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張尋崇帶著人找到胡深時,他正掛在一棵樹上,舉手放在眼上搭棚遠眺。此地前往半里之外,就是赤蛇教的據點。 胡深沖男人招手:“頭兒,上來聊?!?/br> “你下來?!?/br> “好吧?!焙钐聵?,“我觀察了一會,楊寶郎在最中間的帳子里,十步一守衛。從此地開始到營地旁,地上就有陷阱了,不過不難躲?!?/br> 他落地時正好踩入一簇生長茂盛的樹叢,地上傳來“哎呦”一聲痛呼。 “差點把你忘了?!焙畛烽_腳,把地上的人拎起。 那人灰頭土臉,頭發沾著葉子,嘴里吃了一大口泥。他就是最后溜走的漏網之魚,被胡深五花大綁,抓豬似的手腳都捆在一處。 “做得不錯?!睆垖こ琰c點頭。幸好胡深提前將此人拿下,他若回去通風報信,據地內肯定就會設起防范。 男人又問:“里面有多少人?” 胡深挨了夸,嘿嘿兩聲:“小據點,一百多個?!?/br> 張尋崇又回頭點了一下自己帶的人,快速制定了計劃:“正好,所有人三人成組。鄧昌茂,你到時跟著我去殺楊寶郎。胡深,你拿著球,盡可能把人全抓住。倘若情況有變,聽我哨音,迅速撤離?!?/br> 眾羅剎答道:“是?!?/br> 不多時,營外小林彌漫來一片濃白的霧,慢慢籠罩住最近的幾個小帳,也將附近不少人包裹其中。不明所以的炎人被霧捕捉,還沒理解發生了什么,被幾條身影糾纏束縛,短暫驚叫一聲,隨即沒了聲息。 兩個巡邏的持著武器走到這邊,被眼前場景嚇得腳步一頓。 白霧擴散得很快,即使他們停下腳步,下一瞬也被濃霧完全籠罩了進去,甚至連彼此都看不清了。 其中一人還不明不白的,問:“誰把飯燒糊了,這么大煙?” “你他媽傻啊,那是霧?!迸赃吥侨肆R了一聲,手中槍桿敲了兩下地面,隨即意識到不對勁,“不對,這種時候怎么會有霧,太蹊蹺了,你快過來,咱倆去通報,你人呢?呃!” 張尋崇繞過倒在地上守衛,帶著鄧昌茂無聲潛入主帳。 帳中周圍扔的盡是劫持來財寶金銀,有些像是從血池里撈出來一般幾乎看不清原本顏色,散發著淡淡的腥臭。楊寶郎正在瞌睡,肚子上頂著一盤吃了半只的燒雞,牙縫里還卡著一根骨頭,呼嚕震天。 但是這人十分警覺,不等張尋崇走近,他便預感到什么似的猛然睜開眼睛,迅速反應,把雞半只雞扔向男人,身體鯉魚打挺站起,大吼著就朝二人攻了過去。 “沸血鬼”楊寶郎不用武器,光憑一雙rou拳與人交纏。他的手張開大如蒲扇,攥緊時也有小樹樁那般粗細,揮舞時以拳頭為中心騰起巨大的火焰,一旦被擊中,不光皮rou熟爛發焦,余溫會讓血液也跟著沸騰起來,尋常人隨便挨上一下,就被烤熟了。 二人料到他的行動,齊齊后退,躲過第一擊,又迅速撲上,抽刀直刺下腹命門。 “哪里來的狗崽子,敢到我這來撒野!”楊寶郎啐在腳邊,聲如洪鐘。 他仔細一瞧,見二人皆頭戴羅剎面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原來是公家的小狗,迷路到這里了嗎?” 張尋崇懶得和他廢話,甩出右袖中的鞭子,卻沒想到被楊寶郎徒手抓住了。 