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無界園

    一個人的身份信息，無非就是檔案里的那幾頁紙，但即使能查出他家祖墳上有幾顆草，也無法一眼參透其串聯的復雜的人情關系。

    齊石得了令，便直接給穆島撥了電話：“穆總，這人先抓過來會不會打草驚蛇??？”

    穆島思索了半晌，最后回復道：“不必在意，無論甄鑫弦是出于什么目的，這些人已經是明牌了?！?/br>
    于是這四個倒霉蛋，就在夜半正酣時被直接套上麻袋逮到了主宅。

    主宅位于北郊的滄河沿岸，與市中心麓湖大道玉島別墅群的現代化風格不同，滄榮景苑開發了整整二十年，斥巨資聘請了依山幫的師傅，打造了一片原汁原味的蘇式園林。甄友乾對新興的國潮風住宅并不感冒，他更想住在鬧市區，一出門左邊是商場，右邊是地攤兒，外賣直接送到家門口，要多方便有多方便，何苦住在這種蚊子比人還多的地界。奈何他們穆總內心是個老古板，認為當家的必須要有當家的氣派，又搬出來功能性、安全性、私密性等一系列理由，最后被咬死不松口的甄友乾逼急了，干脆直接自己做主，大手一揮劃了1.5個億，在滄榮景苑購置了一座占地五畝、八房十廳的宅院。

    這還不算完，一向勤儉持家的二把手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在裝修時那才叫一個揮金如土。甄友乾很長時間都不敢看賬單，一看見那嘩嘩的流水，心都碎了一半。此狀況一直持續了小半年，直到那天穆島花了兩千四百萬，拍回來一個如意形狀的九龍獻寶時，甄友乾終于忍不住了。

    “齊石，你說他是抽什么風了？你別攔著我，我今天必須得好好正正他的消費觀！”

    結果還沒等出門呢，讓人一句話給噎回去了：“穆總這么做肯定有他這么做的道理?！?/br>
    又補充道：“甄哥，你就當是在裝修婚房吧?！?/br>
    心腹不愧是心腹，總是能把老大心里給順得舒舒服服。

    事實證明，穆島真的很會拿捏人的心思。主宅裝修完畢后，四舵八堂的例會便從寫字樓的會議間改成了滄榮景苑的無界園。這幫子人原本很不以為然，嘀咕著哪有跑那么老遠去家里開會的，結果還沒等到客廳，剛一進院門就被震懾住了，連腰桿兒都不自覺得直了起來。

    按照金牌經紀人焦凝冉的說法就是：“在娛樂圈里泡了這么多年，頭一次覺得劇組找的大宅院那么廉價?！?/br>
    這還真不能說是他們沒見過世面，主要這院子屬實超出了居家的標準。入戶大門坐北朝南，門口兩座石獅子旁是一套移植過來的紅花檵木。三段式的磚雕下題著“無界園”，瓦頂兩頭的雞脊造型精致，四平八穩地壓著如意門。

    步入庭院，門內兩側是緊密秀麗的日本五針松，穿過門樓，映入眼簾的是一面整墻的石雕，由鏤空的木窗將其與外院隔開。穆島有意先帶他們賞園，便沒有直接進正廳，而是順著風雨連廊往前走，繞了整整一圈再回來。月拱門里是獨門獨院的幾套客房，由于當家的平日沒什么客人來訪，這曲徑通幽之處便賞給了齊石和章世遠，給倆人樂得連著三天沒睡好覺。走過手工鋪的鵝卵石路，蹬道往上是一間榫卯結構的六角亭，站在此處視野開闊，向南可以俯視花團錦簇的園中園，向北可以看到嵌著一池錦鯉的戶外活動區。

    逛了這么一回，焦堂主就發誓下次過來再也不穿高跟鞋了，正廳還沒到呢，鞋跟已經磨掉一層了。

    本以為這已經足夠奢侈，進了廳門眾人才知道什么叫極致的炫富。七米高的主客廳內是一整套定制版的紅木家具，金絲楠木背景墻上雕著的三潭映月，在金包玉吊燈的照射下映著微光。主宅內除了日常起居的房間外，連環餐廳、酒吧、泳池、桑拿房、臺球室等設施一應俱全，說此處是個小型權貴俱樂部一點也不為過。

    司壽宗摸著穆總兩千四百萬買回來的九龍獻寶，一刻也挪不開眼。甄友乾看著他那沒出息的樣子，哼了一聲：“你要是喜歡就不用開會了，就坐在這兒盤，什么時候盤包漿了什么時候再走?！?/br>
    司壽宗看了下那比人還長的小葉紫檀擺件，咂咂舌，終于是撒開了手。

    在無界園開完一次會，這四舵八堂就更加堅定了跟著老大有飯吃的想法，連底下的小弟出去干架都有了新的垃圾話：“拽什么拽，你還沒有我們老大院子里的驅蚊草值錢！”

