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融 01 為什么,你只對我一人這么特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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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年輕的塞繆爾.巴德來說,他的導師,泰倫.奧爾曼,是世界上唯一的光。 塞繆爾有著天使般的空靈美貌,一頭秀麗的銀發是他的標志,性格卻極其孤僻,就算在藝術學院里,也很少和其他學員接觸,幸好他家境寬裕,足以讓他在校區內租了一棟小別墅,也不需要多去上課,絕大部分時間都躲在這個小小的天地中,幾乎每一個地方都是他的畫室,擺滿了畫具和帶支架的畫布。 外人都說他是有天賦的,但他根本不在意,他只對畫畫感興趣,既不是要拿去展覽獲取名利,也并非給人觀賞驚嘆夸獎,僅僅只是想畫罷了。 當然,無論如何他確實是學院的一份子,不過那些事情他家族的人也早就幫他打點好了,只要偶爾出現一下,那些老得滿臉皺紋的教授都會慈祥地招呼他,給他的出席報告填上滿分,再微笑著目送他離開,仿佛這本來就是學生的本分一樣。 只有泰倫,拒絕了。 而且不止拒絕幫他填出席報告,還經常來這棟小別墅找他,想要說服他多去學院上課,當一個好學員什么的。 一開始塞繆爾對此相當厭惡,他不明白為什么對方要這么執著,這種所謂高等學府不過是富裕者獲取名銜的地方,從來都對成績和學員質量沒有要求,就算他一次都不去上課,那群老教授也會照樣滿臉堆笑地將證書奉上。 所有學員都是一樣的。 表面光鮮亮麗,骨子里卻早就腐朽,早已麻木。 泰倫天真的想法根本可笑之極,誰都拯救不了,他只要維持現在的生活就好,就算這樣墮落下去,都與泰倫無關,估計那個人也很快就會放棄。 他是這么想的。 但很可惜,泰倫不但沒有就此放棄,反而換了種方法接近他。 沒有再提那些讓他上課的事情,甚至也沒有帶上教師那裝滿書本的皮箱,而是穿著上了休閑的服裝,帶著一束花,靜靜地站在門口,在按下門鈴,發現他在從窗簾間透出的窺視后,揮了揮手中的花朵,攤開了手,表示自己的來意并非如往常一樣。 “.......” 塞繆爾本來不想搭理他,但那人手上的,是他最喜歡的鳶尾花,正好他最近想畫鳶尾花組成的花簇,對方帶了實物來,他自然也不想再出去,接觸那些不熟悉的花店老板。 所以他還是下樓了,第一次向這個奇怪的導師打開了門。 也許是那束花的緣故,塞繆爾對泰倫的抗拒心也減輕了少許,任由對方踏進屬于自己的私密庭院,好奇地環視觀賞。出乎意料地,泰倫雖然是教師,卻有著風趣幽默的性格,并不只是像那些藝術家那樣假惺惺地贊美他的畫作,反而話題更多地落在畫作的題材,輕松地說著花,說著晨曦,說著黃昏。 一直以來塞繆爾都只是單純地畫著而已,他認為自己不會對那些事情感興趣,但當那些事情出自泰倫之口,他卻不由自主地聆聽,想象著對方所說的一切,直至對方離開后,他才發現時光悄然流逝。 沒有苦口婆心的規勸,只有如同輩間的坦誠交流,是塞繆爾從未有過的經歷。 泰倫并不是只來一次,就像之前試圖說服他一樣,只要有空就會過來拜訪,每次都會帶著不同的禮物,或是花束,或是音樂盒,雖然不知道對方做這種無用功的意義在什么地方,塞繆爾還是會在遲疑片刻后打開大門,如常地將這個奇怪而執著的導師迎進來。 只要對方不提那些惱人的事情,他還是愿意和對方相處的,他想。 逐漸地,只有他一人的庭院里,多了另一人的身影。 沒有那道身影時,天幕灰暗,風是停滯的,畫作中的景色依然色彩斑斕,卻不再讓人心動,只會凍結在畫框內,像無聲的建筑物一般寂寥,但只要門鈴響起,大門打開,那熟悉的皮鞋身踏入地板的剎那,微風仿佛也重新流動,畫中的花與蟲躍然而起,對著談笑的兩人盛放,鳴叫。 塞繆爾不知道這是什么樣的心情,也許只是想單純地和對方呆在一起而已。 但在不知不覺間,他愿意聽對方聊學院里的事情,會在對方說那些搗蛋學員時捂著嘴笑,會在對方諷刺那些腐敗的老教授時也跟著譴責,甚至連對方說起上課的事情時,他原本滿腔的反感也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反而認真地思考了許久,思考了整整一晚。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主動踏出自己的小世界,像個普通的學員那樣,坐在了教室里,認真地聆聽導師的宣講。 畫作中孑然而立的木槿,化為生機蓬勃的花園,在抹上黑墨的夜空中,星辰悄然現身在云間,連薄霧中央的晨曦都變得光芒萬丈,讓其下的綠茵染上清新的柔光。 他的導師,泰倫.奧爾曼,是他唯一的光。 