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斯環視四周，他身處塔里的會客廳中，廳里擺著一盞菱形燈，正是兩百年前的三階魔法師喜歡的用品。

    “吉米·馬洛?！?/br>
    卡拉斯抬起頭，注視著面前的華服男子，男子英武俊朗，濃眉大眼、嘴唇豐潤，正是艾洛溫當朝皇帝艾因·瓦倫廷。

    “陛下……”

    卡拉斯脫口而出，那聲音稱得上清純可愛，和他自己的聲音截然不同。

    沒有人能讓時空神卡拉斯瞬間變成另一個人?？ɡ姑靼?，奧林未曾實現的夢境經過愛核傳到莖化腕上，讓他先前看到的圖像連續了起來。

    也就是，卡拉斯進入了奧林本人看不到的夢中。

    “明天，我的弟弟奧林會到這座塔中來，”艾因又說。

    艾因的聲音聽起來和先前不同，略顯年輕?？ɡ股洗我姷桨蜻€是三個月前，那時卡拉斯請求皇帝調停他和奧林之間的關系，當時艾因并沒有答應，只是在幾周后來信告訴他，塔準備好了。

    卡拉斯預料到會進入夢中，但是為了控制夢的環境，他特意選擇了浴池以便喚醒奧林遇刺時的回憶，因為那段過往之中有卡拉斯的參與，便于解析。然而奧林的夢境全然不受控制，徑直進入更為古早的回憶之中了。

    艾因：“我需要你教會他三階魔法師應會的東西?！?/br>
    “誒？”卡拉斯驚呼出聲，他的聲音和吉米·馬洛的聲音重合，“親王殿下師從諸多魔法師和神靈，竟然還需要學習三階魔法？”

    “沒錯，這是麻煩事，他學習的是星上的魔法，對世間沒有什么好處?！?/br>
    卡拉斯瞳孔一震，星指的是艾洛溫皇族在遙遠宇宙中的母星，“星上的魔法”可謂是最接近宇宙奧秘的東西。

    艾因又說：“奧林性格孤僻，因為母親去世，他的心情不會好，改變也是艱難異常之事，但我需要奧林回到世俗之中來，因為我們不在星上。吉米·馬洛，你是公認的奇才，有了和親王的交情，未來對你的生涯也有好處?！?/br>
    “嗯，我明白?！?/br>
    卡拉斯下意識地回答，片刻之間他覺得這不是夢境，而是在某處確切發生過的事情。而且他有求證的辦法。

    “另外，輔導按你希望的方式進行，”艾因提醒，“注意，不要把災難擴大化?！?/br>
    轉眼之間，卡拉斯覺得會客廳里過了一個晝夜，夢里和現實的時間總有偏差，但卡拉斯切實感受到了時間的流動，這讓他好奇起來。

    夢的本質是什么？

    依然在會客廳，卡拉斯的目光越過艾因，旁邊的椅子上多了一位熟悉的少年，少年身著花紋繁復的華貴皮衣，正是奧林。

    卡拉斯的思緒在夢中清醒，奧林在71歲時進入泡影之塔。惡魔因為生命漫長所以生長緩慢，71歲的身心約等于人類的16歲。

    “這是奧林·瓦倫廷，我的弟弟，”艾因拍了拍奧林，“那位是吉米·馬洛，泡影之塔的首席魔法學徒?！?/br>
    卡拉斯起身，對皇帝和親王行了禮。

    “奧林，之后你要接受吉米的幫助，完成魔法師的學業?！?/br>
    “嗯，”奧林點點頭。

    片刻之間，議事廳消失了，夜幕悄然降臨，卡拉斯置身小小的寢室之中。寢室里有兩張床，中間是一張書桌。

    對面的床是空的，床頭有一個紅色的花環，是風信子編織而成的，卡拉斯覺得膝蓋上有輕微的分量，他低頭望去，那是一個半成品布偶，他的手里奇妙地握持著針線，他就繼續縫了下去。

