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很是沉默。

    畢竟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彼此都感覺有些生分，林浩努力想找話題，想從安德烈口中問出有關霍爾曼的近況，腦子里彎彎繞繞，卻始終開不了口。

    他轉過頭，借著燈光稍微看清了一點安德烈的臉色——談不上疲憊，但確實不大好看，臉上覆蓋了層淡淡的陰霾。

    想必他爺爺的去世也給他帶來了不少影響吧。

    林浩又聯想到“失蹤”了好幾天的霍爾曼，心臟揪緊，終于忍不住先打開了話匣。

    “聽說你爺爺病逝了？”

    似乎并不驚訝他會關心這件事，安德烈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嗯，剛咽氣沒多久，都上新聞了，你肯定看見了吧？”

    林浩被他冷漠的語氣嚇到，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br>
    “謝謝你的關心?！卑驳铝颐銖娦α诵?，習慣性地想從煙盒里取出顆煙來抽，只是手剛伸出去便頓住了，他尷尬收回手，回頭沖林浩再次牽起嘴角，支吾著問：“除了這件事以外……你沒聽到別的奇怪的傳聞吧？”

    “什么傳聞？”

    “沒……沒事，我就是問問而已……”尷尬變成了心虛，安德烈摸摸鼻子，隨手按下了關閉車窗的按鈕。

    “外面好像挺冷的……”他干巴巴地解釋道。

    見林浩沒反應，他又緊張起來，生怕車里的煙味沒有完全散去，于是又把車窗往下降落了一點。

    與外面的冷空氣一同襲來的，還有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水味，安德烈皺起鼻子聞了聞，確定那股香氣出自林浩身上后，心中不由警鈴大作。

    因為他很清楚林浩是不噴香水的，甚至討厭那種為了掩蓋體味而增加濃度的香水味，而如今，被他嫌棄的香水出現在了他身上，這說明什么？

    腦海中涌現出了各種不安的猜測，安德烈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后才艱難地開口問道：“林，你是不是交女友了？”

    “什么？”林浩愣了一下。

    這個問題實在沒頭沒腦，他連忙否認道：“沒有啊，我沒交女友?！?/br>
    “那為什么你……”

    “我怎么了？”

    “沒事……”安德烈暗暗握起了拳頭。

    他安慰自己道，林可能只是在無意中蹭到了別人的香水味，是他想太多了，于是他便隨口帶過了這個話題。

    “真的不需要我開車載你回家嗎？反正我現在也沒事可做?！?/br>
    “不用?！?/br>
    林浩本想從他那試探出更多有關他爺爺去世的消息，但安德烈對這件事的態度明顯十分冷漠，自己恐怕是無法問出其他細節了，再逗留只會讓氛圍更尷尬。

    再次婉拒他的好意后，林浩便決定下車，拖著行李箱獨自一人往前走了一段路。

    安德烈開著跑車緩緩跟上，隔著一段距離大聲問他：“明天有時間嗎？”

    “我最近一直在做中餐廳的兼職?！?/br>
    “什么時候開始的？”

    “半個多月前?！?/br>
    “周末呢？周末也要去兼職嗎？”

    “對?！?/br>
    林浩逐漸加快了腳步。

    他隱約覺得安德烈對自己仍沒死心，答應和他私下里接觸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難辦。

    即便不好得罪對方，林浩也沒轍了，只能硬著頭皮一個勁地給他潑冷水。

    安德烈卻像沒聽出他話里話外的拒絕，無奈說道：“看來以后約見你將會比約見總統還難！”

    林浩干笑了兩聲，“不，最近你比我更神出鬼沒?！?/br>
    前面便是分岔路口了，安德烈注意到正在閃爍的紅綠燈，聳了聳肩把手搭回方向盤，“好吧，總會有機會的，我們下次見！”

    林浩總算在心里松了口氣，他停下來沖安德烈離開的方向揮了揮手，回道：“下次見?！?/br>
    霍爾曼的公寓仍冷冷清清的，沒有一點人回來過的跡象。

    林浩把行李收拾好，洗完澡后又在客廳坐了會兒。

    手機里還是沒收到任何霍爾曼的回復，他心情低落，一下子跑到陽臺上看夜景，一下子又跑到霍爾曼的書房里去翻他看過的書。

    躺下睡覺時，鼻間盡是霍爾曼身上留下的氣息，林浩自然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做了個夢，夢見霍爾曼下班回來，手里還提著他沒吃過的精致甜點，可當他開心地走上前迎接男人時，男人的身影卻如泡沫般消失了。

    后半夜，耳邊隱約響起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林浩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現實還是在夢境中了，他喃喃自語著揪緊了身下的棉被，像生病發燒時一樣，眉心緊緊蹙起，額頭冒出冷汗，不停張合的口中似乎呢喃著某個人的名字。

    隨后，一道高大身影覆下，將縮成一團的清瘦少年籠罩在陰影中，和夢里相似的寬厚手掌沿著他清晰的下頜線輕撫而下，帶給他熟悉的觸碰和安撫，他忍不住貪戀，出聲挽留，一直咀嚼在嘴邊的含糊不清的話語終于明晰，吐露出來的是清清楚楚的“霍爾曼”。

