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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多言數窮

    44.多言數窮

    “砰”的一聲,男人逃似的離開了家,大門在身后震了三震,攥在手里的煙一不小心被擰折了半根。他倚著門框,動作僵硬地將剩下半根煙點燃,手把頭發揉成了亂糟糟的鳥窩,那里面有個聲音,嘰嘰喳喳地嚷著“變態”“變態”,羞得他面紅耳赤,一時間想把煙頭吞掉給自己醒醒神。

    他竟然硬了——被貓親了一口,竟然他媽的——

    甄友乾第一次對人生感到懷疑,但他還沒蠢到真當自己是“因為貓”。上帝給了男人頭腦和下體,卻沒有給足夠的血液使兩者同時運轉,他在門口蹲到腿腳發麻,惆悵地看了眼手機時間,04:40。

    媽的想死。

    又拖了四分鐘,他給白邢湛撥了通電話,夜色寂靜,鈴聲悠揚,等待的間隙甄友乾突然覺得不妥,在對方接通的一瞬間下意識按了掛斷。

    白邢湛昏昏沉沉地揉著眼,躺在床上醒了會兒神。他瞄了下屏幕,一肚子被人攪擾清夢的起床氣,恨恨地點開了微信。

    【難償所愿】:干啥啊

    片刻后那上面跳出一個問號,他登時醒了大半,將信息撤回重新編輯道:老大,什么事情您吩咐??。

    【我沒錢】:你是不是養了幾只貓

    【難償所愿】:……昂

    【難償所愿】:怎么了?

    【我沒錢】:給我拿點貓糧

    【我沒錢】:速度

    白邢湛滿臉難以置信,差點從床上蹦起來。

    【難償所愿】:不是,您老養貓了???

    【我沒錢】:別他媽廢話,小東西要餓死了

    【我沒錢】:你離得近,快點來

    【難償所愿】:現在嗎……?

    【我沒錢】:1

    白邢湛盯著那個絕情的“1”,無可奈何地嘆了聲氣。他極不情愿地爬出被窩,罵罵咧咧地收拾好東西,開車駛向隔壁小區。雨勢漸小,零星的雨滴在擋風玻璃上留下一層水霧,又被雨刮器抹除殆盡,清冷的風從窗戶縫隙灌進車廂,白邢湛打了個哆嗦,心想,這也就是老大使喚他,換做旁人,天塌下來他都不會在凌晨五點冒雨出門。睡眠時間太過寶貴,可謂一刻千金,白邢湛將車歪七扭八地停在地庫,乘坐電梯沖上頂樓,一秒三下狂按著門鈴,絲毫不想耽擱。

    他連著打了幾個哈欠,剛把眼角的淚花抹掉,就看到了那金屋藏嬌的小情人,睡衣松松垮垮,睫毛沾著水氣,身上還掛著一只骨瘦如柴的小黑貓。白邢湛這才恍然大悟,老大折騰這么一出是要借花獻佛,這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忿——寵人也不帶這么寵的,他好歹是皓鑫的精尖骨干,這種保姆的活計隨便找個小嘍啰不得了,偏要找他……

    掉價,太掉價了。塑料袋在手上勒出了幾條紅痕,白邢湛磨了磨后槽牙:“不讓我進去?”

    “啊,抱歉?!眳潜藗壬淼?,“閻先生,請進?!?/br>
    “……我姓白?!?/br>
    白邢湛滿頭黑線,將一大兜寵物用品提進了客廳:“老大人呢?”

    “出門了?!眳潜说懒寺曋x,“這么晚了還讓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呵呵,那就少給別人添麻煩?!?/br>
    白邢湛沒好氣地懟了一句,屋內氣氛瞬間有些尷尬。他本想直接離開,低頭看了眼正在蹭他鞋子的小貓,一時手癢,彎腰把它抱了起來:“它叫什么名字?”

    “言言?!?/br>
    “哪個‘yan’?”

    吳彼往沙發上的被子里一鉆,朝嘴里扔了兩顆藥:“言辭的‘言’?!?/br>
    “哦?!?/br>
    白邢湛順勢坐在對面,又問:“剛撿的流浪貓?”

    “嗯,樓下?!?/br>
    吳彼擺弄著已經進水報廢的手機,有些不愿與他搭話。這人簡直莫名其妙,進門先甩個臉色,提問時又像在審訊犯人,也不知道是故意針對他還是跟誰都這樣。白邢湛察覺出對方的冷漠,更來勁了,瞇著眼往后一靠翹起了二郎腿:“為什么叫這個?”

    吳彼不爽道:“隨便取的,有問題嗎?”

