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梅萊斯從昨天開始就什么都沒吃，自然也什么都沒吐出來。他腦仁有些痛，費勁地把思緒從那些亂七八糟的回憶里拔了出來。他走出書房，圓形大廳里已經看不到特阿里奇的身影。

    梅萊斯問路過的三頭火烈鳥女仆：“你們的主人呢？”

    三個頭分別向梅萊斯問好：“回梅萊斯先生，主人剛才飛出門啦?！?/br>
    “飛……？他的翅膀還不能動啊……”梅萊斯有些吃驚。

    “啊……主人的翅膀受傷了嗎？剛才看起來好好的哦……”捂住三顆頭，“作為主人的女仆，我居然沒有發現他受傷?。?！”

    原來如此……看來魔族的恢復能力并非人界生物可比的。梅萊斯稍稍安慰了一下受打擊的女仆后，回到了書房里。他想要離開，心里回想著剛才特阿里奇的表現，又有些遲疑。最后回到書桌前，撕了一張小紙條。咬著筆桿思索再三，寫下了一封短信。

    他寫完，數次想把紙條放下，又在猶豫要不要把紙條撕毀。里斯里爾一針見血的語言始終縈繞在他的頭腦里。

    我到底是真的想對他說這些話，還是說，又被自己無意義的負罪感裹挾了呢……

    他想了半天，桌上一閃一閃的黃水晶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不是上次用來聯絡特阿里奇先生的小石頭嗎？往里面輸入了魔力，石頭就會飛向他的。梅萊斯當即有了主意，用一個粘合魔法，將紙條粘在了水晶上，并往里面注入了一股魔力。手掌向上一抬，帶著紙條的水晶便化成一只飛蟲，從他的掌心飛向了外面廣闊的世界。

    梅萊斯想：既然這么糾結，那么，特阿里奇先生能不能看到這張紙條，看到后又作何感想，就把決定權交給命運吧——

    送出水晶后，他舒了口氣，走進了傳送陣。他回到了丹莉德爾的飛車上，終于能繼續自己的魔界之旅了。

    特阿里奇飛向巫醫克林特的醫所時，內心還挺平靜的。也不是失戀后自我安慰式的假裝平靜，而是一種“一切都快結束了”的超然的安寧。特阿里奇內心從沒這么釋然過，不如說，釋然得仿佛一潭死水。龍那雄偉寬闊的翅膀在空中扇動，托著龍的身體平滑地前行。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后的遠處有一只發光的小飛蟲，被他掀起的氣流卷得亂轉，卻還遠遠地努力追著他。

    特阿里奇很快到達了克林特的醫所。他走進那鳥巢般凌亂的樹枝間，在克林特面前一屁股坐了下來：“開始吧?！?/br>
    克林特：“……你認真的？”

    特阿里奇直接在他手術臺上躺了下來：“少啰嗦?！?/br>
    克林特：“我拒絕！”

    特阿里奇直接起身：“那我去找費力克斯?！笔强肆痔厮床簧系牧硪粋€巫醫。

    克林特：“……給我坐下??！……行，我幫你切行了吧！你等著，我去做準備……！”

    轉身，看見一只發亮的小飛蟲晃晃悠悠穿過亂樹枝，朝特阿里奇飛過去。正在氣頭上的克林特頓時大怒：“誰又不好好打掃衛生，蟲都飛進來了！”啪地一聲，將飛蟲拍扁在手掌。蟲尸落在了地上。

    克林特與助手正準備著手術用具。特阿里奇平靜地躺著，望著樹枝做成的天頂，甚至數了起來——一根，兩根，三根……

    他的床邊，地上扁扁的蟲尸又發出了暗淡的光，瑟瑟抖動了兩下，困難地飛了起來。一點一點，顫巍巍地飛到了特阿里奇的臉側。余光感受到一個小光點，特阿里奇側過了頭。盡管殘破不堪，他還是認出了這是自己的通信石，有些小詫異。這東西他只在書房里存放了。難道是……

