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在此刻。 薛定低頭看著依舊人來人往的大廳,機場這地方,從來不缺人,三更半夜有乘坐夜航的人,青天白日更是摩肩接踵。 大家都井然有序忙碌著。 一切照舊,和任何一天、任何一刻都沒有什么不同。 可只有他知道,這人群里已然沒有他留戀的那一個。 他深愛著的,扎根于心的,就要飛走了。 * 三日后,薛定又一次出現在首都國際機場。 只是這一次,即將遠行的是他自己。 本來只是去敬老院里和老太太道別,偏她絮絮叨叨,一路追來了機場,非要送送她。 一同來的還有劉學英。 兩人站在機場大廳,誰也不肯離開。 這還是頭一回享受被家人送別的待遇,從前薛定嫌麻煩,基本上都不會提前告知她們自己的行程,一個人拎著行李就走,無拘無束。 薛定對老太太笑言:“過年連家都不回的人,這會兒倒來送我……我告訴您,太晚了,我受傷的心已經沒法愈合了?!?/br> 老太太瞪他一眼,“別蹬鼻子上臉啊,我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能親自來送你,你可知足吧你!” 末了還是微不可察地嘆口氣。 “人活一輩子,到我這個歲數,也已經是半只腳踏進棺材等斷氣了。也不知道還能看你多久,你就是一年回來一次,我怕也見不了你幾面了……” 薛定心頭一涼,像是鈍刀子割rou似的。 “您這么豁達的人,怎么也說這種話……” 老太太仰頭看他,輕輕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手背,“是啊,我這么豁達的人,怎么到這當頭了,反倒認慫了呢?” 她自己也笑了,像是有些難為情,咳嗽兩聲,“反正我豁達了一輩子,這都到人生最后一程了,就稍微放縱一下吧!” 祖孫倆一起笑了。 可薛定笑得眼底發熱,老太太也笑得眼眶泛紅。 她是打小看著這孩子長大的,雖然嚴厲,對他要求頗多,但打從心眼里疼愛他。 她算文化圈子里的人,自然成天讀些經典,動輒發表幾篇尋常人看不懂的文章。老頭子是搞科學研究的,不吃她這一套,常說文人酸了吧唧的,成天咬文嚼字,忒煩人。 可這小孫子倒好,自小就守在書房里,她寫東西,他就在一旁搗鼓她的那堆書。 偶爾她心血來潮,念上一兩句,他就一臉認真跟著她念。 后來她看出這孩子的天賦,索性把他當成半個孫子,半個弟子,這般督促著開始讀書認字。 薛定悟性高,對文字還挺敏銳。 可對文字敏銳的人,也都有一顆敏感的心,重感情,容易放不下。 她是,他也是。 老頭子走的時候,她表面上像是從容鎮定,沒什么大礙,可要真是全然看開,也不至于把自己悶在敬老院里足不出戶,只悶頭看書了。 老太太揮揮手,“成啦,你走吧,我也就是想看看你。出門在外,照顧好自己,別叫我一把年紀了還替你擔心?!?/br> 她說這話時,垂下了眼,有些感傷。 老頭子走后,她最牽掛的就是兒子和孫子了。 可兒子遠在黑非的大使館,環境惡劣;孫子又成天在硝煙里奔波,身處險境。 她是教書匠,教了一輩子圣賢書,沒得在課上叫人保家衛國做貢獻,回到家里卻不讓自個兒人去以身犯險。這不成,她過不了自己這關。 可眼睜睜看著這家伙一次一次踏上未知的命運…… 老太太心頭有些痛。 去年一整年,她的風濕越發厲害了,腦筋也不大靈光,她能感覺到歲月在風干她的精神與rou體。大概也是因為意識到歲月不饒人,所以這次才執意要來送送孫子。 怕再不多看兩眼,將來老眼昏花,瞧不真切了。 又或者往悲觀了說,指不定哪天人都沒了。 薛定又如何不知她的心思? 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他低聲勸慰:“您別說我,我年紀輕輕,哪怕風餐露宿都沒問題??赡??別的我倒也不怕,就怕您愛逞能,不把自己當老年人看待。我還記得去年過年的時候,您搭著板凳爬得老高,伸手去夠柜子頂上的鞋盒……” 他也不把話說全,就這么斜眼看著老太太,“再有下次,您看我回來怎么擠兌您!就算我不孝好了,我也得把話跟您掰扯清楚?!?/br> 老太太哈哈笑起來,爽朗至極,“成,成!那我可等你回來跟我掰扯了!” 感傷的氣氛總算被沖淡了些。 劉學英與兒子就沒有老太太和他那么親了,可愛他的心也絲毫不必比老太太少本分。 仰頭看著兒子,半天才說:“你是個悶葫蘆,有事總憋在心里。媽也不會跟你談心,嘴拙,也不是那么細膩的人。但媽希望你知道,不管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只要你想說,一通電話,我聽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