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漸看了一眼沉睡著的陳酒，走出洞府。

    越衡天尚是白晝，但顧漸心中卻陰翳籠罩，他闔上眼，奇怪的異樣感。

    近來發生的事一一在腦海閃過，修士有過目不忘之能，他的回憶如水一般流暢，但他感受到的情緒卻似乎分裂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半：一半熟悉、有跡可循，另一半莫名其妙、難以掌控——面對陳酒的時候格外明顯。

    這顯然與心魔無關。顧漸伸出手，紫色的靈氣透出一絲絲金色。他的靈氣沒有問題，神識亦沒有異常，那么這異樣感源于何處？

    既然不是表象上的問題，那么……顧漸回頭望向洞府內，陳酒仍舊沒有醒來。

    黑白的生死法則悄無聲息地從顧漸的身體中溢出，眼前的世界瞬間變化成黑白規則構筑而成的另一中形態。

    草木生靈表現出生之法則代表的白色，天空地面是死之法則代表的黑色，似乎沒有問題。

    顧漸突然心有所感，他的神識落在自己身上。

    白發青年與他“對視”。

    趙兗？

    白發青年面無表情。

    顧漸被拉進某種似曾相識的記憶。

    他的面前懸停著一只流光四溢的金色長尾鳥，金鳥說，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自己”說，好。

    世界之主其實與尋常真仙境并沒有什么不同，他和其余的真仙境修士一樣，除了四處游歷，便是探索那更高層的境界。

    他見過了各種不同的世界，意識到了金羽界和其他世界不一樣，似乎……更開放一些。但他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就像人與人并不相同一般，世界也各有各的特點。金羽界就像是它的界心金羽一般，雖然暴躁，但其實并沒有什么壞心。

    直到“神罰”的出現。

    他沒想到，同為世界之主，差距竟如此之大。

    但那種力量是有代價的，被殺之法則同化的千陽之主，根本算不上人類。

    他透支生命力抵抗住了那人的首次到來，滿頭黑發盡數變白。金羽說，趙兗，我解除誓約，你走吧，以你的實力，只要不管我，他殺不了你。

    他說，我會守護我的世界。

    最后一戰，金羽界的真仙一個一個在那人手中隕落，他逼那人借用了千陽界本體，甚至傷到了千陽界，但劍鋒亦刺穿他的身體。

    金羽界看似轟然崩塌。

    守護法則悄然發動。

    他露出一個笑，墜落向他的世界。

    顧漸睜開眼，那種孤注一擲的絕望還殘留在心頭，他覺得難以呼吸，某一瞬間，他幾乎覺得自己就是趙兗。

    但他不是。

    那不是執念、不是幻覺、不是血脈聯系。

    他是趙兗的轉世。

    顧漸并不在意自己是誰的轉世，只是腦海中浮現了陳酒的笑顏。

    從理智上來說，他不該喜歡陳酒，趙兗的記憶清晰得如同他親身經歷，陳酒確實親手毀了金羽界，還殺了自己的前世。

    可自己這么……喜歡陳酒。

    他終究不是趙兗。

    只是顧漸意識到一件事，在墓葬中，趙兗的執念并不是復仇，而是守護金羽界。

    趙兗執念之所以輕而易舉地散去，是因為他相信，他的轉世會做到。

    趙兗在信任著自己。

    顧漸對著虛空輕聲道：“我真的不該喜歡他嗎?！?/br>
    三千年前就逝去的人自然無法回應。

    顧漸抬起手腕，輕撫腕上的契書。陳酒如果知道這件事，會怎么想？若換作自己滅門的那些人的轉世找上門，說什么喜歡自己，自己大約會覺得不寒而栗吧。

    顧漸知曉無論是性格、身份還是思維，他與陳酒都并不合適，現在倒是又多了一條理由。

    罷了，他只需要安靜等待，真仙桎梏解開后陳酒的回應。

    便是陳酒拒絕，自己也沒有什么遺憾了。

    不過，顧漸的眼神一冷，自己不會無緣無故被前世影響。

    入夢之術。

    白衣雙兒大約是察覺到了殺氣，翩然降臨，語氣有點苦惱：“和我想的不一樣，你沒有被趙兗的記憶改變?！?/br>
    顧漸看了她一眼：“別吵醒他?！?/br>
    圣女置若罔聞，嘆氣道：“畢竟我只能讓你做一個夢，至于之后，趙兗已經死了，做決定的是你?！?/br>
    “解開你的法術?！?/br>
    “不要，我討厭你，我看著你就會想起以前的我?！鳖櫇u沒有回應，但圣女當他在聽，又道，“我記不太清我為什么喜歡他了?！?/br>
    圣女歪頭看著顧漸，卻不是對顧漸說，而是對過去的自己道：“喜歡他會變得不幸的，不要喜歡他?！?/br>
    “我不覺得只是喜歡一個人，會有什么錯?！?/br>
    “他只是看起來很溫柔，心卻比誰都冷?！?/br>
    顧漸想，不，他是真的很溫柔。顧漸沒有與圣女爭論，只是問：“當年發生了什么？”

