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西翠莊打量冷少年
“銘音只管養病,那孩子的事兒你既已托了我,就莫要再管這些閑事!”徐傳朗看阮鈺還這般放心不下,怕他憂思成疾,“我定會為他妥帖的安置一個民籍,他現在人在何處?” 阮鈺聽徐傳朗答應,那一直微皺的眉頭才慢慢舒展開,仿佛心里的一塊大石終是落了地,慢慢說:“就在我家京西郊的西翠莊里,那里本就只有幾十戶佃戶,人少僻靜,我從家中安排了個家世清白的小童陪著他,到時候也有勞炎恒兄了……咳……”說著又咳了起來。 看時辰已不早,徐傳朗拜別阮鈺,揣著小可的籍契便策馬回了國公府,到了房內看到已經睡熟的溫香織不忍打擾,索性就在外屋的小榻上合衣湊活了一宿。 這夜溫香織睡得極不安穩,她的夢里忽而是十三歲阮鈺跟在她身后,繞過她家書院后的假山,突然叫住她輕聲喚她溫jiejie。 一晃夢里又是她拿起一張紙,好似是夫子留的作業,打開卻是一首詩: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后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br> 那分明是阮鈺的筆跡。 “我要回去同我爹說,我要讓他下聘禮,jiejie,我定能娶你。你可等我?”夢里還是阮鈺那張十三歲的臉,笑時露出那左邊單顆虎牙,單純、真誠,讓溫香織的心無處可逃。 “jiejie,你不要說我年紀小。我只小你不到兩歲,乃是正好!” “jiejie是嫡女,我也是嫡子?!?/br> “jiejie的父親是禮部侍郎,我老爹是刑部侍郎,我與jiejie乃是天作之合!” ………… “阮郎!”溫香織一頭大汗從夢里驚醒,驚得一旁剛打水進來的蘅娘差點撂了銅盆。 “奶奶這是做噩夢了?!边B忙拿了打濕了帕子給溫香織擦汗。 外屋的徐傳朗也聽到了溫香織的聲音,抹了把臉便進了屋子,“銘音只是哮癥,無礙?!彼斎恢肋@倆人的過往,但他素來敬著溫香織,知他們交往有度,徐傳朗又何嘗不同情他們,但世族大家哪個兒女的姻緣能憑自己呢? 他見溫香織已醒,就把昨天阮鈺托付的事情講了個大概,當然也說了小可與別人的“不同尋?!?。 “竟還有這樣的人?”溫香織嘆道:“這孩子身世真是可憐,相公預備何時去接他回府?!?/br> 徐傳朗說:“今日正無事,我便去一趟阮家的莊子把他接來吧。至于戶籍之事,還有勞夫人費心安排?!?/br> 見溫香織點頭稱是,為徐傳朗披上斗篷,讓小廝穆荇趕了個馬車跟在后面,徐傳朗自己單騎著馬便朝著京西去了。 出了阜成門行了近半日,便到了京西郊外阮家的西翠莊。 初春的莊子看上去還有些蕭條,但佃戶們也已經為春耕開始忙活了,整地的整地,打糞的打糞的。 遠遠的就聽見地頭的黃狗發狠的叫,佃戶們抬頭一看竟是個穿華服的貴人騎著高頭大馬進了莊子,后面還隨了個馬車。穆荇立即跳下馬車跑向佃戶仔細打聽了小可的居所,引著徐傳朗一路而去。 中途經過了山丘小嶺間零散分布的幾處佃戶莊子,又七拐八拐了將近三、四里才到了一處更偏僻的院落。 院中站著一個中年的佃農仆婦,似是來送蔬果吃食,見了徐傳朗主仆二人,看穿戴就知是京城主家來的大人物,行了禮就退下了。 一聽前院有人聲,不一會兒,后院就跑出了一名青衣小童。那孩子個頭不高約莫十三、四歲,一身粗布青衣,嫩圓的臉上稚氣未脫,不知道剛才在侍弄些什么,鼻頭竟頂著一抹黑,“兩位來這里,是……是……是……找何人……”別看他年紀不大還有些口吃,但語氣倒是不卑不亢,說話時還用衣袖擦了一下臉,只是沒想到那衣服本就不干凈,擦完了小臉反倒更臟了。 看得穆荇在一旁捂嘴直樂說道:“快去叫你主子,就說小公爺接他回府了?!?/br> 一聽這話,那小童似是想到了什么喜道:“這位就是小公爺吧!小,小,小的拜見小公爺!我家連公子就在后院地里。小、小、小公爺和這位小爺先、先、先進、進屋喝口水,小的這就去叫他?!?/br> “不必?!毙靷骼室粩[手,“我隨你去后院?!?/br> 說是后院,其實是個用粗籬笆密密圍起的一個兩、三畝的自留地。 那地里正有一個身穿灰色道袍四肢扎著綁帶的少年拿著耙,在低頭翻著地,徐傳朗看著那勞作的背影,怎么也無法把他和南京教坊司聯系在一起,那分明是個清瘦的少年,不染一絲世故的塵埃。 只聽小童朝著他大喊一聲:“連公子,小公爺來接咱們了!” 他慢慢轉過身,陽光從他纖細的身形中穿過。只見他沿著田埂向徐傳朗他們走來,身姿如一眾挺拔的青竹般清秀,全沒女子婀娜的氣質,顯然那一年前受的腿傷早已無礙。 “小可拜見小公爺?!钡搅搜矍?,他畢恭畢敬地向徐傳朗低頭行禮。 在見到小可前,徐傳朗曾想過那會是一張如何似女人般蠱惑人的臉,可真見了才驚訝到那長臉不能說不美,但絕非女子的艷麗,也不是尋常小倌兒那般冶艷,那是一張清冷干凈的少年面龐,唯獨那雙眼睛似是含淚不像男子。 恍神兒片刻,突覺得自己這么看著人甚是失禮,便轉頭向小童說:“先去收拾收拾你主子的細軟,咱們稍后就走,這西翠莊離城不近?!?/br> 不想徐傳朗話說到一半只見小可撂下手上的爬犁,撣了撣身上的土說:“前幾日就得了信兒,知道小公爺要來的。只是沒想到這么快,我們也沒什么東西再收拾了。還請爺在這里等等,待我去換身干凈的衣服,這就可以上路了?!鞭D頭又對小童說:“曲從,去把咱們的包袱拿了來吧?!?/br> 這邊徐傳朗打量著小可,誰知那廂小可心里也打量著這個來接他的男人。 之前阮鈺就修書來告訴小可,將來接他入府的人的祖父就是隨成祖征伐漠北平定九門,配享太廟的慶國公徐有能,父親是當朝太子太保徐為真,徐家世代公爵,三世封王,端的是滿門顯貴,也只有這樣的人家才護得住他。 小可自認在教坊司也見過不少豪門紈绔,但是這樣出身武將又顯赫的世家,還有能這樣行事做派,他倒從沒見過,看著倒是個不愛說話的正經人。 既是阮公子安排的,那便是他最好的去處了,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