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傷情慘烈
風雪迷蒙的夜色里,嶺北重重疊疊的山巒之間,無數士兵燃燒著火把,連成了長長的火龍,停駐在南下的關口之間。 二十萬大軍從出發到回程,僅僅損失了數千將士,十萬叛軍安安穩穩地被拘在俘虜營里。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妨礙這支軍隊回京領賞。 主帥靳璟的生死。 主營帳里,燈火通明,醫侍忙碌地穿梭其間。 幾個時辰前,暮色未歇的時候,數十位絕頂高手護送著一頂華麗而神秘的軟轎,抬到了鴻州面前。 傳說中的桃鄔圣手離婀被成功地請過來診治靳璟。 此時,帳中的閑雜人等全部屏退,外面站著重重把守。 容玉正蹲身在銀燈上燒著一套細細的針,一旁的銀吊子藥香翻騰,濃烈馥郁。 離婀接過她燒得火紅的針,纖細的手一針針扎在靳璟的背脊上,靈活自如。 脊椎上的五處大xue,在她快如閃電的手法下去,幾乎是同一時間被刺入。 原本毫無反應的人居然發出了一聲低吟。 七叔在旁邊盯著聚精會神的女子,帶著敬佩嘆道,“萬物谷十五年前有位不世出的天才,擅長金針通脈,傳說可以一次性閃電入針二十四枚,可惜后來聽說隕落了,老朽看姑娘您也不遑多讓?!?/br> “我永遠也比不過他!”離婀淡淡回應了句,順著脊椎一路將xue道打通,直到七十二枚金針布好。 她輕輕捻著針尾,調整xue道中金針的深度和方位,對容玉點點頭,“可以拔出他百匯xue的金針了?!?/br> 這針被封在靳璟身上很多年,也不知是何人打入,寒毒祛除之后也沒了存在的必要,但封在那種要命的位置上,竟然沒有任何醫者敢動分毫。 直到這次受傷,靳璟元氣大傷,又遇到極冷的天氣環境,意外觸發了舊疾,才導致他昏迷不醒。 離婀讓容玉幫她把靳璟后腦的位置發絲剪去,燒紅的刀刃順著針的方向切入小口,容玉拔出金針的瞬間,立刻開始接合血脈,清洗傷口,縫合包扎,一氣呵成。 她做回了木制輪椅上,拿起毛巾搽手,道,“好了,天亮之前,他就會醒過來?!?/br> 她根本沒去理會旁人,直接讓容玉推著她出了營帳,除了額頭細密的汗珠,幾乎沒看到她耗費什么力氣。 她望了一眼沉沉無光的天空,忽的淺笑,自語,“小安,這世上居然還有人記得你呢,呵?!?/br> 萬物谷,那種地方,她一輩子也不想回憶起來! “容玉,快去找鴻公子拿好診金,我們該回去了?!?/br> 鴻州正在等著沐藍給秦霄治傷,他坐在木椅上,面沉如水,靜靜等著秦霄醒過來。 他之前為了請離婀治好暮川費了很大力氣,然而聽秦霄的表述似乎這次任務分外順利,他總覺得里面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 “鴻公子,別來無恙?!比萦袢宋吹铰曄戎?,銀鈴般的笑聲尖銳肆意,一襲白衣飄然而來 。 鴻州站了起來,對二人頷首示意。 “這次勞煩鄔主親自跑一趟,我等若有不敬之處,還望海涵?!彼粨]手,讓左右之人抬了數箱金子過來,打開一看,均碼得整整齊齊,金光耀眼。 離婀掃了一眼,淡淡地點點頭,“公子不必客氣,我們只拿一半,畢竟也收了你們其他代價?!?/br> “這我倒是不知?!兵欀萋勓钥戳艘谎厶稍陂缴系那叵?。 容玉作勢上前一步,微微抬起下頜,輕笑,“我們留了一個人陪小安玩十天,等鄔主回去,就差不多該放他走了?!?/br> “哦,什么人?”鴻州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一次性派了幾十個人去,總算有個中用的。 “那人武功高強,倒也有趣?!比萦窭w長的玉指狀似無意地撩起鴻州落在肩上的一縷發絲繞著玩兒,身體離他很近,又不至于貼上,尺度把握得恰到好處。 鴻州眉宇有些沉郁,微微側身,他非常不喜歡有人靠得這么近,尤其是此人是個女性干元。 容玉也不傻,玩了半晌自討沒趣,便彎眸不懷好意地笑道,“對了,他身上有一物我好似見過,”她輕輕點了點鴻州的腰間,趁機不經意地捏了一把,“那把彎刀上回讓你送我都不愿意,結果給了個三大五粗的莽夫,真是無趣?!?/br> “你說什么?”鴻州一把扣住了容玉的皓腕。 容玉眼里的笑容變深了,自顧自道,“小安很喜歡他,他叫什么來著?蕭……漠?” 鴻州的臉色徹底變了,俊雅的笑容維持不住了,“姑娘在跟我開玩笑?蕭漠怎么會去……” 他話沒說完,立時想到了什么,猛然扭頭看向床榻上還沒有醒過來的秦霄,臉色進一步灰白了下去。 “小安這幾日沒有我們看著,不知道有沒有分寸,我跟鄔主還是早些回去看看,說不準又要好生診治一番……這就跟公子道別了罷?”