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送子藥
洗月覺得,唐錦就像是住在金籠子里的雀鳥一般,日復一日看書,練字,給屋外一圈月季與海棠澆花,坐在廊檐下看暮色四合,看弦月初升。 被趙識溫警告后,洗月也不敢再跟唐錦湊近了,只能遠遠站在墻邊兒,探著頭望侍弄花草的唐錦。 他今天穿的可嫩了,藕荷色的織錦斗篷,里頭是碧色大袖,站在一圈只剩枝干的枯木枝丫中,仿佛突兀生出的一枝花般 唐錦在內院,大部分仆役都退到了外院,避他如蛇蝎。 而趙識溫今個又出去了,給徐鶴儒送那塊玉料的銀子,又跟唐錦說了兩個時辰的假,保準月亮升到頭頂前回來,連酒都不在外頭吃。 唐錦點點頭,讓趙識溫一定早點回來,還得造小孩呢。 那大夫開的送子藥一天兩幅,唐錦喝了三副了,覺得那藥也沒趙識溫說的那樣苦,一股紅棗味的甜。 今晚上的藥是洗月端過去的,給唐錦送藥時她也收斂了許多,不再往唐錦身邊坐了,只站在一旁,眼巴巴看他喝那副不對癥的藥。 洗月不知道唐錦身子怎么了,但這少爺新換的藥方肯定不是之前那副了,藥都是對癥下藥的,這喝了不就是白喝嗎? 欲言又止的洗月感覺自己快被折磨死了,她害怕趙識溫,又見不到唐錦受騙。 “洗月,你怎么了?從昨天起,你就有點怪怪的?!碧棋\放下藥碗,眼巴巴看過來。 就是這幅水靈靈如小獸一般的眼神,讓洗月根本沒辦法看他被騙,而自己的委屈也漫了上來:“唐錦,少爺不許我跟你說話,他還把前天大夫給你開的藥方換了,你現在喝的,不是那大夫給你開的?!?/br> 第一件事唐錦隱隱約約猜到了,但第二件事他沒反應過來,但看了看那氤氳熱氣的藥碗,很快也想通了。 他的哥哥從不會拒絕他,但是他也有一萬種方式,在不拒絕唐錦的情況下,讓唐錦想的事成不了。 歸根到底,唐錦太好控制了,他在這一方小小的院子里,抬頭是天,低頭是地,眼前只有一個趙識溫,是他一心一意的夫君,但凡多一個心眼子用在自己身上,都不至于這樣。 “唐錦,你到底怎么了?那藥很重要嗎?”洗月壓低聲音,生怕被外面的人聽見,再傳到趙識溫耳朵里去。 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不少的姑娘眼里滿是關切,她是頭一個被趙識溫敲打之后,還敢偷偷摸摸來關心唐錦的人。 所以唐錦不打算瞞她什么。 “那是送子藥?!?/br> “送子?”送哪門子的子? “我要給哥哥生孩子?!?/br> “你?你怎么生?” “我是雙兒,哥哥說雙兒也能生?!?/br> “雙兒?你是雙兒!”洗月捂住嘴。 村子里也出現過雙兒,一出生就被扔進村口的水溝里了。洗月還記得小時候,夏天去河里淌水玩,草叢里一白花花的rou團,以為是誰家的豬崽雨后沖下來了,近看卻是個嬰兒。 雙兒不男不女,是禍患,是妖邪。 洗月驚愕的表情讓唐錦一怔,“你不知道?” 這是整個趙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我以為你是男的……”洗月呆呆的,聲音有些縹緲,“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長得這么好看?!痹瓉硎茄?,那指定好看呀。 洗月覺得唐錦就算是妖怪,那也是好妖怪。 唐錦笑出了聲。 趙識溫還不知道自己做的那點事都被小媳婦知道了,徐鶴儒此刻正攥著他的領子罵人。 “趙三!我哪得罪你了!你大哥拿著那瑛先生的畫冊來找我,我媳婦兒沒要打死我??!” 徐鶴儒娶的妻彪悍潑辣,成婚后他衣袖里的銀票沒超過一百兩,瑛先生的畫冊更是買都買不起,那趙聽瀾進門問他從哪來的時候,他都懵了。 “大哥,這東西,誰給你的?”徐鶴儒腦袋直冒汗。 “識溫給的,不是你給他的嗎?”趙聽瀾好歹也是個官,往那一坐氣勢就像是升堂問話般。 “是……是我給趙三的,他……這東西……”徐鶴儒心里都泣血了,面上還得裝作淡然,為兄弟打掩護,“這……就是花樓里的東西?!?/br> “哪個花樓的?畫師也是這花樓里的人?” 徐鶴儒只得全招,趙聽瀾十分有禮地謝過他后,抬腳就走了,后腳徐夫人的雞毛撣子就抽到了徐鶴儒的后背上。 這些天,徐鶴儒只能趴在地上睡。 