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之后
拙夢崖一行人落腳的地方即在谷外,清晨稍作休整,等后頭的行李部隊匯合已經到了午后,數點完畢才一齊入谷。 騰云駕霧的時間長了,一些長老對于坐馬車非常不滿,又慢又顛簸,不免來找謝眠抱怨,而謝眠只能苦笑寬慰。 三年前的拭劍大會的確可以各走各的,同一隊伍先后抵達也并無不可,可今年情況似乎有些變化,萃斟谷發來的請柬注明只能憑此柬入谷,務必確認隊伍齊整。 “正事不做,卻白費這些功夫!”找上門的長老頗有微詞。 謝眠揣測主辦方的顧慮,安慰道:“恐怕也是為了安全考慮,三年一屆的大會,總有些散修沒受邀請想混進來增長見聞?!?/br> “那由他聽就是了,拭劍大會不就是做這個的?”長老納悶。 “嗯……”他一時竟無言以對,目光忽地注意到路邊有位修士伸手招呼,立刻轉移話題,“那位是?” 正午茂密的樹蔭下,一位身著滴翠華袍的修士正好奇張望,臉上帶著淡淡的焦急之色。 馬車駛出隊列在路邊停下,后面的馬車迅速填補空缺,隊伍有條不紊地繼續行進。 謝眠掀開車前門簾與那位修士問好,禮貌詢問來意。 原來這位修士也是拭劍大會的客人,東西掉了折返回路上找,結果不慎迷了路。 杵在路邊等了好一陣,連著兩隊人馬走過都不愿捎他一程,等到謝眠實屬不易。 “哈哈,倒也情有可原?!边@位名為賀微欒的男子笑著遞上腰牌,反而替先前無視他的兩隊人開脫,“據說萃斟谷現在都要按隊進入,多出一個人就多一分被攔下的風險,幾位道友將我送到谷前放下就好,我家門派應該還在前面等著?!?/br> “這入個會場還要束手束腳!”身邊的長老搖頭冷哼。 謝眠笑了笑,低頭打量手中腰牌,眉頭微挑。 眼前這位公子竟是逐霄派的門生,難怪氣度不似凡人。 修仙眾門中像溪山一樣長盛不衰的門派是少數,更多的都有盛衰起伏,逐霄派剛過極盛的勢頭,雖然呈現沒落的態勢,但說出去依舊是無人不知的名門。 原本還擔憂這人會不會是散修冒充,見到腰牌便放下心來。 若是連如此名門都敢冒充……恐怕還輪不到自己出手就有人收拾。 謝眠內心思考幾圈,將腰牌還給賀微欒,隨口攀談:“這幾年人間太平,魔族銷聲匿跡,忽然嚴加防備確實反常?!?/br> 賀微欒笑道:“謝道友此言差矣。人間和平確實可喜,不過據說那位昆察尊者前幾個月死而復生,各大門派暗中都盯著呢?!?/br> 魔尊復生,這種大事著實值得警戒。 “原來如此?!敝x眠嘴唇稍抿,接著恢復平日的微笑,“這么久沒聽到魔尊消息,還以為只是流言?!?/br> “哈哈哈,的確有人懷疑魔尊是否真的卷土重來,消息倒是滿天飛,每天都在變?!辟R微欒笑嘆,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瞄了眼前的人一眼,話又咽了回去。 最可能知曉魔尊下落的只有溪山修士,如果他們守口如瓶,外界只能干瞪眼而毫無辦法。 剛才自報家門的時候這位賀微欒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仿佛不知道拙夢崖與溪山之間還存在謝眠這一聯系,可眼下這剎那的猶豫還是說明了不少。 謝眠裝作沒注意到,轉而聊起今年拭劍大會邀請的授課大能。 馬車不需招呼便匯入前進的車流,車輪碾過山路碎石,慢悠悠地駛向目的地。 周圍的喧鬧聲逐漸變大,其他門派的隊伍從路口接近。 “我家馬車就在前方?!辟R微欒放下窗簾謝過他們的幫助,就此道別。 謝眠下車將人送到逐霄派的隊伍旁,為首的馬車邊立刻有個男子匆匆趕來。 “小欒!” 嗯,似乎關系還挺親密。 謝眠摸摸鼻子,忽覺這個聲音有點耳熟。 那個男子大跨步上前迎接,大呼一口氣:“我就知道他們靠不??!竟然還能把你落在后面?!?/br> “還得多謝這位道友攜我一程?!辟R微欒拍拍男子的手稍作安慰,介紹兩人認識,“這位是拙夢崖的謝眠道長,正帶隊往谷里趕去,在路上遇到我便捎上了,否則還要在路邊等著呢?!?