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的恐懼會比未知要好嗎？我不清楚，只知道我討厭被吊在半空中的感覺。

    他寫的字條我來回看了好幾次，被蹂躪得比剛拿到手里的時候皺了幾倍。

    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我必須有意識地吸入空氣才能緩解這種壓迫感。直到晚餐時間我都吃不下什么東西，抵不過自己胃的抗議隨便啃了兩三口干掉的面包充饑。

    我一動不動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猜測著是不是這些反應都被弗格斯算進去了。

    逃走的想法一瞬間劃過我的腦子，我不得不把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都壓下去。沒有準備的逃脫是不明智的，特別是面對弗格斯。

    ……不過就算我逃走，他也絕對不會對我動手。

    等到日落，這位王國的紅人才十分悠哉地騎著馬停在我家門口。

    周圍總會有好奇的人聽見聲音往外看那么一兩眼，他們肯定猜不到這個男人就是他們這幾天都在討論的對象。真應該叫吉爾伯特現在來我家門口瞧瞧，認識一下他仰慕的法拉王國的英雄。

    我就這么盯著穿著便服的弗格斯優雅地邁著步子走到門口，甚至還敲了敲門。

    “……”

    不開門的選項好像并不存在。

    我不情愿地走過去打開門，他沒等我說什么就自顧自走進小屋里，環視了一圈。

    “準備好了嗎？”

    “……”我沒什么要準備的。

    “你覺得在這里脫光然后就這么去巴塔城怎么樣？”弗格斯保持著微笑，以打招呼的語氣隨口說了一句。

    我反射性地抓住自己的領口，無法幻想出那會是個怎么樣的情景，卻又說不出太多反抗的話。

    “這么快就當真了？”從他抬高的眉毛能讀出一點愉悅，我立即錯開他審視的目光。

    他真能做出那樣的事。

    “那我們走吧?！?/br>
    他并不是很在意我沒有回他的話。說到底我也就只能做到這點無聲的反抗，連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勇氣都被他那句話打散了，只能跟上弗格斯。

    走到門外面，我看著空地中孤零零的那一匹馬才忽然意識到現在不可能有另外一匹馬給我騎。所以他要帶我去巴塔城的話必須我們兩個人一起……

    我討厭自己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假設。

    好在關于這點他似乎想得跟我差不多，轉身牽著馬和我一起往鎮中心的方向走。

    當然，我不會自作多情，我知道那是因為弗格斯自己的喜好。除了在戰場上和訓練的時候，他根本不會與人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我找不到他恐懼的東西，也找不到他在乎的東西。這個人的一切都是沒有溫度的。

    跟在弗格斯后面，我確認著周圍有沒有人在看我們兩個。還好，我家附近不管白天黑夜都沒什么人，離鎮中心也有一段路程。

    走著走著，心里那點好奇最終還是控制了我：“第八部隊現在為什么要去巴塔城？”

    “你沒聽說嗎？因為獸潮?！彼恼Z氣甚至都沒想隱瞞自己在說謊。

    “我不相信?！?/br>
    弗格斯停下來，轉過身：“你知道在法拉誰的影響力最大嗎？”

    “國王陛下?！?/br>
    “國王陛下之后呢？”

    “……你?！?/br>
    “你覺得我想當國王嗎？”

    “……”我沉默幾秒，考慮了這是陷阱問題的可能性，最終還是老實回答：“不想?！?/br>
    “他認為我想，所以我就在這里了?！彼柤?，轉回去繼續向前走。

    “就算是你也不得不對國王陛下低頭？”

    弗格斯的語調平穩：“萊斯特，這是理所當然的。我當然得聽國王陛下的命令?！?/br>
    假的。

    “這里可有比王都好玩得多的東西呢?！?/br>
    ……真的。

    靠近鎮中心的位置人多了起來。小鎮里擁有馬匹的人本來就很少，生面孔的弗格斯與我這位不討喜的酒鬼在一起走就更加奇怪了。

    弗格斯好像并不在意周圍注視的目光。但我可沒有像他們一樣的承受能力，特別不想別人發現我跟他在一起。就算他們現在根本就不認識我身邊的弗格斯，甚至都看不清他的長相。

    我閉上嘴巴，不想別人聽到我們的談話。一路走到馬廄，弗格斯取出他為我安排好的黑色馬匹，示意我騎上去。

    離開軍隊就我就沒有再碰過馬匹，韁繩拿在手中的觸感既陌生又熟悉。雖然還記得那些技巧，但我上馬的動作已經遠不如弗格斯熟練和流暢。

    我以前是想留在軍隊的，為此申請過調到其他的部隊去，連后勤的職位都申請過。

    所有申請都很快被駁回了，我知道是誰的示意。

    我的人生，我的未來，我的一切……對弗格斯來說全都一文不值。

    跟著弗格斯去巴塔城的我就像一盤餐點自己把自己送到他的桌上一樣。

    很快我們兩個人就騎到了通往巴塔城的道路的森林入口。然而就算是騎馬，去往巴塔城的路途也并不近，至少需要半個晚上的時間。我很習慣在小鎮的生活，這兩年我只去過一次巴塔城。

    弗格斯騎在前面，甚至都還沒有用全力就甩開了我。我握緊韁繩，努力跟上他的速度。

    這樣很好，我們不用對話。

    在夜間的泥土路上，我們身下兩匹馬的馬蹄聲與森林中樹葉的沙沙聲交錯在一起。頭頂只有月亮負責為我們照亮前方的道路。

    大家幾乎都不會在晚上走這條路，晚上森林中可能遇到的危險不是普通人可以應付的。

    我不一樣。以前作為獵人的我很適應這種別人看起來十分危險的道路，甚至可以說是懷念。我都差點忘了騎馬飛奔在夜晚的森林之中感覺有多好。

    在進入軍隊之前有無數個夜晚我都是躺在森林中度過的。作為獵人就必須要有等待的耐心。幾小時、幾天……總之要捉到獵物才能回家。

    弗格斯要是之前是從巴塔城直接到我住的小鎮來的話，那他幾乎一整天都花在了馬上。他在這種地方格外有耐心。

    他很適合當一個獵人。好吧，不如說比起我，他已經是個更加厲害的獵人了，只是獵物的選擇不對勁。上天給了他完美的天賦，卻硬要賦予弗格斯那么惡劣的性格，把缺點完完全全地選錯了地方。

    巴塔城還在遠處，可是這悠閑的幾個小時一眨眼就會過去。

    明天會比今天更加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