    那人笑了笑,從塑料袋里掏出貓用指甲鉗,嘴里叨叨個不停:“給寵物取名時,一般會采用食物、顏色、性格,還有英文,比如什么咖啡啊、小花啊、皮皮、Lucky……”

    吳彼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所以?”

    “所以它叫‘言言’,是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白邢湛動作熟練地給貓剪著指甲,又翻了翻它的耳朵:“啊對,也會有人取自己姓名中的字?!?/br>
    吳彼眼皮兒跳了一下,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么。他猛地抬頭看向白邢湛,只見對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小貓身上,神色如常并無異樣,像是真的隨口一問。

    那傻大個的手下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纏,若說齊石是細致入微,那白邢湛便是如雷達般敏感。他像一只嗅覺出眾的獵犬,聞到任何一絲異樣氣息都會追查到底。吳彼在心里“嘖”了一聲,伸手拿起桌上的煙與火柴,回道:“也沒什么含義?!?/br>
    他捏著火柴梗在盒子側面狠狠劃過,銹紅色的頂端與赤磷相互摩擦,撞出一團花火。吳彼就著火苗把煙點著,朝旁邊甩了甩手:“就是想提醒自己,訥言敏行,不該管的別管?!?/br>
    他斜躺在沙發上睨著對方,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晃著剛點燃的煙,姿態慵懶如貓,氣勢卻高人一頭,仿佛自己才是老大,而白邢湛只是來匯報工作的下屬。吳彼緩慢地吸了口氣,又將煙霧長長地吐出,一對上挑的眼尾謔浪笑敖,讓人辨不清他是在插科打諢還是意有所指。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br>
    吳彼把煙灰往地板上一彈,又把煙頭遞了過去:“湛哥,抽一口?”

    白邢湛皮笑rou不笑地勾了勾嘴角,這混小子,明明知道他的名字,開門時還故意喊他“閻先生”。出于舊時的經歷,他對香煙有著莫大的排斥,那燃燒的火星猶如張牙舞爪的洪水猛獸,離得越近,他便越覺得皮膚干燥異常,好像被抽干水的枯井?;覡a在尾部攢了長長一截,吳彼沒有動,也沒有繼續多話,低緩的呼吸比火焰還要guntang,觀察與試探游離在兩雙眼眸間,平靜的湖面之下,是逐漸加深的水壓,以及兩幅快要迸出裂紋的氧氣面罩。

    那手又往上抬了抬,煙灰隨著動作抖落,完整的掉在了地板上。剎那間白邢湛驗證了自己不成熟的猜想,又十分驚詫,這膽大妄為的江湖騙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傲慢到已經懶得收起狐貍尾巴?!膀_財”與“騙色”兩個詞在腦袋里打轉,他直挺挺地盯進那對漆黑的瞳孔,更傾向于這是個游戲人間的瘋子。

    白邢湛不動聲色地掐了下拇指指腹,將煙接過來,抿著唇吸了極小一口:“這么文縐縐的指桑罵槐,除了穆總以外,你還是我見的頭一個?!?/br>
    小貓踩著他的腿跳到了吳彼身上,順著被子鉆進去,舒舒服服地蜷成了一個球,吳彼將它往胸前托了托,笑瞇瞇道:“我這人缺德,就多讀了點,沒別的意思,您別見怪?!?/br>
    白邢湛“嗤”了一聲,目光從那茜色的雙唇向側方轉移,最后停留在了下頜線上。

    “你這痣的位置不好?!彼麚沃ドw站起身來,指尖極其快速地掠過吳彼的右頰,“長在這兒叫‘桃花劫’,極易出現感情糾紛?!?/br>
    那手指有些涼,吳彼打了個激靈,一頭霧水。他極其反感與不相熟的人肌膚相觸,不禁在心里暗罵了幾聲“神經病”,朝對方揮手道:“這就不勞您費心了?!?/br>
    白邢湛又抿了口煙,撩起被角,沖正在打呼嚕的小貓輕輕吹了口氣:“我們拿錢賣命的,總得多cao點心?!?/br>
    小貓咕噥著歪了下腦袋,像是被煙氣熏得不太舒服,白邢湛捏著煙頭,把它重新抵在了吳彼唇上,眼睛卻又看向貓:“你說是不是,言言?”

    吳彼愣了愣,隨后咬著煙嘴呵呵一笑:“湛哥……”

    他本想告誡他“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話到嘴邊拐了個彎:“您慢走?!?/br>
    白邢湛居高臨下地瞥了眼吳彼,扭頭向門口走去,腳步輕飄,好似心情十分愉悅。剛邁出門,迎面撞上對門出來一個男人,手里捧著一鍋熱騰騰的皮蛋瘦rou粥,白邢湛夸張地“呀”了一聲,笑道:“老大,您做飯怎么還換間屋子?”

