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零點，是新的一天。房間內燈還未關，青年也依舊無睡意。

    他意識清明，觀察著身邊睡容姣好的男人，大概正在做噩夢，額角、頰邊、頸側皆是驚出的冷汗。

    那模樣接近于痛苦，眉心微蹙，虛汗不止，面上有想逃而不能的絕望。

    嚴爭澤心中一動，緩緩地靠近男人一些，隔著三寸遠的距離，他目光專注，端視著郁如來。

    在這個瞬間，嚴爭澤忽然確定了，郁如來的噩夢里必定有他。又或許是，因為有他，那才成為了郁如來的噩夢。

    男人對他的猜想渾然不覺，他還在舊夢里沉浮。

    在那夢中，正上演著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他們的往事。

    從他口中說出的輕侮的話，還回來時變成了一記重拳。

    酒柜的厚玻璃門因此被一擊即碎。

    郁如來梗著脖子，紅了一雙眼，他輕聲告訴面前的少年：“你欠我的債，又多了一筆?！?/br>
    細碎的玻璃尖軋進了rou里，鮮血成股而下，溢過指間，濺落在地。

    嚴爭澤道：“我會還你?！?/br>
    郁如來忍著心痛，嘴上仍不依不饒，“要么現在就還?！?/br>
    “去零取整，我只要八十萬，”男人說，“你拿得出么？”

    少年高而瘦，看向他時，眨了一下眼，“拿不出?！?/br>
    占了上風的人，此刻卻很想求饒。

    郁如來明了，他對少年的偏執糾纏，無異于是一錯再錯。

    男人攥緊手心，竭力克制身體的顫動。

    “那你就留下，”郁如來幾乎是在懇求，“我知道你……我知道的，沒有關系……”

    郁如來的話斷續不成言，不過只是——

    無論如何，他都想要嚴爭澤。

    什么都好，卻不能讓嚴爭澤走。

    “我不是同性戀?！眹罓帩蓪λ?。

    郁如來低下頭沉默，過上一會，才有力氣說：“對不起?！?/br>
    “就算這樣，”他說，“我還是……”

    郁如來講不下去了，他為自己的卑鄙無恥感到羞愧，卻又死性不改，要一條路走到黑。

    傷口處的血凝住了，嚴爭澤拔掉刺進rou中的玻璃細片，亮紅血液再次沖出，他卻仿佛不覺得疼。

    郁如來搭上他的手腕，急著對他承諾，“我也不是非要......不會——唔——”

    少年拿受傷的那只手捂住他的嘴，力度之重，像沖著要他命去的。

    郁如來朝后一倒，后背撞上了酒柜一側，磕得眼前一花。

    那血宛如洪流，大股漫過少年的手背、胳膊，猩紅的一片，宛如剛殺過人。

    嚴爭澤還在不知痛地使力。

    郁如來的鼻口被捂實了，很快便喘不了氣，依稀能聞到的，全是嚴爭澤手中的濃重血腥味。

    他仰著頸，兩只手抓住嚴爭澤的小臂，極力按抓推打，卻反被制得更狠。

    男人無法再呼吸，臉也變得通紅，眼珠不可控地向上翻。

    少年的動作狠而快，臉上卻不見一點猙獰，眼中也不露一絲遲疑。

    郁如來眼前白了一瞬，不能再多思考。

    只要嚴爭澤想，郁如來會死在他手中。

    可他終究放過了他。

    男人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咳嗽氣喘聲。

    少年半蹲下身，他那只帶血的手心里，沾滿了郁如來的口水。

    他將其一一抹在男人的臉上。

    郁如來的嘴周也沾上不少血跡，分外的詭異嚇人。

    “現在呢，”像平常和他說話似的，嚴爭澤問：“改主意了嗎?！?/br>
    男人吃力地抬手，他的指腹觸到了少年手背上鮮血淋漓的傷口。

    郁如來瞬間痛到了。

    他在夢里找回自我意識，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默然許久，他堅持著原來的回答：“我不改?！?/br>
    －

    男人睜開眼，見到了夢里的人。

    面部輪廓較以往更為清晰，一種成熟的英俊，是他的嚴爭澤。

    心像失重一樣，空了一秒，很快又落回原位。

    青年幫他拭去眼角的液體，汗或淚，分辨不清。

    “夢見什么了?！眹罓帩蓡?。

    男人搖搖頭，閉上眼道：“現在是夢還是現實，有時真分不清?！?/br>
    郁如來在嚴爭澤身上，是做過很長一段時間好夢的。

    他想象過他們會相愛、相守。

    現在似乎已經達成了一半，他們甚至還有郁明天。

    可是——

    青年還在給他擦臉上的汗，恍惚中和他夢里的動作重合。

    郁如來一時陷入迷惘，說：“你那時候......真的想殺了我吧?！?/br>
    只是差那么一點。

    嚴爭澤動作不停，他不用問郁如來說的是哪一次。

    “嗯?！?/br>
    因為哪一次都是。

    嚴爭澤將他的發撩到耳后去，“但到了最后那一刻，”他說，“我下不去手?！?/br>
    哪一次都是。

    “為什么？”郁如來問。

    嚴爭澤與他眼對著眼，“誰知道呢?！?/br>
    “我知道?！庇羧鐏碚f。

    “或許你早愛著我?！?/br>
    嚴爭澤眸中帶上點玩味，捏著他的臉道：“臉皮挺厚?！?/br>
    郁如來便笑著問：“那你什么時候才愛我？”

    嚴爭澤思考一會，他沒有覺得過他愛郁如來。他過去抗拒想，現在是不必想。

    總之，郁如來已經在他身邊了。

    找回記憶的那天，他曾試過和郁如來了斷。

    可當人離開之后，他立刻意識到，他很不習慣。

    嚴爭澤有些懷疑，鸚鵡學舌似的問：“我愛你？”

    郁如來笑得更開心，“你這是不打自招，”他學嚴爭澤剛才的模樣語氣，“你愛我??？”

    青年認真地望著他的笑臉，好一會，才道：“那就是今天?！?/br>
    嚴爭澤說：“從今天開始，我愛你?！?/br>
    他愿意給郁如來一句確實的話。

    郁如來要，他就給。

    嚴爭澤言出必行。

    男人聽了他的話，安靜地湊進他懷中，仰臉吻了吻他的下巴道：“我接受?！?/br>
    嚴爭澤抱他很緊。

    郁如來也擁著他道：“再親一下吧?！?/br>
    嚴爭澤的下巴抵在他的頭頂上，強調：“親一下？”

    郁如來微撐起身，目光纏著嚴爭澤，“那你......想親幾下？”

    嚴爭澤見他這樣，微笑道：“就親一下吧?！?/br>
    郁如來捶他一拳，轉過身子，背對著他鬧，“愛親不親?！?/br>
    嚴爭澤掐住男人的腮頰，將他的臉扭了回來。他俯身過去，視線在郁如來臉上巡視，輕聲道：“你數，我親?！?/br>
    青年低頭去吻，男人已順從地啟唇來迎。

    雙唇觸碰的那一瞬，兩人都迫切地探出了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