    須臾閃念掠過卡拉斯的腦海：有了這個布偶，也許對面床上的家伙晚上就不會因為思念情人而哭泣吧？

    卡拉斯眨眨眼，念頭短暫閃過，手中卻失去了重量。他敏銳地察覺到了空間的變換，縫好的布偶呈現獨角獸的形狀，安靜地躺在他身后的床上。應該是送過去、又被退回了。

    卡拉斯搖搖頭，因為惡魔是不會做夢的，所以這些事件必定是在某處發生過的現實，現實讓他悲喜交加。值得慶幸的是，他不在的時候，還有人在意、照料他可憐的愛人；需要悲傷的是，這些人通常不被領情、又多數故去了，讓他連補償的機會都沒有。

    卡拉斯嘆了口氣，轉瞬之間，身邊亮起燭光，寢室的風景消失了，他看著墻壁上蒙塵的收納格，每一格里都有一顆骷髏，有些是人的，有些是惡魔的。年輕的親王坐在儲藏室的角落里，用油和蠟仔細護理他的皮革護手。

    “你在這里啊，”卡拉斯摸向最近的一顆骷髏，“前天的考試結果出來了，和我再去復習一下吧?！?/br>
    “什么，”奧林抬起頭，“我不是合格了嗎？?！?/br>
    “雖然暫時達到了皇帝陛下的要求，不過，要是成績再好一些，也有助于改善你的生活?！?/br>
    “再說廢話，我就把你的腦袋加入收藏?！?/br>
    卡拉斯像是沒聽見似的：“下次考試再提高一些的話，陛下會按親王的標準為你配備仆從，這樣你就不需要自己整理日用品了。如果陛下出于其他原因不同意，我也會向主管的學士申請?！?/br>
    “完全不怕啊，”奧林戴上護手，“我有沒有仆從和你有什么關系嗎？”

    “這樣你會有更多的時間……”

    雖然沒到關鍵時刻，但卡拉斯發覺，這位吉米·馬洛的說話風格頗有讓他贊同之處。

    “行了，”奧林擺擺手，打斷了吉米的話，“我不想做魔法師，我在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讓艾因放心，讓他確信我可以離開。成績之類的差不多得了，你回去吧?！?/br>
    “請聽我說完，”卡拉斯說，他突然覺得這個夢境在奇妙地引導他什么，如果他是吉米·馬洛、艾因皇帝的第一位首相，他會對這位討厭的親王殿下說什么？

    奧林理了理袖口，不耐煩地乜了卡拉斯一眼。

    卡拉斯：“某時你一定會有所成就，那成就會是改變國家的壯舉，那時我已經看不到了，可我希望你的時間更多地傾注在魔法上、而不是日常的瑣事。雖然此時情況特殊，陛下在考驗你，但我相信一切順利?！?/br>
    卡拉斯順應夢境，仿佛自己是由夢安排的演員一般。

    奧林皺起眉頭：“所以，我現在多做對幾道題目和你看不到的未來有什么關系？”

    “但那會有一個契機，宛如蝴蝶扇動翅膀的結果，”卡拉斯再次聽到自己的聲音和吉米·馬洛的聲音重合，“如果你不能完美地掌握三階魔法的話，那壯舉就是不可能實現的?！?/br>
    “唉，麻煩的人類，夠啦，”奧林收起工具箱，拿了一顆頭骨，“我說過了，我只要離開這里。之后我會在某個地方，和這些藏品度過余生。不過，就算是那種無聊的生活，也是人類無法想象的悠閑。所以，你也別太認真了?！?/br>
    “不！”卡拉斯脫口而出，“皇帝陛下已經掃清了障礙，閃耀時代而來的古老家族都愿意追隨他、人類也需要他，新時代需要的是平穩和發展，所以皇帝陛下需要更多的魔法師?，F在分明是追隨時代的好機會?！?/br>
    “那個什么馬洛，你給我聽好了，”奧林嘆了口氣，無論是年輕時代還是現在，他嘆氣的方式如出一轍，“你再煩我，我就燒死你?！?/br>
    卡拉斯記得吉米·馬洛的畫像，他的臉上有一道燒傷的痕跡，任何提到這傷疤的歷史書都寫，“吉米·馬洛在參悟遠古魔法時被火焰傷了面容”。

    此刻，是要順應歷史，還是要抵抗歷史？

    就算在夢里，卡拉斯也迅速做出了決定。

    “請和我回到圖書室，把考試的題目復習完?！?/br>
    卡拉斯說，看著奧林的嘴唇開合，發出他聽不到的咒語聲。他靈巧地越過撲面而來的瘋狂火焰，一把抓住奧林的手腕。