    但真正令人望而生畏的，并不是皓鑫的家底有多夸張，而是道上流傳的關于無界園有間“黑牢”的秘聞。穆島聽著章世遠向他匯報“進了甄家主宅只能橫著出來”的坊間傳聞，不禁皺了皺眉：“這風向歪了吧，我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殺人犯?！?/br>
    遠哥樂呵呵地點頭：“是，我們只是在家里布置了間刑場的正經生意人罷了?！?/br>
    此時君遙這四個吃里扒外的東西就被關在主宅地下室的“黑牢”里，房間密不透風，墻上掛著一排唬人的刑具，令人看一眼就頭皮發麻。這幾個本以為自己會被打得不成人樣，一個個慌得腿肚子抽筋，結果連著兩天根本沒人搭理，也沒吃沒喝，頭頂昏暗小燈泡的微光就是這黑暗里的唯一慰藉。

    甄友乾正在樓上偏廳悠哉地喝茶，甩給齊石幾套紙筆，吩咐道：“讓他們自己交代，什么時候交代清楚了什么時候放出來?！?/br>
    齊石領了任務下去了，穆島坐在七米長的原生紅木老茶臺后，陰沉著臉一頁一頁翻看著手里的資料。甄友乾手里搓著核桃，抬頭看了眼掛在墻上的鐘，忍不住朝章世遠勾了勾手。

    “遠哥，”他偷瞟一眼穆島，壓低了聲音，“咱這祖宗今兒個是怎么了？這都一上午了，一句話都不說?！?/br>
    章世遠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小聲回道：“穆總這幾天心情不好?！?/br>
    “心情不好？”甄友乾皺著眉問，“因為是甄鑫弦給的名單？”

    “不太清楚，那天跟弦總喝完咖啡回來就這樣了?！?/br>
    “奇怪了，從沒見過……”

    甄友乾正準備繼續咬耳朵，就聽見“啪”的一聲，穆島合上了那一沓厚厚的資料，揉著太陽xue嘆了口氣。

    “有什么貓膩嗎？”

    “貓膩算不上，”穆島喝了口冷茶，“他好像沒打算掩蓋什么，我看了行程和財務賬目，都挺正常的，只是有一點你可能會比較在意……”

    穆島對上甄友乾疑惑的目光，抽出來一張紙遞給了他：“君歸開業第二天的晚上八點，吳彼跟他去了藍星?！?/br>
    “吳彼？”甄友乾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他怎么會認識甄鑫弦的？”

    穆島給了他一副我怎么知道的表情：“我個人認為應該和君遙的事沒關系，不過……你們現在不是……？”

    穆島意有所指，甄友乾瞬間有種被包養對象戴了綠帽子的感覺。倆人如果是去別的地方也就罷了，偏偏去的是藍星，在那里呆到凌晨兩點關門才出來。整整六個小時，讓人很難相信他們是單純的喝酒聊天。

    況且，兩人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地痞流氓，有什么共同話題能聊六個小時這么久？

    甄友乾這好奇心一刻都耐不住，掏出手機給人打了微信電話。

    鈴響三聲，被掛了。

    “嘿我這暴脾氣?！?/br>
    甄友乾又撥了過去，這次沒撐過三聲，吳彼直接給點了拒接。

    穆島和章世遠在旁邊默默看著不吭氣，甄友乾臉上有點掛不住，手指上下翻飛發了條消息：你他媽再敢掛老子電話信不信我把你賣窯子里去?。?！

    這下比較有成效，只過了一秒，吳彼的視頻通話就撥了過來。

    “乾哥，”吳彼沖鏡頭笑了笑，“有何貴干？”

    甄友乾看著那張占滿整個屏幕的臉，問道：“你他媽干嘛呢？湊這么近怕我看到什么不該看的是吧？”

    吳彼翻了個白眼，把手機離遠了一些：“拉屎，你想看看嗎？”

    甄友乾直接給掛斷了。

    氣不過，又給人發了條微信：你在哪

    【間歇性神經病】：茅坑。

    【我沒錢】：。。。別逼我揍你

    【間歇性神經病】：在柳胡同呢，怎么了爸爸，大中午的就硬了嗎？

    【我沒錢】：。。。

    【我沒錢】：你是不是跟甄鑫弦去藍星了

    【間歇性神經病】：又查戶口？

    【我沒錢】：你就說是不是

    【間歇性神經病】：是啊。

    【我沒錢】：為什么去藍星

    【間歇性神經病】：因為那是個酒吧啊。

    【我沒錢】：？

    【我沒錢】：老子他媽是這個意思嗎？看不懂中文？

    【間歇性神經病】：哦哦哦。

    甄友乾盯著屏幕頂上斷斷續續的“正在輸入中”，手指不耐煩地在手機背后敲著，心情越來越差。他討厭被人欺騙，尤其是被人背叛，不知道這小癟三是在組織什么謊言來搪塞他，需要這么長的時間。

    【間歇性神經病】：因為……

    【間歇性神經病】：弦總……

    【我沒錢】：？

    【間歇性神經病】：長得比你帥（ゝω?′★）

    【我沒錢】：？

    【間歇性神經病】：你又不愛搭理我，我總得提前找好下家吧？

    【我沒錢】：。

    【我沒錢】：行

    【我沒錢】：吳彼，你完了

    【我沒錢】：你個傻逼給老子等著

    甄友乾黑著臉摸遍全身，最后在茶幾上找著了車鑰匙：“我出去一趟，有事打電話?！?/br>
    “干嘛去??？”穆島看他急沖沖的，在身后喊，“讓遠哥給你開車吧？”

    “不用?！闭缬亚仡^笑了笑，“我去打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