楊寶郎將鞭子纏上手臂,向后一扯,男人被他扯得不禁向前倒去,一顆巨大的拳頭直直沖來。 拳中內力深厚,火焰外甚至還籠罩著一層真氣,面具承受不住當場碎裂開來,火拳裹挾著的驚人的熱意幾乎要燙熟面皮。男人抬起左臂用鐵質的護腕去擋,同時摁下暗扣,臂上展開了一只僅有一尺余長的小盾,硬生生接住了楊寶郎的拳頭。 “咚”一聲悶響,張尋崇維持著舉盾護臉的防御姿態,腳卻被楊寶郎生生用拳頭打得后移了幾寸。 烈焰被小盾分割開來,向四周擴散,把男人的碎發燎成了灰燼。 那一拳極重,張尋崇左胳膊都在麻。鄧昌茂見他吃力,抬刀削楊寶郎腋下,把人逼退半步。張尋崇壓力驟減,得出空檔喘息,轉而再攻了上去。 兩個人互相配合,進退有度。很快,楊寶郎顯出了疲態。他一直盼著有人來支援,可無論怎么喊叫,帳前都是空蕩蕩的。 火拳再度實實砸在盾上,張尋崇覺得時機已到,腰腹施力,抬盾狠頂,將那只手遠遠振開。在楊寶郎失衡的瞬間,鄧昌茂纏住他的腳向后一帶,巨大的身軀再難站穩,重重的跌于地面。 張尋崇當即躍起,狠踏在楊寶郎雙肩關節處,用左手小盾的邊刃劃開了他的喉嚨。 血瘋狂噴濺,男人還是躲閃不及,被噴了半張臉。 “堂主!”帳里急匆匆沖入幾個人,卻為時已晚,正好目睹了楊寶郎被割喉。 張尋崇轉過身,站在尸體上居高臨下。 “你是兩年前那個項州捕快?!”其中一人盯著男人的臉,吃驚道。 看模樣很是眼生,張尋崇根本記不住何時見過他,鱗痕山那次自己與緝火營穿的是相同衣服,照理不應該被認出捕快身份才對。 下一刻他意識到不對,剛剛楊寶郎喊那么多聲都沒人應,胡深他們應該把人都放倒了才對,這些人又從何而來? 無論如何,先抓了再說。 沒一會,幾個人紛紛倒地。 “干得好,辛苦?!睆垖こ缡掌鸲?,抹了把臉,拍拍鄧昌茂的肩膀。 鄧昌茂悶聲一笑,將刀收入腰后鞘中:“可以回去好好交差——” 耳邊傳來悶響,聲音戛然而止,他的笑意尚未收起,嘴角卻已經涌出了血。 一道黑色殘影從帳外高速飛入,穿透了鄧昌茂的胸膛! “鄧昌茂!”張尋崇驚駭不已,一時間整個人呆愣住了。男人幾步上去扶住他,將人拖到一邊。 羅剎面具從鄧昌茂的臉上脫落,啪嗒掉在地上。他口中血如涌泉,根本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他吐了一會血,喉嚨間有異物堵塞在那里似的,教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撓,瘋了一般抓得皮膚滲血。 鄧昌茂大張著嘴,卻無法呼吸。他皮膚下有什么在隱隱涌動,手上越撓越重。最終,他的喉嚨被一團火焰燒穿,霎時沒了氣息。 那團火仿佛有生命,在喉嚨處燒出的血洞中跳動不已。 張尋崇雙眼映著那團青藍火焰,曾被刺穿的心臟發出一陣幾乎令人昏厥的劇痛。 是沈薪。 他為什么會出現在此地! 帳外的幾十羅剎原本行動順利,卻忽遭異變。 有人被矛刺穿了胸膛,口噴藍火當場死去,胡深察覺到情況有異,集結起人準備趁勢離開。 只聽得“砰”一聲巨響,濃霧更重了幾分,下一瞬,正中騰起巨大的藍色火焰,風自霧中驟然而生,卷著霧氣向周圍散去,刮得衣袖幾乎都要獵獵作響。