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很久之后，柯野曾向陳今越坦言，他正是在那盞路燈下對滿臉淚水還兇巴巴的陳今越一見鐘情了。

    雖然陳今越也搞不明白，當時自己那副狼狽樣子到底有什么可喜歡的，但那時候他確實從這個偶遇的男生那里得到了超過一個普通陌生人的善意。

    那男生聽了陳今越的一句吼，并沒有流露出反感的情緒，而是從背后的雙肩包里掏出一包紙巾來，抽了一張遞給他。

    陳今越見人家這樣禮貌善良，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收起了那副逞強的兇惡狀，吸了吸鼻子，還是接過了紙巾，把臉上的眼淚鼻涕都仔細都擦了一遍。

    “還要嗎？”那男生問。

    他講著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聲音也很好聽，清朗中帶著溫和，聽起來是那種教養良好、脾氣也相當不錯的男生。在初夏的季節里穿了一件灰色的短袖T恤，下身是牛仔長褲，配經典款的黑色帆布鞋，背一個運動雙肩包，是學生氣十足的打扮，看著也不過十八九歲，與陳今越年紀相仿。

    陳今越的情緒緩和了不少，朝他搖搖頭：“不用，謝謝你了?！?/br>
    男生還是把整包紙巾都塞到了他手里：“要不你還是再哭會兒吧，哭完心情就會好多了?！?/br>
    陳今越聞言立刻把紙巾又塞回給他，嘴硬道：“我才不愛哭呢！”說完轉身就走。

    那男生似乎還想要挽留：“哎——”

    陳今越頭也不回道：“別理我！”

    他一個人跑到山莊的角落里吹了半小時的風，喂飽了不少蚊子，終于完全冷靜了下來。想起剛才自己在賀鹿靈面前那么失態無禮，真是把臉都丟盡了，也難怪她會嫌棄自己。他懊惱了一番，想著還是該回去找賀鹿靈道個歉才好。

    這回的兩天一夜農家樂之旅，是他的一個好朋友思思叫他來的。思思是他和賀鹿靈的共同好友，也是高中五人組的成員之一。

    這位思思大名叫崔承煥，南韓人士，五歲時隨來華務工的父母長居中國，漢語水平已經很溜，除了眼睛小點，看起來跟普通中國人并無區別。思思高中三年雖然成績平平，但憑著外籍還是順利進入了隔壁的一所名校。

    這次的五一農家樂其實是思思大學社團的活動，因為可以帶家屬，思思就把兩個家屬都帶上了，初衷也是為了給陳今越挽回初戀制造點機會，可惜已經以失敗告終。

    陳今越回到那群學生們聚集的院子，大家玩鬧著還在興頭上。他里外都找了一圈，沒發現賀鹿靈的身影，卻意外又遇到了那個路燈下的男生。

    那時他到處尋不見賀鹿靈，便去找思思，問他有沒有看到過她。思思告訴他：“剛才有個女生突然有事要回市區，小鹿就跟她一起拼車回去了。今晚你跟她聊得怎么樣了？”還不等陳今越回答，他自己也差不多有了數：“得了，看你這一臉衰樣也知道了，還是沒成吧？”

    陳今越悶著不吭聲，心想自己臉上應該看不出哭過的痕跡了吧。

    思思摟著他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不合適就是不合適，強扭的瓜也不甜嘛，還是得想開點。你要是實在喜歡她，大不了再等等唄。等她談過了其他人，比較一下還是你最好，沒準又想吃回頭草了呢？”

    陳今越也沒心情跟他多說了，只問：“有沒有酒??？”

    “有有有?！彼妓紦е麃淼皆鹤永锏臒緮偱赃?，把人摁坐下了，找了罐啤酒扔給他，又跟其他人招呼道，“我朋友，阿越，剛失戀了，大家多照顧一下啊?！?/br>
    陳今越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煩死了你?！?/br>
    思思嬉笑著又去找別的樂子了。陳今越打開易拉罐喝了口酒，想起之前喝醉第二天的難受感覺，還是打消了借酒消愁的念頭。畢竟失戀已經讓心情很不好受了，就不要再折騰身體了。