    “愚蠢的人類，你瘋了！”

    奧林失聲叫喊，緊接著是迅速而有效的治療咒語。吉米·馬洛身上的火焰迅速消弭，最終在畫像相同的位置上留下傷疤。

    卡拉斯非常確信，吉米·馬洛和他有相同的耐心。

    空間再次變換，卡拉斯注視著面前的荒郊土地，數百枚骷髏頭在月光下散發著寒光。

    “沒錯，都是我殺的，”奧林看著魔法師們掩埋他的收藏，長長地嘆了口氣，“還想怎么樣？”

    卡拉斯轉身望向監督的官員：“我檢查過這些骨殖，上面留下的是啃咬的痕跡?？峙率乔俺传I給王子的人牲，被留下做了藏品。還請仔細調查?！?/br>
    官員也嘆了口氣，附耳上來：“陛下也是這么囑咐的?！?/br>
    官員話音剛落，卡拉斯頓時覺得周身寒冷，夢里的冬季也在須臾間降臨。寢室寒冷，對面床上蜷縮著惱人的家伙，罵罵咧咧地念著咒語。

    “我的人生短暫，可不是陪王子讀書用的啊?！?/br>
    卡拉斯調侃一聲，不知為何，他覺得吉米·馬洛會這么說。當年艾因皇帝的第一個王子還沒有誕生，他確信皇帝是把這個弟弟當成長子來培養的?；蛘哒f，當成培養長子之前的試驗品，免得教育的過程中犯錯。

    床鋪深處傳來悶哼：“不想呆著就滾出去?！?/br>
    卡拉斯湊到對方床前，看著獨角獸布偶露出的腦袋：“鬧了我這么久，給我摸摸尾巴?！?/br>
    說著，卡拉斯抱上了奧林的尾巴。他非常明白，能夠忍受貴族無端惡行的吉米·馬洛不可能做出這種僭越行為。夢中之事有時是歷史的重演，有時是純粹的幻想，然而此刻，出自卡拉斯自己的意志。

    奧林揚起尾巴狠狠地砸下去：“不許摸?！?/br>
    “那把布偶還給我?！?/br>
    “……哼?！?/br>
    尾巴安靜了，卡拉斯戴上手套抱住奧林，輕輕壓住他的尾巴根部，把尾尖纏在手心，二百多年前的尾巴，鱗片硬得有如磐石鋼鐵?？ɡ狗珠_奧林的雙腿，把他壓在狹窄的寢室床上。

    “嗚嗚……”

    奧林哼唧起來，依然不愿意放開獨角獸布偶。

    “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好好過下去，”卡拉斯吻奧林的臉頰，“你會從這里學成離開，到時陛下會授予你一個誓約，那是安全的保證?！?/br>
    誓約是惡魔之間結成保護關系時使用的魔法之一，通常由高級惡魔賜予下級，接受誓約的一方可以分享授予方的部分能量，必要時被授予方可以通過誓約呼喚授予方。來自皇帝的誓約更是普通貴族可遇不可求的榮譽。

    “??？嗯，”奧林揉揉眼睛，“是嗎，我料到會那樣。如果艾因不想殺了我，他會給我一個誓約，保證我不會造反?！?/br>
    卡拉斯輕聲說：“遲早我也會給你一個誓約……”

    奧林抱著獨角獸布偶：“別開玩笑了，吉米，你是個人類?！?/br>
    卡拉斯摸了摸奧林的角，吻他的嘴唇，夢中的奧林嘴唇不似現在這般柔軟，屁股和肛門也是，青澀有如不成熟的李子。

    ＊

    卡拉斯從夢中醒來。奧林依然在他的觸手上安睡，時鐘沒有移動。

    “啊，真是麻煩……”

    卡拉斯打了個呵欠，這詛咒的原理和來源卡拉斯大概也確定了，只是其中的過程似乎讓他隱約與前人產生了某些不舍的聯系。奧林的身體和包含其中的詛咒仿佛構成了一本舊書，內容充滿毒草，凈是些讓人難以忍受之事，除了卡拉斯之外，沒誰有興趣。

    卡拉斯抱著奧林，咬他的耳朵：“這個冬季過去之前，我也給你一個誓約吧。這樣你就不用因為身體的極限而苦惱了?！?/br>
    奧林嗯嗯嗚嗚地哼唧著，依然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