    圣女微微一愣：“三千年來倒是第一次有人關心這個問題?！彼届o道，“無聊的故事，我們一開始就立場沖突，后來事情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我對他只剩下恨意了，就是這樣?！?/br>
    “你們……”

    圣女甜甜一笑：“只是我單方面喜歡他而已，我們什么都沒有發生哦?！?/br>
    顧漸有些不解，陳酒明明那樣在意著這個人，他從未說出口嗎。

    最后顧漸沒有多言，道：“你已經恨了他三千年，還不夠嗎？”

    “反正我是個無事可做的孤魂野鬼?！?/br>
    圣女無所謂地想，三千年了，什么感情都消失了。她看著陳酒在顧漸身下喘息的時候，一邊覺得陳酒這樣受辱很開心，一邊又覺得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可從前的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恨著的，所以她有時候都覺得她要一分為二了。一個自己一直困在三千年前的那一日，濃郁的愛意盡數燃燒成仇恨，燃了整整三千年，可另一個自己，早已不在乎了。

    顧漸問：“他原本是什么樣的人？”

    顧漸對千陽之主的印象只停留在趙兗的記憶中，可那確實不像陳酒。

    “一個天之驕子能是什么人？他從沒學會怎樣去愛別人?！笔ヅ?，“你的天賦比陳酒還要好，可你和他不同，你更像我，你擁有的東西并不多?！?/br>
    顧漸道：“我不需要他喜歡我?！?/br>
    “欲壑難填，小家伙?！?/br>
    圣女甜甜一笑：“你是趙兗的轉世，原本不可能愛上他，誰讓我給他下了詛咒呢?！?/br>
    顧漸知道圣女接下來要說什么。

    “你其實明白，就算你喜歡上了他，你和陳酒，不可能會在一起。你與他的相遇，不過是一個詛咒罷了?！?/br>
    “那又如何?！?/br>
    圣女看著顧漸的眼神，只覺得憐憫：“我不信他會愛你，他根本不會愛任何人?！?/br>
    兩人沉默了很久，就在圣女以為顧漸動搖了的時候，顧漸道：“你的力量來自于血魔心，如果你要報仇，只能繼續使用血魔心?！?/br>
    “我可是世人口中的魔教圣女，你還當我會有憐憫之心？”

    “血魔心究竟是什么？”

    圣女隨口道：“是我的父親大人創造的功法，放心，金羽界只有一個哦?！?/br>
    顧漸沉默不語，只是伸出手，紫色靈氣中泛起一絲金光。圣女意興索然：“你又打不到我，不用嘗試……”

    她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整個皇界與顧漸手中的金色靈氣產生了某種共鳴，而血魔心，像是被烈日照射到的老鼠，本能地想倉皇逃竄。

    靈氣波動中，血魔心不免露出些馬腳。

    血魔心的位置暴露了！

    圣女咬牙看著顧漸，怎么可能，即使顧漸通過趙兗的記憶知曉了護佑之力的使用方法，也不可能僅憑護佑之力就找到血魔心的位置，不然陳酒當年早就發現……守護法則！

    顧漸竟僅憑趙兗的一段記憶，就對守護法則有所領悟。

    血魔心不容有失，圣女瞬間消失在原地。

    顧漸并不急切，血魔心的氣息沒有溢出，御三家察覺不到，這只是他和圣女的對抗。

    顧漸轉身走進洞府，血魔心是定要鏟除的，但圣女……需要陳酒做決定。

    圣女與顧漸的交鋒無聲無息，陳酒還睡得很熟。

    顧漸看著他的睡顏，感受到來自于趙兗記憶的殺意迅速蔓延。他用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劍穿透心臟的那一下，可真是夠疼的。

    如果他沒喜歡上陳酒，現在應該干脆利落地解決掉陳酒，結束三千年前那場血債。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理智一點。

    顧漸俯下身，吻在了陳酒唇上。

    也原本只是想落下一個輕吻，可睡夢中的陳酒毫無防備，顧漸忍不住得寸進尺，撬開了他的唇齒。陳酒半夢半醒，困惑地發出一個鼻音，直到空氣被掠奪殆盡，陳酒才本能地想要推開顧漸。

    顧漸按住陳酒的手，強硬地繼續，直到陳酒喘不上氣，緊緊攥住顧漸胸口的布料，顧漸才放過了他。

    陳酒不斷喘息：“你突然做什么？”

    “叫醒你?！?/br>
    啥？這人的嘴是不會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