    “那能是我做的么?!闭缬亚琢怂谎?,“東西拿來了?”

    “拿來了?!卑仔险砍竺鎿P了揚頭,“老大,您這殷勤勁兒也忒反常,這是愛上了?”

    “滾犢子!”甄友乾示意他幫忙開門,罵道,“你他媽管好你自己,凈瞎cao心?!?/br>
    白邢湛癟著嘴,從他褲兜里摸出鑰匙,陰陽怪氣地:“哦喲,真巧,剛剛吳彼也是這么擠兌我的。得,不耽誤您二位談情說愛了,屬下告退?!?/br>
    “慢著?!?/br>
    男人抽了下鼻子,像見了鬼似的:“你抽煙了?”

    “啊……”白邢湛揪起衣領聞了聞,“就兩口,您家那位賞的?!?/br>
    甄友乾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這小崽子竟然能讓白邢湛碰煙,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他有些好奇他們的對話內容,卻不想自己顯得太婆媽,只是問道:“留下吃個飯?”

    “不了?!卑仔险靠戳搜凼謾C,“時間不早了,我回去換身衣服,穆哥通知了八點開會?!?/br>
    “八點?”甄友乾皺眉道,“在醫院還是君歸?”

    “唷,石頭告訴您了啊?!卑仔险克闪丝跉?,“在醫院。穆哥那性子您了解,一刻都歇不得,誰勸都沒用。您就當不知道,不然我又要挨罵?!?/br>
    他往左使勁擰著鑰匙,往上一扥撞開了房門,面露嫌色:“老大,趕緊換個密碼鎖吧,真他娘麻煩?!?/br>
    “行了知道了,一天天叨叨個沒完?!?/br>
    甄友乾懶得理他,邁進家門兩步又倒了出來:“對了,我警告你,今晚的事兒不許出去亂說,聽見了嗎?”

    “放心吧放心吧?!卑仔险刻吞投?,“我只告訴遠哥石頭儒愿儒逸,絕不會告訴穆……”

    甄友乾回頭就是一腳:“滾!”

    白邢湛嘻嘻哈哈地溜了,一進電梯,臉上的笑立馬沒了蹤影。他抹了把干澀的眼,將微卷的額發撩至一側,嘴里默默倒數著樓層。待到鮮紅的負一樓數字亮起,他快步走向隨意停放的車輛,在駕駛位上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什么重要決定。

    他決定把“打電話”改成“發微信”。早上六點,嚴于律己的沈律師一定會按時起床,白邢湛想聽聽他晨起時的沙啞嗓音,可那張嘴對他不是“嗯”“哦”“好”就是半吞半吐的說教。他不怕說教,卻討厭每次結束時的那聲“唉”,從口矣聲,重若磐巖,好似他做的全是傷天害理的事。

    白邢湛有些羨慕那鍋“心意滿滿”的粥,下巴往方向盤上一擱,心里酸得要命。

    【難償所愿】:愿愿

    【難償所愿】:愿愿??!

    手機那端秒回了信息,沈律師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按行自抑,一分鐘懶覺都不會多睡。

    【知白守黑】:起了?

    【難償所愿】:有個事找你幫忙

    【知白守黑】:記得吃早飯

    【難償所愿】:老大跟吳彼的合同是不是有一份在你那兒

    【知白守黑】:今天有雨,出門帶傘

    兩人各說各話地聊了幾句,白邢湛咬著唇,一個“好”字在對話框里翻來覆去地輸入刪除,最后還是沒發出去。

    【難償所愿】:讓我用用

    【難償所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用完還你

    他盯著斷斷續續的“正在輸入中”,心想,這又是什么煩人的長篇大論,等了半分鐘,沈儒愿終于回了消息。

    【知白守黑】:1

    白邢湛一下子把手機撂向副駕駛座,打開車門沖向后備箱,拿起雨傘丟進了附近垃圾桶。

    人都是賤胚子,挨罵不爽,不挨罵也不爽?;氐杰嚿?,手機屏幕一直亮個不停,白邢湛面無表情地重新點開微信,突然有些心疼那把可憐的傘。

    【知白守黑】:我給你送過去吧

    【知白守黑】:12點能開完會嗎

    【知白守黑】:吃午飯

    【知白守黑】:對了

    【知白守黑】:今天匯報工作嚴肅點

    【知白守黑】:儒逸說穆總心情不太好

    白邢湛繃緊了唇角,手指輕快地敲了下屏幕,如蜻蜓點水。

    【難償所愿】:1

    他踩了腳油門,又在地庫出口處點了下剎車。

    【難償所愿】:我想吃皮蛋瘦rou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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