趙識溫對徐鶴儒的遭遇十分同情,“你體諒下我大哥,大約是他這些年憋出毛病了,猛一看那東西受不了,我當時以為他要去抄了暖香樓,才借你的名一用?!?/br> “這不是借名??!你這是借我命!” “上次的玉,我多給你二百兩?!壁w識溫淡定掏銀票,徐鶴儒立刻松手接過,心胸闊達道:“是兄弟,這些事都好說?!?/br> “哎,對了,前些日子,我在后街撞上你二哥了,還有個小娘子,”徐鶴儒點著銀票,“你二哥外面有人???” “我二哥?”趙識溫搖頭,“那怕是我二嫂吧?” “哪能是你二嫂,你二嫂和我媳婦兒是未出閣時的手帕交,我是有點印象的,不像,那是小家碧玉型的?!毙禚Q儒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連趙識溫都放下了茶盞。 趙語澤是庶出的,他娘,也是唯一一個在趙老爺氣走趙夫人后抬進趙家的妾,只可惜生趙語澤的時候沒挺過來。 趙識溫對趙語澤沒什么手足情意,應當是他對趙家所有人都淡淡的,除了他大哥。 “不知道……” “就這茶樓后面那條街上,住的都是些暗娼,你二哥也太是內個了?!?/br> 花樓里的妓子是明面上的,像是這些茶樓后街,尼姑庵里,也有數不清的風sao暗娼,在自個地盤上接客,身價談不上,靠皮rou也能混個飽。 但這些暗娼沒哪個少爺看上的,誰知道給錢就能睡的東西干不干凈,總歸沒花樓里穿戴好的招人喜歡。 “我二嫂如今懷孕了……” “出來找葷腥?嘖,男人啊男人?!?/br> 兩人在茶樓里喝完茶便各回各家了,路過那巷子的時候,趙識溫鬼迷心竅讓人把轎子停下。 世間說書多講一個巧——恰巧趙識溫他二哥正被一個青衫女子扶出來,兩人眉目傳情,眼波相纏,看的趙識溫直惡心。 “識溫?”趙語澤腳步一促,“你怎么在這?” “二哥呀二哥,我馬上去山莊給你擦屁股,你就在這兒,照顧我二嫂和我那沒出世的侄子?”趙識溫只覺得再多看一眼都臟眼,送了兩枚白眼,扭身往外走。 趙語澤安撫女人先回去,疾跑了幾步攔住趙識溫,“三弟,我們找個地,將這事說清?!?/br> 趙語澤的模樣大有趙識溫不與他談便不放人的架勢,于是兩人又回了茶樓。 “識溫,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br> “我想的怎樣?二哥,你不用給我解釋,我又不是二嫂?!壁w識溫將碧螺春給趙語澤倒了個滿杯,趙語澤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我們都是男人……” “那二哥不必把我當男人?!?/br> “……” 頂著趙識溫不是鼻子不是眼的臉色,趙語澤還是將事情說了出來。 那女子是他少年時的通房,娶妻之后便都被二夫人散出了府,但到底也是年少時的心上人,趙語澤便在外面給她安置了個小院。 “我已經許久沒來見她了,自從你二嫂有了,我就只想陪著碧柔,只是,沒想到她也懷了身孕?!?/br> “我來是勸她趁早弄掉?!?/br> 真是想要孩子的一個沒有,不想要的遍地是娃。 “識溫,祖母不是催你趕緊要孩子了嗎?若是你想過繼,二哥可以把那個孩子給你……” “二哥好算盤,我幫你擦屁股,也不是這么個幫法?!?/br> “識溫,若是你要,我這輩子不會認他,只當他是我侄子?!壁w語澤一是怕趙識溫將他這外室抖落出去,二是他當真不想要這孩子。 若是趙識溫要,那便是少了個麻煩。 “祖母不是催著你要孩子嗎?你與你院子里的人,應當不好有孩子吧?!壁w語澤輕聲道,“大哥的婚事,我們也不好插手,你總不能從外面街上撿一個吧?” “二哥,你何時見祖母催我什么,我便做什么了?” “若是祖母催我要孩子,我就該今年給她抱一個,那我比你得早兩年成婚?!壁w識溫是趙府最肆無忌憚的少爺,不討好老太太,也是老太太的心頭寶。 趙語澤是庶出,從來都是老太太說什么便是什么,連一句置喙都不曾有,趙語澤常寬慰自己這才是孝,但眼見囂張的趙識溫,他心中還是不服氣。 趙識溫活的太順遂了,怎么能不讓人眼熱。 “三弟,這件事你可以回去考慮考慮,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