/br> 說著微微側身,“這位是我們逐霄派的魏略,也是我的道侶,叫他啟復便可?!?/br> 魏略……魏啟復? 謝眠心里有點錯愕。難怪覺得聲音熟悉,這不是昨晚聽到談論清衍之事的醉漢嗎?! 面前的魏啟復渾然不知自己昨晚的胡言被當事人聽到,拱手作揖:“感謝謝道長援手!日后若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只管來找啟復就好?!?/br> 幫幫忙,希望你以后別喝酒了…… 謝眠心中腹誹,面上掛著禮貌的笑容,與兩人寒暄片刻就告了別。 路上的插曲沒影響隊伍行進,入谷最令他擔憂的是隊伍末尾的粼司。 雖說蛇妖信誓旦旦保證不會被人發現,但謝眠還是捏了把汗,直到一行人順利通過檢查才松了口氣。 行李清點分發完畢,粼司就從苦力活中解放出來,充當謝眠的隨行小廝。 第二天早上謝眠都開始換衣服了,這個小廝還賴在床上不起來。 “你自己找點話本看,等我回來?!彼麖南渥永锶〕鲎緣粞碌牡琅?,一層層換上正裝。 上午要作為拙夢崖的代表出席開幕會,這種場合不適合帶粼司去,在場無數大能,蛇妖被發現可了不得。 粼司打了個哈欠:“衣帶歪了?!?/br> “有嗎?”謝眠低頭看看衣物,薄薄的灰紗衣與雪白內襯相得益彰,看上去整整齊齊。 蛇妖懶洋洋地走過來,伸手將鮮紅玉線段開,重新在衣領側系好。 系到最后磨磨蹭蹭,抬眼瞥見認真盯著他手上動作的人,忽然湊近在唇角親了一下。 “剛才明明沒系歪吧?”謝眠無奈。 “歪了,現在好了,我哪兒會騙你?”粼司振振有詞,撥弄垂下來的佩環,后退兩步,滿意地上下打量,“好!早去早回,回來和我顛鸞倒鳳?!?/br> “再說這種瘋話就回去和行李睡去?!敝x眠警告地瞪他一眼,轉身收拾東西出門了。 第一天的上午已經有些比試臺被人征用,修士們私下的切磋相當常見,拙夢崖中估計也有人去和其它門派的舊識聯絡感情。 出席開幕會的多是領隊人物,硬要各位大能浪費出關的寶貴時間在聆聽拭劍大會的章程上確實不現實。 然而其中卻有一個例外。 謝眠在自己的短桌前坐定,立刻察覺一道視線投來,不禁繃直脊背,循著視線望去。 最靠近首座的幾席桌前坐著溪山眼熟的管事,據是純白道袍,其中一位瞧過來沉穩地點點頭。 清衍的身影隱在幾人身后,只在他的目光中留下一個側臉。 但剛才那道視線毫無疑問是這人看過來的。 場中逐漸安靜,萃斟谷的主辦人走到臺前,面向數百修士念誦歡迎辭。 謝眠收回視線靜聽,不再多費心思在其他人身上。 開幕辭說到一半時再度抬頭,清衍的身影已經從溪山席間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席間時不時出現幾道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但很快就謹慎地移開了。 不過謝眠沒有畏懼他人目光的意思。 對于修真界而言,他和清衍的關系是稍加打聽就能得知的,但那已經是往事。就算旁人還會議論,他卻只要問心無愧就好。 要是真的害怕被人談論,不如去深山老林里找個地方隱居?不,拙夢崖好像就是深山老林。 謝眠無聲地勾起嘴角,瞧見宣讀日程安排的人上了臺,這才專心地記下要點。 遠離肅靜的大殿與喧鬧比試臺,萃斟谷群峰的陰面,與烈日格格不入的冷風從谷底吹過。 粼司以手為枕躺在一塊大石上,咬下最后一點果rou,將果核隨手拋到深谷之中。 不消多時便聽到返回枝葉被墜物擊打的聲音。 他嘖了一聲,望著天空估摸時間盤腿坐起。 一個潔白得不染塵埃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另一塊巨石上。 粼司從領口扯出從謝眠身上偷到、不,借來的玉佩露在衣服外面,伸手打了個招呼:“喲,好久不見?!?/br> 清衍臉上帶著萬古如一的平靜,微微頷首示意:“久違了,昆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