但這道光,就像蒼穹下的耀陽一般,無論曾幾許璀璨,終究會隨著時間漸落,披上澄黃暗淡的光環,在黃昏的終曲尾音飄然逝于夜色。 當他終于與其他學員共同完成了一副大型油畫,不顧身上油彩的臟污,奔向泰倫的辦公室,想要訴說滿心的喜悅時,卻發現對方正在收拾書本,原本放滿日常雜物的木桌不存一物,只剩下一張去遠方的車票,和桌下有著滄桑痕跡的行李箱。 明天,他就要走了——泰倫是這么說的。 塞繆爾怔怔地聽著那些話語,指尖冰冷得如同凍結,曾經盛放的世界似乎只剩下無盡的雜音,隱約聽到什么自己已經融入群體,已經不需要他人在身旁,什么很高興能認識自己,但愿自己未來過得更好......他聽不清,也不在意,直到與對方道別,回到自己的別墅時,光彩依然沒有回歸眼眸。 他只知道,他唯一的光,即將消失無蹤。 也許還會成為別人的光,手上拿著還含著晨露的鮮花,對另一個陌生者露出輕松而溫柔的笑容,讓那庭院中所發生的一切,如雨后的水霧般化為無形。 不行,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這樣想著。 計劃異常的順利,面對他的主動邀請,泰倫當然不會拒絕,如常地穿著最喜歡的休閑服,笑著進到別墅里,手中是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畢竟不腐敗的教師薪資不高,所以每次的禮物都小而精致,見慣了華貴之物的塞繆爾反而更喜歡這些有巧思的禮物。 或者說,只有從泰倫手上拿到的禮物,才是他喜歡的。 然而那份禮物,已經破碎地躺在地面,精美的蝴蝶結散開,末端沾上了異常刺眼的猩紅。 “為什么.....你只對我一人這么特別呢?” 他跨坐在男人身上,輕聲呢喃。 手上來自男人的體溫逐漸冷卻,即使是比他高大的泰倫,在猝不及防下被鋒利小刀刺中心臟也會失去所有抵抗能力,轉眼間就如同破敗的人偶般摔落在地,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還來不及回答,那俊朗的臉龐就定格在驚愕的一刻,像是封存在畫室角落的舊油畫,蒙上死寂的薄霧。 沒有人看見那雙眼眸中,在終末一刻透出的柔光。 塞繆爾當然也沒注意到,他的目光完全被對方胸前透出的血所吸引,艱難地將小刀從肋骨間拔出后,順應著自己作畫的本能,雙手緊握刀柄,再次刺下。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剖開胸腔,劃破肚腹,扯出腸子,挖出心臟。 不再跳動的心房,在少年掌心和刀鋒間化為曼妙的薔薇,就像昔日那些畫作般,化為永恒不變的、美麗而靜謐之物。 這便是他最初的光,也是最后的畫。 接下來,只要將這道光輝以溶液保存起來,他的家族會妥善處理好那具無用的軀殼,而他的泰倫,將會永遠在他身邊,一刻都不會—— “唔!” 他瞳孔猛然收縮,小刀和殘破的心臟摔落在地,雙手捂住自己的頭劇烈喘息,某種力量仿佛在攪動他的大腦,讓他幾乎痛得要昏過去。 但很快,他的表情便恢復平靜,那雙被鮮血玷染的蔚藍眼瞳透出哀傷于憐憫。 此刻的少年已經不是絕望的行刺者,而是轉世而來的神之使者。 大天使,恩澤。 覺醒后的天使沒有去撿那對塞繆爾來說視若珍寶的器官,而是雙手交疊,以祈禱之姿放在身下的尸體上,輕聲呢喃著祝福詞句,微弱的光芒從他手上緩緩滲入那具殘破的rou體中,安撫痛苦不堪的男人靈魂,并將其引導至彼岸,讓這個無辜被害的人類得到安寧。 接著,他的手交疊在自身胸前,輕閉雙眼,將意識沉入自身,想要將原本這具身體的靈魂也送入輪回,但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人類的氣息,反而像陷入濃厚黑暗般,連脫離都做不到。 而這個感覺,似乎和轉世前的某種體驗相當類似。 “伊迪斯?......” 下意識喊出惡魔之名的恩澤瞳孔微縮,茫然地感受著體內的異樣。 這種靈魂共融的觸感和當初在嬰孩軀殼體內幾乎一致,但當時是以嬰孩作媒介,他與伊迪斯僅僅是將部分靈魂放入其中,而此刻并沒有媒介,他不該在體內感應到如此濃烈的惡魔氣息,而且濃烈得仿佛這具身體,本身就屬于惡魔一般。 但這本應不可能,人類的軀體無法同時容納兩個靈魂,更不用說雙方力量完全相斥,盡管轉世對象是隨機的,只要他已經轉世到這位人類,伊迪斯的靈魂就無法再轉世到同一位人類身上。 正在天使疑惑之時,體內怪異的黑暗猛然迸發,天使下意識地抵抗,可惜他的靈魂原本就被惡魔的詛咒所控制,曾經被同伴吸收過、如今已微弱的光明,根本抵擋不住黑暗的洶涌侵襲。 不過瞬間,無數混合著猩紅的漆黑墨液從體表噴涌而出,腐蝕了他身上單薄的衣物,同時化為布滿倒刺的繩索,輕松把還在掙扎的天使以朝上的敞開姿勢壓制在地上,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