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都是晴朗干冷的天氣，晝夜溫差很大，夜晚的北風一吹，便是刺骨凍人。

    柯野被陳今越拉著一直朝前走，他有許多話想要問他，為什么失蹤了這么久，最近這段時間他去了哪里？為什么又在今晚突然出現了，是故意嗎，是意外嗎？表哥又是怎么回事？

    話已到了嘴邊，只是稍一張口，寒氣便從嘴唇灌入，冷得讓他的內心也充滿忐忑。

    陳今越似乎要帶他出校園，都這么晚了，他嘴里的那個“好地方”究竟是哪里呢？

    “你——”柯野終是開了口，只是剛說出一個字，陳今越便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笑著問他：“你想我了嗎？”

    柯野語塞，還未想好該如何回答，陳今越便主動說道：“我很想你，所以今晚就過來了。是不是如果我一直不來找你，你就永遠也不會主動找我？”

    其實有好幾次柯野都忍不住想要向陳今越詢問他的近況，但是出于種種顧慮，始終沒有付諸行動。

    “所以?！标惤裨轿吹人_口就又笑道，“說明我喜歡你更多一點，對吧？”

    柯野怔愣了。是這樣嗎，真會如此嗎？當初他為那段不對等的戀愛而黯然神傷，又怎會相信還有這樣一種可能。

    “我們到底要去哪里？”柯野再次問道。眼見走到了校門口，一向熱鬧的地方已經在深夜變得冷清。陳今越是不是又要帶他回家？他不知道，他覺得就算現在陳今越要拉著他奔去天涯海角，他大概也無法拒絕。

    “去了就知道了，你一定記得那里?！?/br>
    陳今越還在賣關子，把柯野塞進了他的車里。汽車載著他們一路離開了城區，眼見兩旁的建筑物不斷減少，逐漸只剩下形單影只的路燈，竟是已到了郊外。這里是城市西郊，是柯野極少涉足的地方，但隨著顯眼的路標由遠到近，陳今越在路口處把車拐向上坡，久遠的記憶頃刻間便被喚醒了。

    是的，他曾來過這里，只一次，在數年前的一個夏季夜晚，在一片大雨之中。

    汽車開上了普荷山，這里不算熱門景區，又到了冬季，白天的游客本就不多，到了夜晚更是人跡罕至。

    上一次來時，是大二那年暑假開始前。那天陳今越考完了最后一門課，拉柯野出來一起吃了頓海鮮大餐，飯后還開著新車帶他四處兜風。那時他們在坐在敞篷汽車里吹著夏夜晚風，一路開心說笑，卻不料大雨突然降臨，片刻便將兩人淋濕。

    后來，在山上一個無人的停車場里，他們脫掉濕透的衣服，大膽快活了一番。

    可是為什么，今晚陳今越又突然帶他來到這里？

    汽車仍在當初那個停車場里停下了，停車場空空蕩蕩，除了他們之外再無其他車輛，只有幾盞路燈在發出獨孤昏黃的光。陳今越拔掉車鑰匙，轉頭看向面帶疑惑的柯野，對他笑道：“下車走走吧?！?/br>
    山上風大，溫度也較城內更低，兩個人剛一下車便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停車場并不太大，兩個人都不自覺地朝著光源走，幾步便來到了路燈下。陳今越把手插在口袋里，深深呼出一股白汽，問道：“是不是覺得很奇怪，不明白為什么我大晚上的要把你帶到這里來？”

    “為什么呢？”柯野問。

    陳今越又呼出一股白汽，仰起頭來，看著郊外冬夜里那片格外晴朗的星空，說：“因為我后來想過，我應該就是在這里愛上你的?！?/br>
    柯野心中震然，陳今越的話飄在風聲里，用力刮過他的耳邊。那種帶著寒意的刺痛甚至讓他覺得，自己會不會是聽錯了。

    陳今越竟然說愛他。他竟然愛過他。

    “那天晚上……你還記得吧？”陳今越兀自往下說道，提到那天的事，臉上不免也有一絲害羞，“當時看周圍沒有人，我們膽子就大起來了。親熱完了你還嫌不夠，非說想要進去……我以前明明對那種事很抗拒的，可是你一哄我，我就答應了，稀里糊涂的，事后連自己都想不明白。其實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我既然愿意，當然是因為愛你?！?/br>
    陳今越轉過來對柯野一笑：“我一直都沒跟你說過，其實那天晚上的事讓我記了好久，那年的一整個暑假都念念不忘。后來有天晚上又突然夢到，睡醒了特別想你，才會突然跑去找你?！?/br>
    柯野當然記得，那個暑假里陳今越事前一聲不吭就跑來找他。陳今越說是專門來給他過生日的，他自然是相信了。