    還在撫摸的那只大手突然頓住，緊接著亦貪戀地伸出大拇指，摩挲起他那兩片干燥溫熱的唇。

    而這一舉動明顯驚動到了半夢半醒的林浩，只見他眼珠子轉了轉，緩緩睜開眼來，從被子里伸出的手也下意識按住了那只撫在他臉上的大手。

    一時間，夢與現實交織，霍爾曼的臉真實地映入了眼里，林浩有些難以置信，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呼叫了一聲“霍爾曼”。

    “是我?！膘o坐在黑暗中的看不清神色的男人如此回應道。

    這么說著，他的手順著林浩的手臂落下，與林浩不舍挽留的手重疊在一起，還沒等他醞釀好下一句該說什么，眼前的少年就突然張開雙臂，整個人撲了上來，用力抱住了他一直呈俯視姿態的脖頸。

    久違的擁抱。

    分明是沒多少分量的身體，此刻卻沉沉落入他懷中?；魻柭械阶约旱男呐K被狠狠沖擊著，他不想再說什么，身體也已下意識調整好角度傾下，回給了林浩一個更加用力、更加結實的擁抱。

    時間仿佛消逝在了這個沉默無聲的擁抱之中。

    埋入他肩頸的人蹭了蹭他長出胡茬的下頜，隨即用委屈又憤怒的口吻質問他道：“你這陣子究竟死哪兒去了？為什么不回我信息，也不接我電話？”

    他自知理虧，不停輕拍著林浩的后背解釋道：“具體的原因我想你應該也知道了，我父親剛好在你生病那天去世?！?/br>
    聽到這個回答的瞬間，抱住他的雙臂似乎更用力了一些，林浩縮在他懷里，悶悶地說了句“抱歉”，“很突然嗎？”

    霍爾曼搖了搖頭，語氣沉重，“很早之前身體就不行了，一直在醫院養病，我也早料到會有這天，所以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但還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林浩抬頭問。

    “現在很難和你解釋清楚，總之，我有很多不方便，今晚回來，我本不打算讓你知道?！闭f著無奈又寵溺地嘆了口氣，“誰知還是把你吵醒了?！?/br>
    林浩從他懷中掙脫出來，抓著他的手擔心地問：“為什么不想讓我知道？你的處境有那么危險嗎？”

    霍爾曼神情憂郁地盯著他，空出來的手又不自覺摸向他白凈的臉龐，“可以這么說?！?/br>
    他父親的死帶來的是復雜的遺產之爭，而他又掌握了赫斯特家族名下企業的大部分管理權，對他這個位置虎視眈眈的人實在太多了。

    他前段時間因為林浩有所沉溺，精神上放松了不少，導致他父親死后很多事堆積在一起，他應對乏術，所以才連一個簡單的回復都給不了林浩。

    這是他的錯，他太大意了。

    而事情遠遠還沒結束，他已經開始后悔在這個錯誤的時機將林浩卷進來了，心中翻涌起紛雜萬千的思緒，霍爾曼深深凝視著眼前在擔心他的無辜的少年，眉峰微微攏起，額頭抵上他的，疲憊地說：“沒有要跟你分手的意思，我反而怕你這個時候放棄，如果讓你胡思亂想了，我鄭重向你道歉?！?/br>
    林浩很大度地說：“好，我原諒你了?！?/br>
    兩人互相蹭了蹭額頭。

    林浩接著不安地問：“那我接下來該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耐心等我?！?/br>
    “可我想為你做點什么，你……”他喉結動了動，欲言又止，隨即又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問道：“你難道不會感到難受嗎？”

    霍爾曼閉上眼，心臟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隨后他又被林浩抓緊他手的動作安撫到。兩人湊得極近，他能感到林浩綿長的呼吸拂在他的鼻翼上，這種氣息交纏的感覺令他莫名安心，他頓了頓，調整好半邊跪姿的同時伸手按下了林浩的后腦勺。

    身體一個前傾，吻和所有熱意全都落入了林浩的唇間。

    他們接了個很輕很漫長的吻。

    唾液將他們的唇舌溫柔銜接，輕微的粘稠的水漬聲中，他們交換著對彼此的思念和愛意，四周仿佛無聲無息，又仿佛充滿了傾訴，霍爾曼深深沉浸在這個吻中，感覺自己身心都得到了最柔軟、最熨帖的安撫。

    吻畢，兩人呼吸加重，林浩的臉也紅得不可思議，他忘記自己剛才問了霍爾曼什么，只攀著他的肩，躲開他大手的撫摸，將自己紊亂的心跳以及稚嫩的羞澀全都藏了起來。

    霍爾曼難得心情舒緩，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便有意調侃道：“你只需要這樣安慰我就行了?！?/br>
    林浩只露出半邊臉狠狠瞪他，“流氓，趁人之危！”

    霍爾曼反駁道：“先趁人之危的是你?！?/br>
    我把我為數不多的脆弱都展現在你面前了。

    他在心里默默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