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厲家人很多。

    從爺爺那輩兒開始，什么二公、三公、四婆、五公……足足有八個，厲梟爺爺是老大。

    再往下數，光是厲梟爺爺就生了五個，厲梟他爸排行老三，前兩個都是姑姑，后兩個是叔叔。

    到了厲梟他爸這一代比較特殊，恰好深受計劃生育“荼毒”，哪怕后期開放二胎三胎甚至更多，也就生了厲梟一個。不過也就厲梟他爸比較“守規矩”，其他姑姑叔叔還是一個不落地生了三五個，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多得不得了。

    虧得厲梟爺爺年輕時候能拼敢拼，硬是靠自己掙下一大份家業，身上還有象征光榮的紅色勛章，兄弟姐妹也都爭氣，在各行各業立足腳跟不說還百花齊放，手底下的孩子有不靠譜的，但靠譜的也不少，反倒是讓這個多子多福的厲家越發茁壯。

    到了厲梟這輩更不用說，新興行業上厲梟的根莖扎得同樣又深又廣，厲氏傳媒算是厲梟最賺錢的事業之一，不過更賺錢的還是能源行業，石油電汽礦藏之類的，織就著厲梟傳奇又富貴的完美前半生。

    按理說如此完美的厲梟是不至于淪落到商業聯姻的地步，已經走在各行業頂端的厲家哪還需要用到其他家族為其讓利，合作共贏，但偏偏厲梟就被長輩安排上了一次商業聯姻。

    宋笙至今都忘不了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到底用了多大勇氣才敢走到厲梟面前向他提出這個合作請求的。

    那怕是他花光了這輩子所有的運氣和膽量，傾盡了這輩子所有的演技，才能偽裝出一個心有所屬但那人絕不會是厲梟，厲梟可以完全放心他不會在這段虛假的婚姻中迷失自己，兩人只用各取所需的宋笙。

    那是一個，敢于正視厲梟，甚至對他那張驚為天人、世界上再也尋不到第二個、獨特又瑰麗的臉龐不屑、平靜、乃至于淡然處之的，宋笙。

    不是厲梟自視甚高，從小到大被他這張臉迷惑的人多不勝數，到了影視娛樂這個圈子后更是離譜，剛進這個圈子的那段時期，他住的酒店大門不知道被多少雙手敲響過。

    這還只是宋笙知道的冰山一角，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厲梟收過的“sao擾”估計更多，畢竟，他曾經也多想成為其中的一員，只是他不敢。

    也幸好，他不敢。

    所以那天他有資格走到厲梟面前跟他交易，只要偽裝到位，厲梟會考慮給他這個機會。

    一個是因為他干凈，第二個還是因為他“干凈”。

    一個不會對自己有非分之想、不會對他有過多要求、只為了圖一個厲夫人的頭銜來掩護跟情郎的雙宿雙飛、家庭背景又恰好入得了厲家人眼的聯姻對象，正好是厲梟需要的。

    所以厲梟沒有考慮多久，幾乎就在見了宋笙第二面后便向宋家下了聘。

    宋笙自此成了名正言順的厲太太，哪怕跟厲梟結婚將近七年還是有名無實，在外界，在厲家，他都是厲太太，是所有厲家人都認可并且接納的厲太太。

    厲梟爺爺對他尤為喜愛，也不知道爺爺到底看中他哪點，為此，厲梟不得不在每個月一次的家宴上跟他偽裝成一對恩愛夫妻，羨煞厲家那些還未成婚的兄弟姐妹。

    可羨慕的又何止是他們，就連他自己都很羨慕，羨慕在偽裝中可以靠厲梟那么近的自己，可以跟厲梟那么親密，那么恩愛，被那般親昵寵愛著的“宋笙”，他羨慕到骨頭都在叫囂著不甘。