白霧散去,一面三目飛蛇的大旗赫然而立。 執旗之人一身鮮紅衣袍,烏發雪膚,容貌絕色,腳下正散落著零星機關球的碎片,不是沈薪還能是誰。 他竟是直接將其打碎了。 白霧消散殆盡,幾十個羅剎明晃晃暴露在百余炎人之中。 沈薪手中大旗一抖,藍焰焚燒而起,覆滿旗面。他朝羅剎們瞥去一眼,高喊道:“殺敵者賞!” 此言一出,炎人士氣大漲,回應著沈薪的喊聲將羅剎團團包圍。 羅剎雖失去濃霧優勢,仍是三人一組,以兩前一后的站位組成了攻守兼備的小陣法,苦苦抵抗。 可炎人勢眾,眨眼羅剎又倒下幾個。 這些人的支援不知道是從何處而來,打了他們措手不及。胡深看著同伴越來越少,表面冷靜,內心卻無法避免地慌張起來。 哨音響起,傳入眾羅剎耳中猶如一粒定心丸。 一個渾身是血的覆面羅剎提刀從主帳沖出,幾個炎人見狀挺身去攔,都被他兩刀削斷了手臂。連火焰也無法阻擋他的腳步。 把人躍入一只陣中,配合著步法,時攻時守。 “……頭兒?”胡深聲音都是顫抖的。 張尋崇壓低嗓音,只用他們幾個能聽清的聲音道:“別說話,我帶你們殺出去?!?/br> 他不可能因為個人恩怨,棄同伴于不顧,對于沈薪,這筆帳以后有的是時間算。 沈薪沒想到那帳子里還有一個人。他滿是探究意味地瞇起眼睛,仔細觀察著那個人。那人顯然能夠統領全隊,擊殺了他,剩下的人必然會群龍無首。 沈薪本想坐旁觀戲,眼下是出手一舉擊潰他們的機會。 沈薪將旗槍尾部刺入地面?!敖o我?!彼麑⑸砼匀耸种械拈L槍一把搶來,雙手掂了掂重量,旋即運起輕功,越過眾人,正正好落在胡深面前,舉槍刺去。 胡深架刀相迎,向旁側振開。 功力不過如此。 沈薪輕哼,雙手一收,挑飛了胡深的武器,槍上紅纓化作藍色,向前刺去。溫熱的血滴飛濺到臉側,為他的容貌更添幾分冶艷。 張尋崇正專心致志應付著面前的家伙,剛擊飛一人的刀,忽感覺身后一沉。他心想是胡深的步法亂了,才不小心和自己撞到了一起,回去定要再嚴加訓練??删o接著,背后的rou體刺出一根冰涼的槍尖,同樣穿透了男人的胸膛! 兩個人雙雙被貫穿在一桿槍上。胡深感覺有什么在體內燃燒,張嘴便噴出一口血,順著面具下緣滴淌而下。 “頭兒……”他握住深埋胸口的槍身,用盡全身力氣拔出,胸口的破洞里血流如注。兩個人搖搖晃晃互相依靠著,雙腿都難以支撐住身體,終是倒了下去。 炎人口中呼喊不停,猶如蟲群般蜂擁而上,羅剎再難為繼,逃也逃不出去,一個接一個倒下。 最終,無一活口。 “不過如此?!鄙蛐江h視周圍,隨后懶洋洋伸出手指指地上的尸體,“把那些緝火營的死人收拾到一處,全部割下腦袋。之后要找個機會原封不動還給他們?!闭f完他便自己去了主帳。 剛踏進去,就被一具尸體攔住了腳,沈薪眉頭緊皺,發現這死人沒戴著緝火營的面具,喉嚨被燎穿,整張臉被火燒得棗紅發脹,眼球暴凸,死不瞑目。他看得惡心,叫人將其拖走。 帳外,整片營地彌漫著焦糊和血腥的味道。一個炎人在收拾尸體,他將最后一具堆放好之后仔細數了數。 他壓根不知道緝火營有多少人來闖據點,也就更不會知道有兩具尸體已經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