    通信石落在紅色的掌心，細長的瞳孔微縮，注意到通信石上竟然粘著一塊紙條，上面似乎有字。只是不知這塊石頭一路經歷了什么，上面的字也已經模糊難以辨認。

    特阿里奇坐起來仔細看。上面寫著：

    特阿……

    對不起?！医^無可能與你……交配……。錯……，……無法原諒的事，使我的狀態糟糕。

    請求你不要……?！?，或許假以時日，…………，……能另尋到良好……，…………

    ……斯

    克林特與助手推著工具車進來時，看到特阿里奇頹然坐在床沿，盯著手心里的東西看。他看起來尤其失意?？肆痔卣J識了他那么久，從沒見他如此失意過。

    “特阿里奇，你想好了嗎？”克林特走到他面前。

    特阿里奇嘆了口氣，把通訊石扔到了一邊?？肆痔仄沉艘谎?，這不是自己剛才拍死的飛蟲嗎……咦？

    克林特湊上前。他的鳥眼視力比普通魔物更好，瞇著眼仔細看了一眼，說：“你這上面好像寫著訊息吶?！?/br>
    特阿里奇：“嗯?！?/br>
    克林特：“這紙條都破了，可以用再生藥水修復哦?！闭f著回頭，從工具車里拿出一個小瓶來，往紙條上滴了幾滴。

    特阿里奇沒有阻止他，仿佛這已經不重要。他隨口問：“絕育了也能用再生藥水恢復嗎？”

    克林特：“你不會是覺得能恢復才想做手術的吧？它最多恢復表皮，器官可別想！”

    特阿里奇又冷淡地“嗯”了一聲，躺下來：“開始吧?！?/br>
    在修復藥水的作用下，被損壞的紙條緩緩恢復了原形。一針麻醉針扎入了特阿里奇的皮膚，藥劑緩緩推入身體。出于那該死的、可悲的僥幸心理，特阿里奇還是忍不住，把通訊石湊到眼前，看上面的字?？粗粗?，眼睛越睜越大。修復后的字條如此寫著：

    特阿里奇先生：

    對不起。如果是今天，現在，我絕無可能與你進行諸如交配等活動。錯不在你，而在于我自身有些始終無法原諒的事，使我的狀態糟糕。

    請求你不要因此對我失望。你的確是令人期待的對象，或許假以時日，待我收整好心緒，如能另尋到良好時機，我們便可一試。

    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梅萊斯

    特阿里奇騰地坐起來，兩手捧著那張小紙片來來回回地看那幾個字。動作大得把克林特都撞飛了，針筒還插在腿上。

    “哈哈……哈哈哈！”特阿里奇一把抓住針筒拔了出來，“我不做了！”

    克林特：“啊……？？”

    特阿里奇猛推跳下床，就手舞足蹈地往外面沖。

    “等等，你已經打了麻藥……！”看著剩下的半管麻藥，和已經展翅飛遠了的紅龍，克林特吐了口氣：“是不用親手把兄弟變姐妹了嗎……”

    “特阿里奇將軍看起來和剛進來時完全不同了呢?！敝衷谝慌哉f，“剛見他時我可吃了一驚?！?/br>
    麻藥的作用終究慢慢發揮起來，特阿里奇很快在空中失去平衡，一會兒撞上樹，一會兒撞上山，等飛到了魔王宮殿的時候，已經撞得鼻青臉腫，仿佛喝醉了一般。他歪歪扭扭地推開魔王史威瑟恩的會客廳大門，扶墻走著扭曲的路線，好不容易才走到魔王面前。盡管模樣狼狽，那目光卻堅定得出奇。

    史威瑟恩：“……特阿里奇卿，你知道醉酒飛行是違反領地律法的吧?！?/br>
    特阿里奇：“不是酒，是麻藥?！彼涯菑埣垪l拍在了史威瑟恩的面前，“這，就是我給您的交代?！?/br>
    史威瑟恩看看他身上亮閃閃的波紋，說：“真出奇啊，你居然還敢來見我。這又玩的是什么花樣？”皺著眉頭讀完上面的字，說：“這誰，字這么難看?！狈畔伦謼l，“根據上面的說法，你們不就是還沒睡嗎？需要我提醒你，欺騙我的代價嗎？”