    可能就是過度的、一次次重復且細密的羨慕嫉妒沖擊下，那道緊緊束縛著理智的枷鎖終究是被掙開了。

    塵封太久好不容易見到一次陽光便迫不及待飛蛾撲火般朝著這細微的光芒伸出貪婪的手，被灼傷不是理所當然？

    只是被陽光燒傷的疼痛持續太久，久到哪怕過了快三個月，肌理深處還是傳來陣陣灼痛。

    厲梟早早進了大廳，宋笙慢了他一大截才進去，推開門進去的時候還被行了一波注目禮，都很詫異今天這對恩愛的夫夫怎么沒有一塊兒走進門。

    說起來現在這時間也挺尷尬，厲梟跟宋笙結婚也快有七年了，七年之癢算是一個詛咒，能熬過的攜手終生，熬不過的，多半就在這第七年中出現變故。

    往年厲梟跟宋笙多恩愛，哪怕厲梟在外花邊新聞不斷，但大家心知肚明厲梟不是那種喜歡亂來的人，他向來潔身自好。

    所以今年開春那場家宴結束后，之后兩個月的家宴都是宋笙只身前來，厲家人對此本來就心有疑慮，這次好不容易見著兩人同行，結果卻又是這般疏離的光景……

    被這么多好奇又擔憂的目光洗禮著，饒是宋笙“演技”再好，這會兒也有些手足無措心慌意亂。

    他知道他們是在關心擔心他們，可恰巧他最怕的就是他們的關心，一想到一會兒見過爺爺后會被他們圍著問候，他就一陣慌亂。

    他跟厲梟只是假夫妻，他甚至連找個吵架了的借口都站不住腳。

    他們能吵什么，為什么吵。

    別說他們，就連他也想知道，難道一不小心失控就一定要這么殘忍地對他嗎？他說過會好好控制住自己，同樣的錯他不會再犯，他們依舊可以做虛假的夫妻，厲梟依舊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不想回來也沒關系，不想看到他也沒關系，他們完全可以當那天的事從來沒發生過，他們向來習慣偽裝不是嗎？

    為什么這次要破例，為什么這次要讓他這么煎熬，他只是、只是不小心、稍稍越了下界，怎么就這么、不可饒恕……

    拜訪過爺爺，重新回到樓下果然就被那些叔叔嬸嬸圍了起來，他們言辭并不犀利，甚至可以算得上委婉，只是旁推測敲著他跟厲梟現在的關系、情況，試圖出謀劃策。

    可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跟戳人肺腑的針箭別無兩樣，宋笙幾欲落荒而逃，舉目四望卻完全找不到一個可供他暫時藏身的地方。

    他只能艱難保持著得體的笑容，用著他自己都覺得可笑、難以想象的借口敷衍著關心他們的人。

    宋笙被家里人圍住的時候厲梟就站在二樓走廊上，他俯視著被團團包圍著、像是落入大型猛獸狩獵圈的羔羊的宋笙，看他明明手足無措卻還是佯裝鎮定，甚至還能用那拙劣的演技演出祥和無害的笑容，厲梟也扯起唇笑了聲。

    跟宋笙意圖掩飾的、象征平和的笑容不同，他的笑冷漠且嘲諷。

    宋笙跟厲梟感情不和這事兒自然是在晚上傳到了厲家老爺子耳中。

    厲老爺子不是個能藏得住事兒的人，或者換個形容，老爺子喜歡今日事今日畢，于是當晚就在飯桌上問了出來，飽經風霜卻依舊通透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一言不發、破天荒離宋笙兩個身位坐著的厲梟。

    “說說吧，怎么回事?！?/br>
    老爺子一發話，整個餐廳頓時安靜下來，三大桌人齊刷刷朝著厲梟看過去，眼里同樣帶著好奇。

    沒辦法，這次厲梟表現的太明顯，太讓人浮想聯翩，才不過兩三個小時的工夫，厲梟跟宋笙婚變的消息都傳起來了。

    而晚飯上厲梟對宋笙避之不及的模樣更是佐證了這個流言。

    厲梟先是瞥了眼埋頭吃飯中的宋笙。

    似乎是注意到他投過來的目光，宋笙下意識抬起了眼跟他對視上，看出他眼底陡生的惡意，沒來由的恐慌隨著厲梟輕飄飄的一個眼神席卷遍全身，宋笙一下攥緊了碗筷，掩藏在飯碗后的嘴唇微微顫抖。

    別……

    厲梟，求你……

    宋笙絕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卑微，他甚至惶急地溢上了眼淚。

    不知怎么的，這副做作的姿態本該引得他厭惡，他本該順應本心將離婚這兩個字順理成章地公布天下，不論宋笙如何保證，賭咒發誓絕不會再逾距半步，他也不會留個對他有意的人在身邊。

    可是話到嘴邊卻偏偏跟他本意南轅北轍，他竟然順著宋笙跟叔叔嬸嬸他們說的借口對著爺爺撒謊，他竟然說了沒什么，只是單純的吵架。

    呵，可笑，他跟宋笙能吵什么，吵他騙了他，吵他惡心，吵他演技太好，還是吵他居心不良，竟然敢愛他？

    厲老爺子似乎信了，畢竟是厲梟親口承認他跟宋笙吵了架，不是鬧婚變，于是厲老爺子金口一開，愣是讓“小兩口”坐回到一塊兒。

    厲梟那沒什么三個字一出口，宋笙那顆一直懸著的心便穩當地落回了胸膛，他不由大口喘息了兩下，試圖從這種劫后余生的心悸中緩過來。

    聽到老爺子讓厲梟跟身邊的小堂弟換位置坐過來，而厲梟還真的換過來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時，宋笙呼吸一滯，竟又感覺到一陣難言的逼仄和心悸。

    他莫名有些委屈。

    可他清楚他不該委屈，也沒理由委屈。

    他狠狠咬了口舌尖，用疼痛喚醒不自覺妄想的自己，小心翼翼看了眼面不改色的厲梟，趁著他跟一邊的二堂姐說話之際，極其小聲說了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