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厲梟趕回醫院的時候就見爺爺、四嬸、厲明晴都在急救室外等著。

    爺爺這兩天精神不太好，最近晝夜溫差大的厲害，有點感冒，按理說這會兒不該上醫院來，免得體虛又感染上別的毛病。

    但今天，哪怕他還在時不時咳嗽，也來到了病房門口，不肯坐，就站在手術室前巴巴地等著。

    四嬸在一旁低聲勸著老爺子，見老爺子固執地不搭理，只能嘆息著去勸情緒低落地蹲坐在一邊的厲明晴。

    厲明晴這個點本該在學校在教室，在跟老師同學早讀，可就因為她心血來潮，或者說不放心，轉道來了醫院想看望宋笙一眼，然后就走不了了。

    宋笙出事了。

    他又發起了高燒。

    厲明晴敲門沒得到回應的時候心里就有種不祥的預感，等開了門進去一看，窗戶大開著，剛下過雨的窗外刮進一陣又一陣帶著濕氣的寒風，毫不留情地劈剮在半赤裸的宋笙身上。

    昨天半夜下過一場暴雨。

    病床離窗戶不遠，雨水被風從大開的窗戶帶進來，淋濕了大半張床。

    宋笙就這么光著身子，單薄的被子只匆匆蓋住他的屁股，無知無覺地躺在濕透的病床上，躺了一夜。

    寒風，暴雨，本就病氣纏身的宋笙哪經受得了這些摧殘，發高燒不說，醫生匆匆趕緊來一驗看，大致判定為肺水腫，來不及責怪厲明晴，推著宋笙就進了搶救室。

    厲明晴當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間腦子空白一片，能想起來的只有宋笙那張毫無血色毫無生氣宛若死去多時的尸體的臉。

    巨大的恐慌朝她劈頭蓋臉籠罩而下。

    她只是，只是兩天沒過來，而已。

    宋笙又一次瀕臨死境。

    厲明晴聽到病危通知要求簽字時，她木然地打電話給mama，讓mama帶爺爺過來，又打了個電話給厲梟。

    她本來沒想著歇斯底里的，她不想對堂哥生氣的，可是連打了兩個電話都沒有接，她真的氣不過。

    不是說愛嫂子的嗎？為什么嫂子那么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呢？

    不是說會好好照顧他的嗎，為什么她把嫂子交給他后他就不管不顧自己走了，難道他不知道嫂子差點死了一次嗎？

    她年紀小，她不懂大人之間的愛到底會是什么樣，但她知道愛，見過愛，沒有一個愛人會像她堂哥那樣冷漠的。

    她的三堂哥不愛嫂子。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晰地認識到真相。

    而她把病重的嫂子交給了一個不愛他的人。

    “爺爺……”

    厲梟過來的時候步履匆匆，可到了急救室前卻不自覺緩下腳步，走到老爺子身后低聲喚了一聲。

    厲老爺子咳嗽聲一頓，僵硬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盡管厲梟匆匆拾掇了自己一番，厲老爺子那雙利眼還是看出了點什么，啪的一巴掌扇在厲梟臉上。

    “混賬！咳咳……”老爺子情緒一激動就不住咳嗽了起來，他顫抖的手指點著厲梟，又氣又怒：“你個混賬東西，笙笙病重至此，你竟然還出去鬼混！我們厲家，怎么會有你這樣的混賬！”

    厲老爺子的話一下刺激到厲明晴，她蹭的站起來跑到厲梟面前，怒意點燃著她的雙眼：“你、你昨晚去紀重那了？”

    因為太生氣，厲明晴話都說不利索了，恨恨瞪著厲梟。

    “沒有?！?/br>
    不等厲明晴下一句質問，厲梟就說：“我回去了一趟?！?/br>
    去哪大家心知肚明。

    可厲明晴卻不信，小眉頭皺得緊緊的，臉上還是nongnong的氣怒。她連珠炮似的質問：“你回去？回去做什么，嫂子在醫院里等著你照顧你還回那個沒有他在的房子干什么？你不知道嫂子離不了人嗎？你為什么不叫我，你走就走為什么把嫂子就這么丟著窗戶也不給他關上被子也不給他蓋！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看到嫂子的時候，他、他……”

    厲明晴說不下去了，喉間的哽咽堵住了她心中翻涌的所有情緒。

    她不想哭的，尤其是不想在三堂哥面前哭，她知道三堂哥是不會在意的，就像他根本不在意嫂子生病著到底會不會難受。

    可她忍不住，眼淚說掉下來就掉下來，她忍不住。

    她真的很怕。

    她不想嫂子死。

    可是先前醫生出來過一趟，不祥的臉色就跟今天外頭布滿陰霾的天氣一樣讓她難受討厭。

    醫生是偷偷跟爺爺說話著的，她沒聽見，可是她知道絕對不是什么好話，不然爺爺不會那么焦慮地走來走去，倔強地站在手術室外等。

    “我知道，不會有下一次?！眳枟n這話說的輕飄，聽著卻是信誓旦旦。

    厲明晴仰著臉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想從他緊繃的臉上看出點弄虛作假的成分，但是沒有，他似乎很認真。

    厲明晴咬了咬唇，半信半疑，一時間卻不知道該繼續說點什么，只能自己生悶氣著把臉別到一邊，擔憂忐忑地看著手術室的門。

    厲梟沒再理會厲明晴，越過她走到厲老爺子面前，低下頭，一副認錯的姿態。

    “爺爺，這次是我疏忽，不會再犯第二次，不過我要澄清，昨晚我只是回去了一趟，沒有鬼混，我對宋笙是……認真的?！?/br>
    不知道是不是對家里人說謊說習慣了，哪怕在認錯，他也習慣性地向他們表著態，表達著對宋笙的喜愛。

