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陽春面和云吞
6.出游 昨晚睡得太昏沉。醒來時晨光熹微,我艱難睜眼適應這光亮。呆滯片刻,我才想起自己已不在山莊。意識清晰點兒之后,我感知右手正被什么東西拖在床褥里,扯不動。 ? 側頭一看,丹唇皓齒的少年正環著我的手臂,睡得酣熟,面上也泛了淡淡的紅。 ? 我心下一動,用空閑的那只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 沒過一會兒,穆滄明便皺起了眉,嘴也像魚一樣翕動起來,不一會兒面色由紅轉紫。我松開手,穆小公子也咳嗽著睜開了眼。貓兒眼呆呆的,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其間,我的右手仍被當作抱枕被他抱得牢牢的。 ? “手?!?/br> 我動了動右手,對著怔怔的穆滄明言簡意賅地說道。 ? 穆滄明聞言,緩緩低下頭,望見我倆處境后赧然而逃,直接退到了床沿,還被被子絆了一腳跌到地板上。 我看著他狼狽的樣子,不禁問了句:“過去,你也是這樣抱著……我的?” 穆滄明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地回嘴道:“自然不是!” 小少爺穿著素色褻衣,烏黑長發都披在背上,赤足站在地上??雌饋碛悬c兒……易折脆弱?我說不明白,總之他很像一枝帶雨的春梨花。我曾見過那玉白花兒被雨打的樣子,顫抖著,半含朝雨。 我緊接著想到昨日睡前的疑問,問:“穆家人都未見過我嗎?” 穆滄明搖了搖頭,去側面的黃花梨搭架上取今日的衣裳。我往他的方向看,發現那上面還掛了兩件衣物和一斗幕籬。 “不止穆家人,江湖上也少有人見到你的真容?!毙∩贍斠幻娲┲?,一面答我。 “那你怎知我是澹臺策,我從前與你說了?”我也下榻來,立在他身側拿起那件懸著的縞白單衣。 穆滄明轉過身,點漆般的眸子盯著我。 “不。你同我說,你叫周馳?!?/br> 我別過頭。心猛烈地跳起來,幾乎要蹦到嗓子眼兒。澹臺策是早早料到今日,才用我的名字招搖過市的嗎?這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我們二人都沉默下來,只剩衣帛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音。朦朧晨光,澹臺策垂眸套著水色外衫,偏了偏頭,露出一截脖頸。我別過頭,背對著他系淺紫素紗外袍的帶子。 我系好帶子,扣上那頂幕籬。我想起昨天與劉青聞的扭打,愣愣地摸上自己的右臉,已經沒什么異樣了,也覺不到疼痛。昨日他給我的藥膏還真是好用…… 此時穆小少爺已經坐在鏡前盤發了。 躊躇片刻,我還是朝著穆滄明說:“謝謝你昨天的膏藥?!?/br> 穆滄明盤發的手停滯一會兒,并沒有理我。 “我今日還要帶著這個嗎?” 我指了指幕籬,又想起他背著我是見不著的。 穆滄明放下簪子,鉆進我的幕籬,與我只隔了一寸不到的距離。 “在莊子里你可以不戴,出去了就必須帶著,”說完,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誰知道會不會遇上見過你的人?!?/br> 小少爺潔白的前額幾乎要碰上我,與我鼻尖對鼻尖。他鼻息溫熱,攜著淡淡草木香,都噴在我面上。 望著他貝齒微張,我垂下眼睫,正要答好,穆滄明又鉆了出去。白紗搖曳,我看見他頎長身影向外走去,與守在門外的小廝吩咐了幾句。 回來的澹臺策把我摁坐在妝臺前。我不解朝他看去,他眉眼冷漠地說了句:“你失了憶還會束發嗎?” 我眨了眨眼,心虛地朝門上看去。我又沒失憶,我可會梳頭了。山莊人本就不多,我身為見不得光的替身,頭自然是自己梳的。 “對了,昨日你家里人怎么都盯著我看?