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后易連安與空桐暮一起生活了五年。

    也僅僅只有五年。

    有時候空桐暮覺得，這五年的回憶如同幻境一般，美好而不真實。

    成婚的第一年長孫瑛來到蓮洲找到了空桐暮，長孫家已和謝家聯合，企圖謀朝篡位。而長孫瑛是借著逃婚的名義悄悄來到蓮洲幫助空桐暮的。

    “父親呢？他的身體可還安康？”空桐暮問道。

    “駙馬一切都好?！遍L孫瑛低著頭恭敬地答道，默了會兒，便又抬頭問道，“郡主可有狐族的消息？”

    “并無?！?/br>
    長孫瑛聞言，并沒有馬上接話，只是用一種銳利的眼神看著空桐暮，緩緩說道：“既然郡主主動肩負起尋找狐族的重任，那么我也相信郡主定不會辜負駙馬所托?！?/br>
    空桐暮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長孫瑛長嘆一口氣，道：“我會在蓮洲陪著郡主，幫助郡主找到狐族的?！?/br>
    空桐暮想破腦子也沒想到，長孫瑛說的“陪著郡主”，是在蓮洲最大的青樓里面做妓子。

    空桐暮連夜修書一封給長孫丞相，長孫丞相卻只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隨她”。

    長孫丞相都不介意，那空桐暮也沒什么好說的。

    其后的四年，長孫瑛每日都將她在青樓收集到的情報送到空桐暮的手上。有時候，空桐暮也會感嘆，長孫瑛不去做密探是真的屈才啊。

    空桐暮和易連安過著幸福的小日子，偶爾拌幾句嘴，往往是空桐暮一個人生了悶氣，易連安又來把她哄好。

    然而變故發生在第五年，駙馬病重。

    謝雋自小體弱多病，患有心疾。長公主和謝雋恩愛的那幾年，曾請了宮里的御醫來看，這些年也一直是精心調養。哪曾想前些日子偶感風寒，這心疾便又卷土重來。

    眼見著謝雋時日無多，謝家便想要換一顆棋子。謝雋足夠優秀，奈何惡疾纏身，換一顆棋子也是無奈之舉。

    空桐暮漸漸地開始焦躁不安，易連安也發現了她的異樣。

    空桐暮只道是今日天氣炎熱，心煩意亂。

    后來京中傳來關于謝雋的消息越來越少，空桐暮便也只能想到竊取狐族的長生之術這一個法子。

    長孫瑛陪著空桐暮演了場戲。

    她當著易連安的面，一劍刺入了空桐暮的胸膛。那是真真正正的刺入，離心臟是分毫不差。

    空桐暮在拿性命賭，她賭易連安一定會救她。

    當空桐暮再次睜眼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賭對了。

    易連安將空桐暮帶回了狐族，他將空桐暮安置在隱蔽的樹屋里。近百年來，狐族對人的殺戮之心越來越重，易連安這種自小就對人抱有好感的狐貍只是極少數。狐族中不乏有與人類成婚的，可那些狐貍都失去了消息，最后找到的也只是一具尸體。數十年前，族中的長老便禁止狐族與人類通婚。

    空桐暮借著養傷的接口，在狐族里面偷偷打探消息。每日都會將得來的消息寫成書信寄給謝雋。這零碎的信息卻不足以讓謝雋的身體好轉，空桐暮沒有辦法，只好再一次弄傷自己。

    但這次她不敢傷得太狠，因為她要看清楚易連安是如何救她的。

    空桐暮又將傷口撕裂了一些，卻裝作傷勢嚴重，昏迷不醒的樣子。

    易連安回來，便看見空桐暮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鼻息微弱，面色蒼白。

    “怎么辦……”易連安喃喃道，“我唯一的一顆心臟也已經用掉了啊……”

    空桐暮聽著聽著，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狐族和其他的妖不一樣，心臟沒了，就會徹底死亡。如果有妖丹的話，還能多撐上數月。

    她現在很想睜眼，告訴易連安她還活得好好的，她不需要心臟了。

    可是她不能啊，一旦她睜眼了，什么都完了。

    易連安抹去空桐暮臉上的淚水，哽咽道：“阿暮，別怕?！?/br>
    “我把我的妖丹給你，如果有狐族循著妖丹的氣味來找你，你就會得救了?！?/br>
    最終空桐暮還是睜開了眼睛，她靜靜地看著易連安?？胀┠貉凵袂迕?，不像是剛剛轉醒的樣子。

    “連安啊……”空桐暮說道，“我騙了你?！?/br>
    易連安呆楞了片刻，隨后笑道：“阿暮是想救什么人嗎？”

    “是……”

    易連安抱著空桐暮，眼神有些茫然：“可是我已經沒有心臟了啊……”

    “沒關系?！笨胀┠合胍獙σ走B安笑一笑，可她笑不出來，只能看著易連安眼里的淚水越來越多。

    有幾滴眼淚落到了空桐暮的嘴唇上，空桐暮抿了抿唇，只嘗到了苦澀的味道。

    空桐暮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天醒來，卻是不見易連安的蹤影，只在桌上看見了一個木盒。

    里面是一封信，還有她當掉的玉佩，以及……易連安的妖丹。

    空桐暮打開了那封信，信上卻空無一字。信紙上的墨痕夾雜著淚水混合在一起，氤氳成大片的墨色。易連安最后對她，還是無話可說。

    空桐暮只帶走了那封信和那枚玉佩。

    她一面收集著狐族中減壽之術的消息，一面收集謝家的罪證。她將損陽之術寄給了謝雋，將謝家罪證寫成梵文，交給長孫瑛，埋在了長公主府的菩提樹下。

    空桐暮收集到損陽之術后，卻是對自己施用了。

    自易連安死后，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想，易連安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為了狐族而接近他，也知道她為了救父親而自導自演了一場戲。

    易連安說年年都要陪她去游湖。

    但是今年的夏季還未結束，易連安便舍她而去。

    每年的八月初，蓮洲都會有游船會。而易連安卻死在了七月末。

    易連安不想與她朝朝暮暮，不想與她年年游船，更不想與她白頭到老。他將自己的妖丹剖出來，送到了空桐暮的面前。

    后來空桐暮才知道，沒有妖丹的妖是沒有轉世的。

    她恨易連安將事情做得如此決絕，也恨自己當初與易連安相遇。

    然而當她想起當年與易連安初遇時，易連安問她：“要不要隨我回府？”

    現在她的回答依舊是“要”。

    她愛那個溫柔的狐貍，她也恨這個固執的狐貍。他們的美好都留在了初見，如今卻是互相怨懟。死去的人已經不在了，活著的人空留滿心的凄苦與怨恨。

    在她時日無多之際，喝著小和尚買來的青梅酒，恍惚間又看到了那個朝著她微笑的翩翩少年郎。

    “連安，再喚我一聲阿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