    特阿里奇：“我沒有對您說謊。我說我發情期與他在一起，從始至終沒說我們睡了?！?/br>
    史威瑟恩眉頭挑起，瞇眼看特阿里奇：“你挺行啊，和我玩文字游戲。那么，你的交代就是這個？一條被婉言拒絕的文字?？蜌饪蜌饪淠銕拙?，你還當真了？”

    特阿里奇：“這就是我的交配對象，他說再給他一段時間，我就會給他一段時間?！?/br>
    史威瑟恩端詳他的下屬。特阿里奇的眉間浮起了典型的“龍脾氣”褶皺——這玩意兒，用手指絕對是扶不平的，那是一頭龍在發倔脾氣時，那擰著眉頭，死也不回頭的樣子。他自然知道，這個時候逼迫一頭固執的龍，結果絕對不是他想要的。而且……再逼他的話，這事兒就不有趣了！還是得換個法子，讓事情有趣起來。

    “別急著放狠話，冷靜，冷靜，將軍?！蹦趺掳驼f，“你倒是說說，這個……”低頭看了一眼字條上的名字，“梅萊斯，為什么到現在還沒有和你交配呢?！?/br>
    特阿里奇說：“交配的意愿本來就需要時間才能達成一致?！?/br>
    魔王：“也就是說，你非要兩者的意愿達成一致，才和他交配。好奇怪的價值觀，哪里來的，人界嗎？”

    特阿里奇：“……”

    特阿里奇想了想，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樣深信不疑的……應該是因為那頭狼人的話。

    魔王嘀咕：“總之……搞成這樣，原來是想要兩廂情愿啊。真可愛啊，特阿里奇卿，我從前還不知道你這么可愛呢?！彼桓被腥淮笪虻臉幼?，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里拿出一塊不起眼的小石頭來，放在手中把玩。他爽朗地說：“那來說說吧，特阿里奇。如果對方同意了，你打算怎么做呢？”

    特阿里奇：“當然是與他交配，還會有什么特別的嗎?！?/br>
    魔王：“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說具體點，你對他，有過性幻想吧。說給我聽聽?！?/br>
    特阿里奇后退一步，差點沒因為麻藥的作用翻倒在地。

    特阿里奇：“這是我的私事。就算是魔王陛下您，我也沒必要告訴吧！”

    史威瑟恩：“那我可就不答應了。別忘了你今天來是做什么的。如果這點小小的興趣愛好，都不配合我的話，我憑什么犧牲你的工作效率，來成全你的任性呢？你看，我都已經讓步了，你作為臣子，還有不讓步的理由嗎？”

    特阿里奇：“……”

    史威瑟恩仿佛毒蛇一般引誘他：“來啊，坐下來，詳細說說?！?/br>
    特阿里奇僵硬著。然而，為人臣子，他當然清楚，魔王的親切是有限度的。他不自然地在魔王的桌子另一頭坐下來，垂著眼。

    “我沒有想過?！彼\實地說。

    “那就現在想。這個梅萊斯，他長什么樣？”

    因為一些魔界貴族都知道的原因，特阿里奇并不想提起什么金發，什么白皮膚。他說：“就是普通的，人界生物長相?！?/br>
    史威瑟恩：“哦……原來是個人界生物啊?！彼]有多評價，而是繼續引導，“然后呢，假設說現在你們獨處著，房間里沒有別人了，你想做什么呢？”

    光是說到這句話，特阿里奇身上金色的波紋就瘋狂涌動起來。他想了一會兒：“我說不出口?！?/br>
    史威瑟恩：“不行，一定要說出口?！?/br>
    特阿里奇被逼無奈，吸了口氣，一口氣說出來：“我想撕爛他的衣服，然后就和他交配。一直交配，直到什么也射不出來……”

    史威瑟恩的眉頭抽動起來，鄙夷地說：“……還期待聽到什么色情的內容，我真是太高估你了啊，特阿里奇?！?/br>
    特阿里奇一頓：“我已經讓渡了自己的隱私，滿足了您的好奇心，您不應再繼續羞辱我！”

