不愿意。

    “我想回家?！?/br>
    “我想回家……”

    宋笙閉著雙眼，酡紅的臉蛋看不出什么傷心難過，可他的語氣聽上去卻那么哀傷，像只被驅逐出家門流浪的小狗，可憐又可悲。

    紀重想把這只無家可歸的小狗帶回家，可他深知這只可愛的小狗有個難以割舍的主人。

    有主之物……

    紀重剛把宋笙送到門口，門便自動開了，厲梟就站在門邊，目光淡漠地看著他，以及，他背上喝醉了安靜乖巧趴著的宋笙，拳頭倏然一緊。

    兩人就這么隔著門框無聲對峙，四目相接間閃動碰撞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許久，厲梟率先朝他伸出手。

    “把他給我?！?/br>
    紀重下意識向后撤了半步，但他背上的宋笙迷糊間聽到厲梟的聲音，本能朝他伸出手，聲音憂傷且眷戀。

    “厲梟……”

    “厲梟……”

    幾乎是宋笙喚他的第一聲起，厲梟便箭步邁了上來，寬大的手掌握上宋笙體溫偏高的手，沉聲，像是在回應。

    “在這?！?/br>
    或許是聽到了回應，或許是感受到了厲梟握住他手的力道和體溫，宋笙又安靜了下來，醉顏恬靜，平和，嘴角還在隱隱翹起，似乎在安心地微笑。

    厲梟低眸看著紀重，冷淡的湖綠色眸子看著深遠，卻隱隱閃著得意。

    紀重心中輕嘆一聲把宋笙放下，看著厲梟立即把人接過橫抱起轉身就走，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多嘴了一句。

    “既然是在意他的，為什么要讓他那么不開心。你明明不是別扭的人?！?/br>
    “與你無關?！眳枟n徑直抱著宋笙進屋，關門時又加了一句：“我跟他，都跟你無關?！?/br>
    砰，門關上了，輕飄飄的一點響動，卻如重錘般轟砸在紀重心上。

    確實，他們兩口子的事跟他有什么關系，可作為朋友，不論是厲梟的朋友還是宋笙的，他都希望他們能各自安好。

    他更希望宋笙能幸福。

    不知道為什么，他對宋笙就是有著莫名的好感，可能是混這個臟污的圈子太深，見過的污濁太多，可能是自小身邊出現的都是有所圖謀的人，難得碰上這么個不諳世事、天真固執的人，多少有點想護著。

    護著他的赤子之心，護著他那雙澄澈的眼睛。

    開心的笑不好嗎？

    紀重打開手機加了密的私密相冊，定定凝視著第一張，也是唯一一張照片，就是宋笙。

    這張照片是他無意從厲梟手機里看到的，出于私心，他轉發給了自己保存。

    就是那張宋笙穿著兔子玩偶服的照片，沖著鏡頭笑得燦爛又靦腆，眼睛里都裝滿歡喜的模樣真的讓人由衷想要翹起唇角，陪他一起笑上一場。

    可惜他看到的宋笙眼睛里永遠裝著哀愁，悲傷，盡管他說他厭惡嫉妒他，他面對他時內心有多丑陋惡毒，他也沒法對這么可愛坦率的宋笙心生惡感。

    這個可愛的“大”家伙，合該開開心心的。

    ……

    厲梟抱著宋笙一進屋就把他放到了沙發上。

    宋笙頓時一個激靈，艱難睜開一只眼，看著重影得厲害的厲梟，一時沒能分辨出來，安心的臉上陡然出現失落。

    “原來，是假的……”

    宋笙語氣中蘊著無限委屈。

    “什么假的？”

    “厲梟，厲梟是假的……”

    厲梟一時沒明白宋笙的意思，已經出現三道溝壑的眉心又一次皺緊。

    “他哪里假？”

    “哪里，哪里都是假的……他討厭我……他為什么討厭我……”

    “他……他沒有……”鬼使神差的，厲梟低喃了一聲。

    宋笙微閉著眼難過地笑了起來，自問自答般：“他討厭我，我騙了他?！?/br>
    “好后悔啊，如果，如果那天我沒有失態，厲梟就不會知道，他就不會討厭我，疏遠我，還那么殘忍地欺負我……”

    “好疼，好疼……”

    “他還誤會我，我明明……明明沒有……可他就是不相信我……”

    “但這也不能怪他，是我太愛騙人了，我，我騙了所有對我好的人，我在騙，騙他們說我跟厲梟很好……”

    “可是，過去我們是很好的，是我，我不小心毀了，毀了我們……”

    宋笙眼角不知什么時候滲出了眼淚，悄無聲息地順著臉頰落了下來。

    厲梟看在眼里，心口莫名難受著。

    他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此時此刻無聲流淚的宋笙讓他心疼，讓他忍不住想去憐惜。

    他輕柔地替宋笙擦去眼淚，低頭捧上宋笙的臉親吻上他的唇。

    在察覺到宋笙的抗拒躲閃，他微微退開一點，低啞的嗓音如暮鼓晨鐘，沉沉地響在宋笙心頭。

    “宋笙，是我，厲梟?！?/br>
    “厲？梟？”

    “是我?！?/br>
    得到厲梟的回應，宋笙眼淚一下變得洶涌，他近乎絕望地攀上厲梟的肩頭，一如他暴露的那晚，緊張膽怯，卻又虔誠珍惜地奉上自己。

    他輕輕地親吻在厲梟的唇，顫抖到痙攣的嘴唇一開一合，發出由靈魂深處噴涌而出的愛與眷戀，絕望又深情地嗚咽出厲梟的名字。

    厲、梟。

    厲梟。

    厲梟……

    他為什么能這么喜歡這個人。

    他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一再犯錯。

    他明明想好了要慢慢放棄，可為什么一想到未來再也看不到他，他會難受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