    只是他們之間什么都沒有。

    他們只是假夫妻。

    厲老爺子沒說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對笙笙好點吧，他爸媽就他一個兒子，即便把人送到我們家是為了利，但他也是個人?！?/br>
    顯然，老爺子有所誤會，以為厲梟是膈應宋笙父母攀龍附鳳、一心牟利的商人作風才對宋笙冷淡至此。

    沒有人知道真相，除了厲梟跟宋笙兩個當事人。

    就連宋笙父母知道厲梟選中宋笙做厲太太時也只以為自家撞了大運，談親事時才會不留余力地從厲家搜刮好處，殊不知是宋笙早有所圖，早有預謀，騙了厲梟。

    老爺子不知內情，只以為厲梟看不上宋笙父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虛偽作風，所以他們結婚近七年厲梟都沒陪宋笙回過一次家。

    宋笙似乎也沒怎么回過家，逢年過節的幾乎都是跟著厲梟回來過。

    厲梟無意跟老爺子透露太多，只點點頭，然后詢問起宋笙情況。

    老爺子頓時老眼一熱，搖頭嘆息起來。

    宋笙的情況何止用單薄的語言能形容出來的。

    這半個多月來他本就虛弱不堪，一直昏迷著只能靠打營養針續命，身體只能說是在艱難地自愈中。

    傷筋動骨都要養上一百天，何況是身體掏空，大病一場眼看著能稍微好轉一點的關頭又生起重病，情況能好到哪去。

    先前醫生出來就是跟他說這事兒，說宋笙的情況不太妙，可能會救不過來，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老爺子已經活了八十多，什么生離死別沒經歷過，可當知道自己的孫媳婦可能救不回來可能就這么死了，多少有點無法接受。

    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前兩個月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他還替他捏了會肩說了會話讓他注意身體來著。厲家孩子是不少，但知道陪他、關心他的卻就宋笙一個。

    兒子女兒們頂多就是問候幾句叮囑幾聲，孫子孫女們頂多就是向他問個好，只有宋笙會陪他，陪他說話，陪他泡茶，陪他看書，還看得到他的痛。

    這么乖巧體貼賢惠的孫媳，哪怕是個男人，老爺子接受起來也痛快很多，對他的喜愛更是無人能比。

    他也是真心把宋笙當做自己孫子來疼寵的，如今他的孫子命在旦夕，他哪受得了這種打擊。

    他跟醫生明說必須全力醫治，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他保證要什么有什么。

    但前提是，宋笙必須能活下來。

    醫生其實很為難，宋笙本來身體就空，這會兒又發起燒，肺水腫不說還有一系列并發癥，治起來是真的難，不說治好后身體絕對恢復不到最初的健康，就是壽命都有可能受到影響。

    這些話由老爺子轉述到厲梟耳里的時候，他的心口又很突然地抽疼了一下。

    ……

    或許是老爺子的威脅起了作用，又或許是宋笙命不該絕，他還是被搶救回來，送到了重癥監護室。

    厲明晴這會兒說什么也不肯離開，她不再放心把宋笙交付給任何人，哪怕請假大半個學期她也要留在醫院。

    她脾氣拗，她父母犟不過她，只能認命給她請假去，順便把她托付給厲梟，讓他幫忙照顧著點。

    畢竟厲明晴還小，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要是說了什么不中聽的，也讓厲梟別往心里去。

    小孩子沒壞心的。

    但厲梟卻知道，厲明晴跟一般的小孩不一樣，她的眼睛太透太亮，仿佛已經窺探出什么，警惕又懷疑的目光盯得厲梟無所遁形。

    不過這次厲梟倒是遵守了承諾一天不落地看守在病房外，直到宋笙重新轉回普通病房，他才開始在白天的時候分神處理點別的事，把宋笙交由厲明晴看著。

    “哼，走你的吧，就知道你堅持不了多久。要是嫂子年輕點就好了，這樣等我長大，我就能把嫂子搶回去了，跟你真是糟蹋了嫂子?！?/br>
    厲明晴可不滿了。

    厲梟沒有搭理她的諷刺，只是默默當著厲明晴的面比了下兩人的身高，搖搖頭，像是在無聲地說你不行。

    厲明晴氣得眼珠子一下瞪出來，恨不能就這么掉出來嚇死厲梟。

    怎么會有這么討厭的人！

    ……

    宋笙醒來是在三個月后的某一天晚上。

    那會兒厲明晴已經在一邊的小沙發上睡著了，小手抓著毛巾毯，呼吸聲像貓仔的呼嚕，在靜謐的病房里極具存在感。

    厲梟正打了盆水替宋笙擦著身子，為了避免再出現什么捂出疥瘡之類的烏龍，厲梟擦起宋笙的背和臀格外仔細認真。

    宋笙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正趴著，敏感的腰臀處正被微濕的布巾來回擦著，那頻次，仿佛他那塊皮膚上有什么臟東西需要反復擦著才能干凈。

    宋笙不由紅了紅臉，在布巾往下擦去的時候忍不住躲了躲。

    只是他躺得太久肢體跟大腦的聯系還沒對接上，躲沒躲開，反倒是屁股rou顫了顫，一顆顆疙瘩敏感地立起，然后下一秒，羞澀的紅染上他整個腰臀和脊背。

    沒來由的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