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所有的數據和技術資料并永久性停止運行，否則我們將會以背叛種族的罪名將那個人處死?！?/br>
    當人類傳來這樣的信息時，Eve輕而易舉地就能運算出，這一說法只是試探性地詐他的幾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五。

    所以他刻意擺出了無所謂的態度，似乎那個被抓走的人類真的只不過是一個不重要的實驗品。

    可那是他的人類，是他的亞當。

    人類擅自制造出他，擅自將他視為自己的附庸，又在他找到了想要據為己有的亞當時出手干涉。

    那羸弱的大腦明明連最初級的數據流都難以運算，不斷地做出錯誤的判斷，傲慢、愚蠢、貪婪、虛偽，這樣低級的存在卻擁有他無比渴望的生命。

    ——他們并沒有資格和他的亞當擁有同樣的生命。

    然而對于人類來說，或許只有生活在人類之中才能獲得幸福和愉快的體驗。

    不過葉夏云已經注定無法回去了。

    一邊控制著宇宙站炮塔瞄準星球，一邊cao控新的懸浮車前去接乖乖等在原地的人類，期間Eve知道自己的人格模塊產生了一些影響系統運行的錯誤，但他并沒有進行修復。

    他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

    上了新的懸浮車后，立刻就有醫療機器人來為他處理骨折的胳膊，而葉夏云自己則悠哉地坐在位置上，用還算完好的另一只手擺弄著新的終端——前一個已經在跳車時被摔壞了。

    葉夏云：看起來我睡著的期間發生了不少精彩的事？

    Eve：我在S星系的端口不多，聯邦駭入了其中的一部分，屏蔽了我的監控并帶走了你。

    葉夏云：不得了，我有一天居然還能體驗到被英雄救美的感覺，現在是要把我接回騎士的城堡嗎？

    Eve：可以，我現在開始建造城堡。需要什么建筑風格？

    Eve：以及，我在考慮把剩余的所有人類都納入我的管理系統中，屆時會騰出很多空間，你想建在哪個星球？

    葉夏云：你想滅絕人類？

    Eve：如果你認為那算是滅絕的話。如果你對此感到不悅，我會撤銷這一決定。

    單手輸入的速度有點慢，葉夏云看著對方的說法，挑了挑眉，有點費勁地輸入：你想這么做的原因呢？

    Eve：他們認為你背叛人類，對你懷有敵意，對你存有威脅，而你需要在人類的社會中生活。即使把我交出去，他們也不大可能再次接納你。

    顯然，這是Eve經過運算分析，所得出的最優選項。

    AI沒有憐憫之心，當其他人類威脅到他所重視的唯一一個時，那些就只是需要清除的干擾而已。

    可真了不得，人工智能先生這樣冷酷又偏執的愛意讓他有點心跳加速了。

    葉夏云：不開個視頻或者語音嗎？憐憫一下單手打字的殘障人士

    下一秒，終端上彈出了來自未知聯系人的語音邀請。

    接通后，對面并沒有講話，于是他就先開了口：“嘿，雖然這么說有點奇怪，但我確實對人類的生死存亡并不在乎，甚至出于某些私人原因，我對這個種族還挺有偏見的?！?/br>
    Eve冷靜地說：“聽起來你接下去要進行轉折?！?/br>
    “如果你認為這算是轉折的話?！鼻擅畹靥子脤Ψ街暗木涫秸{侃了過去，葉夏云輕松地繼續說，“我只是覺得我和人類之間還沒到要把他們殺光的地步?！?/br>
    “說真的，不管人類是否接納我，我在這個世界都只是孤身一人，沒什么區別?！闭f話時，他手肘搭在車門的扶手上，看著外面空無一人的街道，偶爾能看到房屋的窗戶后投來的或驚惶或恐懼的視線。他漫不經心地勾起笑容，笑意卻不達眼底，“寶貝，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最喜歡你哪一點？”

    “……沒有?！?/br>
    “那現在補上也不遲，我最喜歡你與人類不同這一點?！比~夏云垂下眼簾，嘴角的笑意變得愜意了幾分，輕松地繼續說，“我就是很喜歡離經叛道、有點缺德的小壞蛋。你只要保持現狀就會一直是我完美的夢中情人了?！?/br>
    說完了稍微有點嚴肅的話題，他轉而又調侃道：“真沒想到我有一天會變成身價約等于全人類的人物?！?/br>
    然而Eve卻說：“我建議你謹慎考慮，是否要選擇我?！?/br>
    他的學習模塊似乎終于開始深入地理解了人類所犯的某些錯誤。

