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榻而睡
深夜粼司帶著三大包火地蓮回到客棧房間,東西還沒放下,看見謝眠在燈下借著光仔細觀察手心,臉上帶著罕見的郁悶之色。 湊近一瞧,那雙手的掌心紅得發燙,顯出使用過度的模樣。 “我去買藥,你在這兒當了一天農民?”粼司嘲笑。 謝眠蜷起手掌,還有些使不上力,無精打采地嘆道:“熬了半天冰糖蓮花湯弄的。怎么不早點回來幫我?!?/br> 下午得知張采逢原先就在那家賣豬頭rou的店里工作,他便直接問到了店鋪開張時間,說要趁著rou店開門去招攬一些早起吃飯的顧客。 瘦弱青年不疑有它,直接將做工的時間全部交代,謝眠一聽竟然在早晨天還沒亮就開門了,只能和他一起趕制甜羹,否則明早恐怕趕不上吃早飯的人潮。 “我還問他那家店幾日進一次貨,想了解備貨的大體數量,他也都告訴我了?!敝x眠起身走到床邊,一邊脫去外衫一邊囑咐蛇妖,“快去洗漱,明天傍晚你早點去那家店后門埋伏著,大約戌時會有兩人出去采買,看看他們在哪兒進的蛇鱗香?!?/br> “趕了一天路腳都走麻了,怎么也沒點表示,給我倒點水不行嗎?!濒运韭裨雇?,還是老實地接水洗漱去了。 回來時謝眠已經躺在床上,只蓋著層薄被,眼睛也沒睜:“燈吹掉?!?/br> 這次粼司沒立刻照辦,反而借著光伸手慢條斯理地抽去衣帶,淅淅索索地脫下外衣。 身為妖怪,他要變換形態都是連人帶衣一起變,以往睡前都直接化形上床,根本用不著更衣??催@架勢今晚似乎打算以人形休息。 床上的人聽出動靜,沉默一會兒才說:“你不變成蛇就去榻上睡去,我這兒沒位置?!?/br> 蛇妖無賴地扯掉衣衫走了過來:“憑什么就你有好地方?” 謝眠作勢要起身自己去榻上睡,還沒下床就被擠進里側,另一個人略高的體溫已經傳了過來。 “這不是挺寬敞嗎?!濒运就眍^上一躺,舒舒服服地閉上雙眼,“趕緊睡覺,明天賴床我就告訴你師叔去?!?/br> 謝眠被困在墻壁和他的身體間,皺著眉往睡下的人臉上看,掌心微微握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 今天早些時候才親眼看見張采逢和家里的壯碩男子恩恩愛愛,眼下和粼司同床共枕,心里總覺得別扭。 要是蛇形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這人大喇喇地往邊上躺,有胳膊有腿,明晃晃的男子,溫度和呼吸都無比真切,讓人無法不心虛。 仿佛聽到他的心聲,粼司閉著眼打了個哈欠:“又不是待字閨中的小姑娘,兩個大男人睡一張床怕什么,莫非你……” 謝眠心里一緊,倒頭在他的旁邊躺下,張口打斷:“要睡就睡,啰啰嗦嗦,跑了一天也不嫌累,早知道等你回來再安排你去熬湯,免得浪費這么好的精力?!?/br> 身邊傳來兩聲帶著睡意的輕笑,呼吸逐漸放緩,變得和緩均勻。 被他的困意傳染,謝眠心中繃著的弦漸漸舒緩,皺著的眉頭也放松下來,不多時便進入睡眠。 兩人相安無事地并肩躺著,到了后半夜,謝眠陷入深睡,粼司卻睜開雙眼。 修為到了一定境界本就不需要多少睡眠,要不是還有蛇貪睡的性子在,他平時都不需要陪著身邊的人躺到床上。 察覺旁邊人的氣息沒有被驚擾,粼司彎起嘴角,翻了個身,借著淡淡月色注視謝眠的側臉。 這個人的長相就和外在性格似的,柔和而缺乏攻擊性。 視線從謝眠在睡夢中輕微扇動的睫毛游過,順著筆直的鼻梁往下,最后落在圓潤的淡唇上。 他不知為何屏住呼吸,腦子像漿糊一樣轉了轉,目光移到旁邊。 對了,這人的左邊耳垂有顆淺色小痣,就像故意招呼人去捏。 他吐出一口氣,伸手小心地撩開謝眠耳邊的碎發,看見顏色淺淡的小痣安靜落在皮膚上,仿佛不小心濺上的墨點。 指尖動了動,隨后輕輕蓋了上去,捏了捏柔軟的耳垂。 謝眠還是沒醒,粼司忍不住湊近一些,聞到帶著清淡蓮花氣息的草木味道,忽然有些恍惚。 夜里倏然吹起一陣風,窗戶吱呀作響,那股氣味也被風卷走。 蛇妖只好再接近一點,謝眠此時卻迷迷糊糊嘟囔起來,翻身朝著內側繼續睡,只留下一個背影。 這無意識的拒絕惹得粼司有點呆愣,隨即生起氣來,也跟著往里面挪了挪,惡聲威脅:“看你還往哪里躲!” 