    “那幾天正好趕上你生日，本來是打算跟你一起開開心心玩幾天的，沒想到剛好聽說賀鹿靈交了新的男朋友，還讓你知道了，當時我的反應讓你很傷心吧？”陳今越略低著頭，面帶淺淺的笑意，“可是后來我想明白了，當時我之所以難過，不是因為賀鹿靈跟別人戀愛了，是因為我發現過去的時光是真的回不去了。讓我舍不得的不是她，是我們十幾歲時一起度過的那些快樂的日子?！?/br>
    十幾歲的恣意張揚，酸甜悸動，那曾是最美好的年少時光，心懷不舍與眷戀，也不過都是人之常情?？乱拜p聲說：“我能理解?！?/br>
    陳今越轉過身來，背對著路燈，燈光在他身后上方凝成一個耀眼的光團，竟有幾分炫目的圣潔，他問：“那年清明，你就不好奇我為什么提前回去了嗎？”

    “為什么？”柯野發出遲來的疑問。

    “在前一天晚上，我跟賀鹿靈坦白了我們的事情?！标惤裨娇吹娇乱暗哪樕狭髀冻隽嗣黠@的驚訝，繼續說道，“那天晚上我們推心置腹地聊了很多，她問起我的感情狀況，我也實在憋了太久，想要告訴一個信得過的人。我信得過她?！?/br>
    “她祝福我了，還讓我改一改脾氣，好好珍惜你。那個時候，我突然覺得特別歉疚，連一個外人都知道了我喜歡你，我卻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明明知道你想聽，但就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堅持，一直總不肯說?！?/br>
    深夜的風越來越大了。陳今越的面龐背著光，雖然近在咫尺，卻叫柯野越來越看不清楚了。

    “所以?！标惤裨匠乱白呓徊?，專注地看著他的眼睛，“第二天我迫不及待趕回去，想要當面對你說一句我愛你?！?/br>
    柯野在一瞬間里瞳孔放大，身體僵直，驚愕地失去了話語。刺骨的冷風狠狠刮在他臉上，帶走了溫度，卻在眼眶中留下莫名的濕意。

    “可是一回去，就看到了那種場面，所以我當時才會像瘋了一樣失去理智。我以為我愛錯了人，幸好沒有?！标惤裨皆僮呓艘徊?，溫柔地微笑著，“遲了那么久，現在終于有機會對你說了?！?/br>
    柯野屏住呼吸，心跳快得幾乎讓他感到恐懼，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從對方的口中聽到——

    “我愛你?！标惤裨轿兆∷氖?，同樣很涼的兩只手緊緊交疊在一起，他殷切地看著他，突然加大了音量，在這荒涼的山郊野外，在這無人的黑暗冬夜，放肆地大聲喊出，“我愛你——”

    或許驚動了山間的鳥獸，甚至驚動了天上的星星，但他不在乎，他只感到得意，他要用這最囂張的告白來昭示他最堅定無畏的決心。

    是因為燈光太過刺眼嗎？柯野的視線漸漸模糊了，分明只是一句許多年前就應該得到的告白，卻叫他聽得心里那么震蕩，又那么的痛。

    這個人，這個人！

    既然曾經吝嗇，為什么現在又要如此大方坦蕩？既然曾經離開，為什么現在又要千方百計地挽回？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就要放下他了。

    這個人太懂得怎樣左右他，他了解他所有的軟肋、所有的渴求。在他搖擺不定的時候，使出一記必定奏效的殺招，就能將他誘上那條通往他身邊的險道。

    那個猶猶豫豫想要逃離的懸崖，突然間開滿了最絢麗誘人的花朵。他逃不脫，走不掉，無悔地奔向懸崖便是他的宿命。

    墜落吧，為了此刻無可比擬的幸福。

    “你呢？”陳今越問?？乱笆欠褚踩匀粣鬯?，他想聽到答案。

    柯野張了張嘴唇，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好了，你不用說了?！标惤裨綔惤怂?，握住他的兩只手，溫柔地吻去他臉上的眼淚，輕聲說道，“我已經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