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云起六點鐘被外面挨家挨戶敲門喊做核酸的工作人員吵醒。

    他做了一晚上的夢，腦子里全是漿糊，耳邊還有大喇叭堅持不懈地喊：

    “請出示行程碼，保持一米間距?！?/br>
    顧風生大概已經起床了，他閉上眼又躺了一會尸，悲哀的發現自己確實人到中年，以前說睡就睡，現在連個回籠覺都睡不著了。

    他閉著眼洗漱完全程，出來發現桌子上擺著一碗甜粥，一籠小籠包，顧風生自己啃著個糖餅，眼神示意他自便，還要空出一只手回信息。

    他嘴里一句顧總真是日理萬機已經到了嘴邊，又看見留給他的兩只蝦餃，施施然閉嘴入座吃飯。

    顧總大概終于啃完糖餅，看紀云起喝糖粥喝的頭也不抬，忍不住說了他句當心血糖。

    后者光顧著對付小籠包和蝦餃，嗯嗯兩聲沒和他抬杠，顧風生心說還是和以前一樣，顧得上吃就顧不上和他頂嘴。

    垃圾收拾好下樓扔掉，顧風生問他：

    “直接送你回去？”

    “我想去看看凱撒?！?/br>
    “手機給我，”顧風生忽然道，他換了輛黑色寶馬，昨晚那輛suv暫時沒法開了，紀云起正在系安全帶，有點費勁的從大衣里把手機掏出來：

    “干嘛?！?/br>
    顧風生抓了他手解個鎖，掃碼，加微信，把早上醫生發過來的視頻轉發給他，又一口氣發了幾十個視頻給他。

    “醫院沒開門，不過醫生說不用手術，后腳掌著地有點骨裂，舊傷，送完你我去接他回家?！?/br>
    “微信不行，稍微大一點的文件發不過來，”他轉頭看紀云起，那人頭頂有一縷毛，倔強地翹著，跟主人性格一樣又臭又硬。又動了動手指，把自己號碼存了進去：

    “不許拉黑，”他威脅道：“不然以后你就再也看不見凱撒的一根毛?！?/br>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是離婚在談孩子撫養權。

    紀云起煩了，當著他面把顧風生號扔進了金主爸爸的分組：

    “滿意了？開車吧顧總，我好幾天沒見我兒子了?！?/br>
    臨近新年，s市經濟大市，到了過年回鄉人多，路上居然不堵，從顧風生的公寓開到紀云起家導航一個多小時，顧風生有意放慢了速度，等紅燈的時候他偏過頭，發現對方睡著了。

    紀云起最近幾天穿的都是他助理買的衣服，米色的毛衣被陽光一照，反射出奶油似的顏色。因為在他家，劉海沒打理，被主人胡亂擼了上去，這會露了半個干凈的前額，看起來青春年少的逼人。

    他抬頭撥了撥對方的額發，然后是濃密的睫毛，大概是習慣了他的氣息，紀云起居然沒醒，顧風生心情頓時好了不少，還想得寸進尺地玩一玩某人的嘴唇，后面喇叭聲一片。

    綠燈了。

    開了一大半路，扔在中控臺的手機嗡嗡嗡響。顧風生接了四五個近乎弱智的反饋電話后，耐心終于告罄，讓助理通知下去，部門決策找對應負責人，負責人整合重要意見再反饋他，把重要會議安排到下午，不重要的全部推掉。

    不過即使他再低聲，紀云起還是被他吵醒了。他看了一眼車窗外，估計了一下時間，大概知道到哪了。

    那天被打斷了思路，他至今還沒想到怎么把衣服和欠的人情還清。直接還錢未免太難看，而送禮物的話，顧風生什么都不缺。眼看馬上分別，他不想要有什么拖泥帶水的后續，快刀斬亂麻，他想起來恒隆廣場離這里不遠，那邊奢侈品一條街，普通人進去大氣不敢喘，進去就是金錢的味道，很適合顧風生這種人。

    “你事情急的話把我放恒隆那邊吧，我剛好想起來有點事，準備買點東西送人?！?/br>
    顧風生嗯了一聲，十分鐘后車子駛入恒隆廣場地下車庫，他停車，熄火，拔鑰匙，看紀云起不動，用眼神示意他下車。

    不是，你不是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催嗎，怎么還有空陪他這個自由職業的人逛商場。

    他原意并不是想跟顧風生一起逛街，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跟前任一起做這種事，尤其是他還準備“兩不相欠”。

    上午九點半，各個奢侈品店人都不多，紀云起兩個人身高顯眼顏值出眾，走在一起仿佛兩個男模出街，柜哥柜姐都來了精神，臉上笑容都真切了幾分。

    送香水太曖昧，手表太貴他送不起，剩下可能送的起的就剩下領帶袖扣之類的小東西了。

    紀云起愁死了，顧風生卻悠悠哉哉跟在他身后從一樓晃到三樓，收獲了無數導購熱情的眼神。他也不催紀云起，看見感興趣的會拿起來看一下，覺得好的就刷卡，也不和紀云起多說什么，明明是紀云起提出要來，結果變成來他陪顧風生逛街。

    鐘亭忽然打電話過來，紀云起從這種奇怪的狀態中得到拯救，接起來就問：

    “兒子你想要什么禮物？”

    “嗯??？不用你早點回家吧，”鐘亭很貼心，大概聽出來他背景是在什么嘈雜的商場，各個店亂七八糟的音樂響成一片，“辛苦了，老紀?！?/br>
    “哦對小區好像要封了，你能帶點吃的回來嗎？”

    父子倆嘮了幾句，鐘亭掛了電話，紀云起再次頂著壓力和前任一起逛街。

    “看你好像有點糾結，除了你兒子還要送誰？”