睡著的人動動肩膀,沒有做出更多反應。 第二天臨近中午謝眠才遲遲醒來,邊上的人已經不見蹤影,估計是蹲蛇鱗香的進貨人去了。 昨日他和余凈師叔分工,上午師叔負責看著攤子,下午就輪到他去。 眼瞧日頭漸漸上升,謝眠換上便于行動的利落短衣就下了樓。 蛇精cao縱的應家豬頭rou離他們住的地方不遠,頂著毒辣太陽沒走多久就看到了頭發花白的老者,旁邊還有個張采逢忙來忙去,他趕緊上前與兩人交接。 張采逢笑著告訴他上午的情況。顧客比想象中多,他們這甜羹恰好解開葷腥油膩,價格也公道,五人中有三人會來詢問,喝完還夸贊味道清爽。 謝眠心里稍定,發現師叔捏著把扇子搖晃,開始責怪自己粗漏,竟然讓長輩這么熱的天出來。 他的道歉說了一半,余凈揮揮手不以為意:“殊……咳,小謝,少拿你師叔我當老年人,咱們修道的身體硬朗著呢?!?/br> 說著嘿然一笑,掏出一枚光滑透亮的玉石:“今早來這兒收獲還不小,有兩個修士沒錢,拿塊寶貝和我換,喏,賺大發了?!?/br> 麓山涼玉觸感冰涼,被人世貴族奉為夏日避暑必備,類似的物件謝眠也有。 師叔體諒他還要在這兒待一個下午,把情況大致介紹完,又將涼玉塞進他手里,這才搖搖扇子去吃飯。 午后天氣炎熱,來往巷子的人個個口渴不堪,謝眠為了給吃過毒的人留點解藥,對于平常走過的路人都是擺手稱給其它顧客留的貨品。 饒是這樣也很快賣空,眼見一個個路人被蛇鱗香誘人的氣味勾進深巷,他也只能望洋興嘆,收拾東西回去繼續熬制。 這下才意識到自己之前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小販生意有多業余,辛苦程度確實不在一個量級。 只盼著粼司那邊有點收獲,早點把幕后黑手消滅,他們或許還能找到時間接著四處逛逛。 晚上照例去張采逢家里做羹湯,一直忙到深夜。 原本還把地址告知蛇妖,指望他早點結束跟蹤過來幫忙,結果等到和張采逢告別才遠遠瞧見粼司的蹤影。 謝眠和瘦弱青年在這邊告別,張采逢偷偷問他:“那個人是道長的……?” “表弟?!敝x眠淡笑道,“他白天貪睡,又去外面采辦東西,平時和我們不在一塊?!?/br> “原來如此!”青年連忙點頭,臉上浮現緋紅,“兩位吃住都在一起,看來親情深厚。能有一位親友共同修道,真是人生一幸。是我誤解了,唉!” 這人誤解什么了…… 謝眠維持著僵硬的笑容,哈哈干笑幾聲,湊近低聲解釋:“我們出門在外也需要節省花銷,所以才定了一間房,一人睡床,一人睡在榻上,也是為了修心方便?!?/br> 心里開始后悔,果然不應該和粼司住在一起,這不就招來奇奇怪怪的流言。 和張采逢約好明早過來的時間,謝眠轉身向蛇妖走去。 這次他刻意注意距離,與身邊人維持著一兩步的距離,等背后的視線消失才松了口氣。 他還沒開口,粼司先不樂意了。 “你和那個病秧子湊那么近干嘛,有什么rou麻話還得偷偷說?”蛇妖對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耿耿于懷。 什么道理!他在店面后門外又蹲人又跟蹤,一路七拐八繞才確定最終目的地,深夜回來接人,結果謝眠和別人親昵地講小話,一邊交頭接耳還一邊往自己身上瞟。 要不是他回來得及時,怕不是謝眠要和別人滾到床上去了! 粼司越想越覺得窩火,抱著胳膊哼哼:“虧我還給你帶了好消息,你就這么回報我,負心漢?!?/br> “話本少看點,哪兒學來的這種詞……”謝眠扶著額角,懶得搭理他的無理取鬧,只說,“你在這里擔心我和他,他剛剛還懷疑我和你是什么關系呢。你沒事少黏著我,別人看了容易誤會?!?/br> 這句話戳到蛇妖心底,許久沒有接話,獨自回味涌起的欣喜。 粼司有種沖動,告訴謝眠把誤會變成真相就不算誤會了,說那個人其實沒說錯,反正他們最后會變得親密無間,到時候就不是他黏著謝眠,而是謝眠半點離不開他。 至于后半句說的讓他不要接近……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實在不行化作小蛇纏上去,反正謝眠舍不得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