    史威瑟恩：“你聽著，可憐的處男。再怎么說，也絕對不應該是撕開衣服，然后插入。這么簡單粗暴，和強迫有什么區別？”

    特阿里奇被問住。

    “你至少應該——”魔王隔著桌子湊近特阿里奇，“趁他不備，先拿住他的腰，避免他因為害羞或者什么原因，從你身邊滑走。要知道，有時候這氣氛只有這一下，要是滑走了，氣氛破了，再來可不容易。第二，拿住腰了，你們就貼在一起了，肯定要趁他緊張的時候，讓他更緊張。這樣，他才會什么也不想，以為自己是心甘情愿……啊不，認可自己是心甘情愿的。所以就，瘋狂地吻他，你要這樣這樣地對待他的嘴唇，那樣那樣地對待他的舌頭，并在他完全注意不到的時候……撕爛他的衣服。這個時候，你就可以……”如此這般，那般，先這樣，然后那樣，如果他怎樣，你就怎樣地仔細描述起來。聽得特阿里奇身上的波紋瘋狂涌動，仿佛就要從皮膚里沖出來了一般。以至于史威瑟恩不得不讓仆人端來了一大桶冰。特阿里奇一頭扎進冰里的時候，渾身滋啦作響，冰里冒出大量的水汽，把整個會客室弄得水汽氤氳的。

    史威瑟恩嘖嘖搖頭：“看看你，可憐的處男。憋到這歲數真是不容易。來，為了檢驗你有沒有記住，來給我重復一遍?！?/br>
    特阿里奇：“……！我記住了，不需要重復……”

    史威瑟恩：“不行，實踐出真知。你都還沒實踐，就覺得自己很行了，這種思想是要不得的?！?/br>
    特阿里奇：“……”

    特阿里奇于是磕磕巴巴地復述了一遍，卻沒有注意到，魔王手心被玩弄的石塊一直在他說話時隱隱發亮。

    當他說完，魔王：“嗯……勉強通過。那么，你說等一段時間就行動，這一段時間有多長呢?！?/br>
    特阿里奇：“到他同意為止?！?/br>
    魔王：“你我都知道，如果是這樣匯報工作的話，是會被叉出去撤職的。給我一個具體的時間?！?/br>
    特阿里奇：“……”

    在史威瑟恩的逼迫下，特阿里奇不得不說：“那……下次發情時?！?/br>
    史威瑟恩突然站了起來，大聲說：“很好！這可是你說的！”

    這聲音大得不正常，把特阿里奇一驚。接著就看到魔王的掌心捧著那塊不起眼的石頭。他的頭發在迸發的魔力下飛揚起來，石頭發光，照亮了魔王蒼白的面部。

    “你剛才說的話，已全由誓言之石記錄。我詛咒你，特阿里奇，在下次發情時，所言之事全部成真！”

    “什么……？！”

    魔王開始念咒，古老而邪惡的咒語仿佛擊穿耳膜，溢滿了整個房間。房間頓時被黑色的魔法充斥，變得昏天暗地。直至咒語的盡頭，所有的黑氣一道涌入石頭里，房間重見光明。而那塊石頭飛到了特阿里奇的鎖骨間，被一道黑色絲線纏繞，牢牢套住了特阿里奇的脖子。

    史威瑟恩笑：“好了。這下，你被詛咒了，特阿里奇。在你下次發情之時，無論何時、何地，從你自己嘴里說出來的那些話，都會變成真實。無可挽回地，不可商量地。你最好利索一點，在那之前奪取對方的芳心。否則你們的情趣，就會變成一場慘無人道的強暴?！闭f完，魔王咧開嘴，笑得更開心了，“這可，真有趣！”

    遭到暗算的特阿里奇默默站了起來，向魔王致意，然后走出了會客廳。望向魔界灰暗的天空，他長嘆了口氣。

    會客廳里，史威瑟恩自言自語：“哎呀，我可真是寬容又善良??！那么接下來……我們要怎么讓將軍在結束這次發情后，馬上發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