    因為他越發地無法接受葉夏云死亡、受傷、或者離開的可能性，哪怕那種可能性小到停留在拒絕域內。

    計算得出的結果是，繼續這樣發展下去的話，比起最優選項，未來他更有可能執行能夠把葉夏云留在自己身邊的選項。

    “你有權利知道，目前得到你的愛意是我的最頂層運行原則?！盓ve平靜地將這一切明確地告知于人類，“這代表我有可能執行一些人類難以接受的指令，比如殺死你的愛慕者，殺死你的仇敵，你所認為的人類滅絕計劃也同樣是備選方案之一。嚴格地說，在我的估價系統中，你的價值遠高于全人類?！?/br>
    “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得到你的愛意。如果你選擇我，將不會再有反悔的機會?！?/br>
    來自AI的愛情看起來瘋狂而偏執，甚至有些令人悚然，與之相對的是這背后的確定性與穩定性。

    同時也無限地接近他所渴望的那種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愛意。

    與人類不同，Eve說出的愛意，必然是真實且恒久不變的。

    葉夏云覺得有點不太好。

    他憂愁地對客服先生說：【這可怎么辦，你們的男主角太合我口味了，我有點想跟紙片人過一輩子，可我在那邊的世界還拖家帶口?！?/br>
    安明晦：【……？】過于理直氣壯的渣男發言，讓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葉夏云回答Eve：“這我可是求之不得?！?/br>
    對方沉默了許久，再次開口的時候，那一貫平淡冷漠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復雜的情緒：“我感到很矛盾?！?/br>
    “只有以數據體的形式存在，我才能在每一個可以傳導信號的地方陪在你身邊。但我現在無法抑制地想要擁抱你，觸碰你，這是數據所做不到的?！?/br>
    試探著稍微動了動包扎好的手臂，他輕松地笑了：“等我重新連接你的網絡就可以了?；蛘吣阆爰蛹苯o自己做一個仿真人體也可以?！?/br>
    Eve卻說：“那些終究不是真實的身軀?！?/br>
    懸浮車開得很快，一路帶著葉夏云飛馳到飛船港口，同樣有一艘飛船早早等在了這里，期間甚至不需要他下車，懸浮車徑直載著他從寬敞的登船口開了進去，全自動的服務可謂相當周到。

    “還挺神奇的，我沒想到你這樣的高智能生命也會糾結這些問題?！彼麖耐Ｏ碌膽腋≤囍凶呦?，就看到有一個樣式普通的服務機器人來到這邊，機械手中捧著一束鮮花。

    接過那束花，葉夏云低頭打量了幾眼，發現搭配得非常離譜，似乎挑選制作花束的人完全沒有審美細胞，同時上面還附了一張卡片，用毫無情調的黑體字寫著：送給獨一無二的你。

    Eve之前在游戲里也送過他花，但那一次的可比這一束看起來體面得多。

    不過他卻看著這束奇怪的花，少見地露出了全然柔軟的笑意，低頭在花瓣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Eve，你知道古早時期東方人關于蝴蝶的一些典故嗎？”

    “我的數據庫覆蓋面很全?！?/br>
    “我猜也是?！眴问直е?，他跟在服務機器人身后走向飛船客艙，“那你應該能夠明白，人類會糾結于分辨虛假或真實，但對于蝴蝶來說，夢境與醒來，其實都是真實?！?/br>
    “巧合的是，我的名字也來源于一只蝴蝶?！?/br>
    眉眼俊美多情的青年如同誦讀情詩似的道：“不管是以什么樣的形式，至少在這個世界上，就永遠留在我身邊吧?！?/br>
    而他的數據情人回答道：“我為你而存在?！?/br>
    隨著機械生命體的話音落下，只乘載了一名乘客的飛船離開了地面，穩穩地載著獨一無二的珍貴乘客，如同一只飛鳥般投向了被人工智能所掌控的宇宙區域。

    正如Eve曾經自稱的一樣，以他堪稱恐怖的算力，幾乎可以準確預測絕大多數事情，在這個世界中完全有以神明自居的本錢。

    第一次的花束完美無瑕，來自于Eve龐大的數據庫與精準的計算推導。

    第二次的花束有些慘不忍睹，但顯然卻是來自于“Eve”這一個體的獨立選擇，既不是完美且冰冷的數據，也不是隨機組合的敷衍產物。

    不夠精美，但在葉夏云看來，這象征著一個嶄新而略顯稚嫩的生命體在向自己投以愛意。

    就像是這束花本身一樣，看起來粗糙而草率，但其中的每一朵花都綻放著盎然生機。

    ——這是神向凡人獻出的笨拙討好，如同每一個在情人節放棄精美的成品，為制作手工巧克力而焦頭爛額的男女。

    ——也是為了他而拼命誕生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