還十分熱絡……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穆滄明白了我一眼,道:“你多慮了。不過是你昨日臉上擦了膏藥,引人注意罷了?!?/br> 我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穆小少爺卻轉過頭去,使人只看到他顫抖的雙肩。他這是在憋笑?我捏住腿上覆的那層布料,不知如何是好。 不久后,進來幾個侍女,她們朝著我的方向裊裊走來。一雙手輕輕摘下我的幕籬,又有一雙手捧起我的頭發,另一只手輕輕用篦子梳著。她們杏色的衣袂飄飄,柔荑似魚在水里翻飛。我還沒受過這樣的待遇呢,多少有些不自在。 我再別眼看穆滄明,發現他已經自行束好了髻,簪了一只金簪。 收回視線時,我與其中一個婢女撞上視線。她臉騰地紅起來,支支吾吾地問:“公子要梳什么頭?” “姑娘隨意吧?!?/br> 穆府侍女心靈手巧,一會兒也給我梳好了半髻。望著鏡中被三位婢女圍著的自己,我伸手去摸頭發,觸到一只冰冷的玉簪。 方才開口的姑娘又問穆滄明:“少爺,用您的簪子可以嗎?” 穆滄明翹腿坐在榻上,敷衍地點了點頭,揮手遣退了她們。 隨后我跟著穆小少爺出了府,步行至街口一家朝食攤子。舉目看去,劉青聞已經在其中一面桌子坐著了。 我想起昨日種種,渾身打了個顫。這人實在是可怕。 劉青聞見我二人坐下,抬起眼。他分明對穆滄明只是瞥了一眼,掃到我時卻定定凝視了一會兒。 我又想起昨日穆滄明的坦白——劉青聞是道觀的俗家弟子。 再看劉青聞,他此時已經低頭繼續喝粥了。雖是喝素粥,仍像是茹毛飲血的虎狼之輩。這樣一個人,竟是道士。 在我晃神時,二人已相互點過頭。 “你要吃什么?這里的陽春面和云吞好吃?!?/br> 穆小少爺側頭問我,淺色的唇一張一合。 劉青聞用勺舀了舀剩余的粥,一雙細長眉目盯著我,張口卻問穆滄明:“你與他怎關系這么要好了?我奉勸你一句,莫重蹈覆轍?!?/br> 穆滄明握了握拳,最終又松開。 我連忙插嘴打破這詭異氣氛,道:“我要云吞?!?/br> 穆滄明點了點頭,攔住端著面的小二,要了一碗面和一碗云吞。 不一會兒兩只瓷碗就被放在了我們桌上。那碗陽春面湯色素凈,面上只撒了幾點蔥花。而我的云吞個個大只,透過薄薄的皮可以看見rou色的內餡兒。湯上浮著紫菜和干蝦皮。我自覺移過云吞,取了勺子。 穆滄明卻不動筷,還皺了皺眉。 他這是在嫌棄?嫌棄面條還是環境?我也沒覺得環境有多差,至少桌面和餐具都很干凈。至于面條,可能是太清淡了。 我吞下一只云吞。實在是美味。 穆滄明把蔥花夾出,又倒了點兒醋和辣子進面條,這才吃了起來。但吃了半天,也還是只吃了幾根面條。 我看不下去,舀了一只云吞放在他碗里。 穆小少爺驚訝地看著我,將云吞放在面湯里滾來滾去,最終還是吃下去了。 “怎么樣?” 我看著穆小公子舒展的眉頭,得意地問。 穆滄明舔了舔嘴角,像是一只饜足的貍奴,隨即開口道:“尚可。小二,再來一碗云吞?!?/br> 就在此時,一只白瓷勺越入我的碗內,取走一只云吞。我豎眉看向劉青聞,他嚼了嚼云吞,吞下后,開口道:“不過如此?!?/br> 我氣極了,卻又不敢發作,只好別過臉去不看他。那可是我碗里最后一只云吞。 別過臉我看見一位背著九環刀的疤臉大漢與光頭和尚坐在我們隔壁桌。那大漢瞪了我一眼,我急忙收回視線。 又聽見隔壁桌繼續交談的聲音。 “張兄,今年的比武大會你還去嗎?” “自然去。聽說今年,那小佛子也會出席?!?/br> “是嗎?我只聽聞比武的魁首獎勵是佛手蓮?!?/br> 佛手蓮……佛子…… 我去看劉青聞和穆滄明二人,一個支著下巴望著我,一個專心吃著云吞??雌饋淼箤ε赃呑赖膶υ挓o動于衷。 我低聲問穆滄明:“我們可要去比武大賽?” 穆小少爺點了點頭。 我心中有種不詳的預感,但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