    這時有人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是那個清朗中帶著溫和的聲音：“嗨?！?/br>
    陳今越轉過頭，看到了剛才給自己遞紙巾的男生，正微笑著沖自己打招呼。他道：“是你啊?！?/br>
    “嗯，真巧?！蹦悄猩樕系男σ庥l擴大了，看起來真的非常高興，“沒想到你也是科大的，以前在學校里都沒見過你?！?/br>
    到了光線亮一點的地方，陳今越才發現這男生不光聲音好聽，長得也很不錯，看著眉清目朗的，笑起來充滿了少年人的朝氣。

    只是他現在也沒什么心思關心這些了，沒精打采道：“我不是，是思思帶我來湊熱鬧的?！?/br>
    “思思？是剛才那個男生嗎？”

    “嗯?！?/br>
    “一個男生叫思思，還挺少見的?！?/br>
    陳今越灌了口酒：“是外號，大名不叫這個?！?/br>
    那男生又問：“那為什么外號會叫思思？”

    “因為他是韓國人?！?/br>
    男生驚訝道：“竟然是韓國人嗎？”他忍不住又朝那邊打量了一下思思，發現他眼睛確實是挺小。

    “滿口思密達?！?/br>
    男生噗嗤一笑，想了想說道：“其實也可以叫泡泡?！?/br>
    “??？”陳今越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男生笑道：“那邊不是盛產泡菜嘛?！?/br>
    陳今越頓時一陣寒顫：“冷死了！”不過一番無語過后，倒是也笑了出來。

    逗笑了他，男生顯然很開心，又問：“我剛才聽見他叫你阿越？”

    “哦，我叫陳今越，今天的今，超越的越?！?/br>
    男生也自我介紹：“我叫柯野，木字旁一個可，野外的野。在科大讀大一，學通信工程?！?/br>
    陳今越覺得奇怪：“你也是科大的，那你怎么不認識思思？今天不是你們社團活動嗎？”

    柯野笑道：“我也是被朋友拉來湊熱鬧的?！?/br>
    陳今越明白過來，原來是家屬遇到家屬了。

    柯野又說：“本來沒打算來的，假期頭兩天都回家去了，但我朋友非要拉我一起，只能今天下午匆忙趕回來，所以晚上才到這兒?！?/br>
    “怪不得白天都沒看見你?！?/br>
    柯野也拿了一罐啤酒，打開爽快地灌下去，低頭抹了抹嘴，像是在笑：“幸好來了?！?/br>
    陳今越一邊心不在焉地跟柯野閑扯，一邊掏出手機來給賀鹿靈發信息，編了條措辭得當充滿愧疚的道歉短信，按下發送鍵，長嘆一聲，以后是再沒臉要求復合了。

    柯野用余光瞥了眼他的手機屏幕，大概猜到了他是在和誰發信息，問：“今晚那個是你女朋友？”

    “是前女友了?！?/br>
    柯野若有所思：“她為什么要和你分手？”

    “嫌我不好唄?！?/br>
    “哪里不好？”

    陳今越垂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太幼稚了吧?！?/br>
    “她年紀也不大呀?！?/br>
    “你不懂，女生就是會早熟一點的?！钡故菦]想起是自己太晚熟了。

    這時賀鹿靈的消息回了過來：沒事啦，我知道你沒壞心的。以后還是好朋友。

    陳今越的鼻子忽然又有些發酸。賀鹿靈真是個很好的女孩，她了解自己，也大方、坦蕩，是自己不夠好，讓她失望了。

    陳今越至此終于接受了初戀失敗的現實，這是他一帆風順的人生至今以來的最大挫敗。他想起當初那些暗戀的心動、告白的忐忑、相戀的甜蜜與心酸，一時百感交集，眼眶又偷偷漫上了濕意。他使勁眨了眨眼睛，把淚水擠掉了，然后腦袋一歪，把額頭抵在了柯野的肩膀上。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這個剛剛認識的男生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柯野顯然很是意外，一動不動地任他靠著，渾身都繃緊了，然后猶猶豫豫地抬起手臂，試探著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又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

    陳今越聞到他身上清爽的氣味，感覺心里好受了些，閉上眼睛說道：“你這人真不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