    顧風生終于開口，紀云起停頓了一會，選了個比較合適的形容詞：

    “給合作方?！?/br>
    “小禮物，”他強調了一下，“幾百幾千，單位不省略萬的那種?！?/br>
    出乎意料的，顧風生沉吟了一會，真的給了幾個靠譜建議：

    “年紀輕一點的送最高幾檔的咖啡豆，或者膠囊，在單品單價中選最貴的，年紀大點的送茶葉或者茶具，女士可以送車香?！?/br>
    兩個人離的很近，從背后看就像一對關系親密的友人相約出來逛街。紀云起聽他用沉穩的聲音講了幾個咖啡豆牌子的優劣，條理清晰，口味酸度，產地風格，可以直接抓去當優秀導購那種程度，一概沒往心里去，卻好像看見18歲那年挽著袖子給他講理綜大題的少年。他那時候也聽個囫圇，到后面就盯著顧風生的臉看，顧神一看就知道這人走神了，拿卷子敲敲他腦袋：

    “我給人補課300起?！?/br>
    紀云起嬉皮笑臉：“那給我抹個零，晚上請你吃東門口那家胡記麻辣燙？”

    回憶到此結束，他想了想，譚麗娜那邊他原本就準備買點禮物感謝一下，這會干脆先去了linal的店買了一瓶琥珀玫瑰香味的車載香水，又買了好幾盒咖啡豆，這個他沒有研究，平時直接速溶，有時候黑咖兌純牛奶，總之不是個講究人。剛才顧風生講半天也沒聽進去，愧疚之余，在顧風生推薦下幾個牌子都買了一盒，準備給幸運甲方隨機送出。

    消磨到十點多，他手上大包小包拎滿了，顧總幫他拎了兩盒咖啡豆，手機鈴再次響起，示意他等一下，去旁邊接了一個電話。

    紀云起百無聊賴，單手摸出手機，看著扣款短信一陣rou疼，感慨一個謊言要用無數謊言去圓。

    誰還記得他最開始只是想隨便買個禮物還前男友人情。

    他發散完思緒，一抬頭，前面是LV的店，離他最近的玻璃櫥窗里展示著男士皮帶。

    他瞄一眼，大概看清了上面的零，又看一眼不遠處背對著他的顧風生，做賊似的沖進去，讓導購直接包了最新一款然后刷卡結賬走人，連皮帶扣是圓是扁都沒看清，直接混進他的甲方禮品里。

    好在顧風生這個電話打得時間挺長，走過來的時候紀云起臉上還帶著“顧總日理萬機不如我們就此告辭”不耐煩的表情，大概裝的蠻好，顧風生還說了句久等了。

    地下車庫，黑色寶馬x7劃出半個弧度，平穩駛入逐漸增多的車流中。紀云起其實不太想讓顧風生知道自己住哪，但轉念一想，到了這地步，只要他想，估計早晚也能打聽出來，于是放棄抵抗，想想卡上刷走的那些0，準備享受一下顧總的順風車服務。

    坐車上青年有些坐立不安，大腦飛速運作組織措辭：

    我買了條皮帶，送你了。

    太隨便。

    之前受你照顧，衣服就不還了，這條皮帶送你當是謝禮。

    好像舊情難忘。

    甲方禮物，有機會再合作。

    這個好像還行。

    正想著，冷不丁顧風生忽然問他：

    “你給所有甲方都買禮物了？”

    紀云起搖頭：

    “我沒那么多錢，幾個比較重要的甲方要送?！?/br>
    也就是給錢比較多、或者合作次數多的。

    顧風生嗯了一聲，一路殷勤備至，禮物都推薦自己喜歡的，此刻終于暴露出真實目的：

    “瑞美算嗎？”

    紀云起愣住了，單論金額來說，當然。

    于是某位總裁要禮物“吃回扣”要的理直氣壯：

    “那你直接給我吧。我回去轉交運營部?！?/br>
    等拿到手了，給不給自然是他的事。

    話說到這份上，紀云起只好動手去翻手邊的購物袋，一個急剎車，夾在里面的皮帶咚一聲掉在座位下。

    紀云起慌的要死，一向厚臉皮的他忽然感覺臉轟一下燒起來。

    顧風生的手機卻忽然響了，紀云起下意識抬頭，看見車載顯示器上藍牙電話上顯示的名字：

    “白景瑤?！?/br>
    那是顧風生未婚妻的名字。

    然后他聽見那個有些熟悉的女聲在電話里驟然拔高的尖叫：

    “風生，你大哥要殺了你爸！”

    紀云起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去，他忽然想起他當年為什么和顧風生掰的那么徹底干脆。

    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白景瑤。

    他到底在干什么，當年情深愛厚時尚且能說出永不相見的話，現在顧風生招招手和他睡幾次，他又生出一些不必要的幻想。

    顧風生后悔的要死，他本來是想光明正大地接電話表示他和白景瑤其實沒什么了，結果這女人很久不出現，一出現就給他扔個大的炸彈。

    “顧總，”紀云起禮貌地說：“您找個地方靠邊把我放下來就成?！?/br>
    疏離客氣，豎起全身的防備。兩個人之間好不容易往前走了一點，被白景瑤統統打回原型。

    那邊被掛斷的白景瑤還在不停地轟炸他。顧風生知道紀云起的脾氣，前面路口右轉靠邊停了。

    “謝謝，再見?！?/br>
    砰一下關上車門，紀云起還要補一句話刺一下他，“您放心，顧家豪門秘辛我會對記者守口如瓶的?！?/br>
    顧風生在車里不動聲色，等人走的看不見了才嘆口氣，紀云起穿他柜子里的衣服用他的沐浴露，走后車里一點屬于他的味道都沒留下。

    流年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