容玉黛眉一挑,手指猛然抽了回來。 鴻州碰了軟釘子,他此時腦子里全是蕭漠被那個怪物所傷的畫面,手空落落停在半空微微顫抖起來。 他與那怪物打過交道,自然知道厲害!那怪物心智不全,但內功深厚,武力奇高,最重要的,是嗜血! 發起狂來,會啃咬活人脖子吸食鮮血。 心臟猛然抽動起來,他轉向離婀,絕然道,“鄔主,我現在跟你們一道回去!即刻出發!” 鴻州說罷,大步跨出,一把掀開了營帳,消失在了夜色中。 “容玉,鴻州不是你能駕馭的人,放棄吧?!彪x婀輕嘆道。 “我知道,否則我為什么故意說出來,別人的故事,看個熱鬧罷了?!比萦裎⑽⒐创?,芊指捻起一枚銀針,一股細微的氣勁猛地折斷了針尖。 三個時辰之后,床榻上的靳璟緩緩睜開了眼睛。 七叔顫抖的手掌撐在條案上,然后仰起頭,輕吸了一口氣,老眼有點濕潤,聲音嘶啞的道:“蒼天有眼……” 靳璟醒過來的消息立刻傳遍了整個軍營,大軍修整三日,便繼續拔營南下,隨著海拔降低,氣溫漸漸升了上來,路邊的雪開始融化,綠瑩瑩的小草冒出頭來,有了初春的氣息。 而此時行進反方向的山里,仍然大雪紛飛,冷風從嶺北吹來,在山坳里徘徊呼嘯。 一行人疾速地在雪原上策馬奔馳,猛烈的雪風不斷地阻撓他們,白色軟轎被遠遠甩在后面,騎馬走在最前面的人,緋紅色的衣衫已經大半被雪覆蓋。 幾夜沒有合眼,遠處深山中的熟悉的坳口終于隱約可見。 桃鄔上空籠罩著一層柔和的白光,那是各處山丘、樹林的積雪和積冰反射的月光。 桃鄔深處,壘石殿旁青石搭建的屋子,墻壁縫隙用精鐵澆筑密封,門口數重鐵鎖環繞,開門的侍女動作太慢,鴻州上前劈手奪過鑰匙,開啟鐵門粗暴利落。 沉重的鐵門轟然打開—— 室內的情形展現在來人面前時,不由地讓人倒吸了一口氣。 數條精制的鐵鏈從四個方向的門柱向中心伸延,分別栓在小安的四肢上,將他牢牢固定在中間,他渾身赤裸,身上暗黑色的痕跡泛著淡淡的血腥味,四肢蜷曲,鼾聲四起,睡得正香。 在他四肢下扣著一個人,那人躺在地上,衣衫襤褸,四肢無力地伸著,手腕腳腕不正常地扭轉,經脈似乎完全不通,只能被迫讓男子的鐵鉗般的四肢按在地上,脖頸、胸腹等最柔軟的地方被抓得血rou模糊,渾身好像沒有一處好的,只有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蕭漠!”鴻州呼吸驟停,極度疲憊的身體踉蹌奔去。 他眼眸中厲色一閃,一掌便向那怪物拍去! “不可!”容玉趕過來,白紗飛蛇似的卷住了小安將他拖拽到一邊躲過這一擊。 鴻州沒功夫理會他,撲過來將蕭漠抱在了懷里,顫抖著手摸索著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聲音已經開始哽咽,“蕭漠!蕭漠!” 一身漂亮的皮rou上全身翻卷的爪痕,有的結痂,有的暗紫,有的還留著刺目的鮮血,最嚴重的兩處,一處是脖頸上深深的齒洞,另一處是肩膀琵琶骨上一指寬的血洞,讓鎖骨都凹陷了下去,極其可怖。 蕭漠勉強睜開眼睛,看到鴻州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黯淡的眼眸里泛起來一絲自嘲的苦笑,嘴唇張了張,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 “別說話,喝點水!”鴻州急急忙忙從腰間解下竹制水壺,湊到了他干裂發白的嘴唇邊上。 蕭漠咽得極慢,仿佛連喝水都變成了一件極其苦難的事情。 喉嚨一動,脖頸被刺穿動脈的地方又在冒血。 鴻州的手抖得厲害,嘗試了好幾次才又從懷里拿出一個羊脂玉瓶子,將里面的凝血丹通通倒出來,看也不看,幾粒一起塞到了蕭漠嘴里。 “公子,別浪費丹藥了,讓我來吧?!?/br> 一只手打算從鴻州懷里將蕭漠移出來,而其他人也圍攏了過來。 冰冷帶著汗水的手掌徒勞地捂住琵琶骨上上的血洞,蕭漠的視野開始變得模糊,他用盡力氣從喉嚨里擠出幾個氣音,“璟……璟他?” “他醒了?!兵欀葑プ∷氖?,用力到指尖泛白。 那么多天來,蕭漠被關起來,四肢筋脈淤傷,無法動彈,傷口反復撕裂,被咬住脖子感覺血液不停從身體流失,只有怪物休息的時候,有人進來給他簡單處理傷口和喂點食物清水。 他被反復折磨下,唯一支撐他意識清醒的,就是想知道靳璟的傷勢。 就算他最后死在這里,也不能白死。 蕭漠知道靳璟醒了之后,心里的巨石放了下來,鴻州懷里幽幽蘭香也令人莫名安心,他感覺到強烈的睡意襲來,眼前越來越模糊,但似乎有水滴落到他的臉上、唇角,燙又帶著咸澀。 是什么呢? 他逐漸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