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逆流，夏時予渾身冰涼，一股熱意卻猛地涌上眼眶。

    在宋延霆看清之前，夏時予扭頭錯開了視線，但呼吸的顫動還是很明顯，明顯得甚至像是故意泄露的線索，有種畫蛇添足的突兀感。

    宋延霆收回視線，從容不迫地翻閱著另一個文件夾，心中卻在冷笑。

    又來了，又是那種莫名其妙的失落和掙扎，好像所有的錯誤都是他造成的一樣。有必要嗎？

    正常人如果被誤解，第一反應都是解釋，而不是像夏時予這樣，沉默得像根木頭，偏偏還要用這種眼神看他。

    宋延霆連擊了幾下鼠標，視線定住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跳過了多少圖片，又煩躁地往回翻。

    就當他以為夏時予不會再回應這個問題的時候，那道清越的聲線響了起來。

    “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我很尊敬安老師，所以希望她能盡快解決掉這個麻煩……在這件事情上，你可以相信我?！?/br>
    他說得很輕，嗓音帶著些微嘶啞，如果忽略內容，其實聽起來很性感。

    宋延霆驚訝于他的淡然，頓了片刻，沉聲說，“最好是這樣?！?/br>
    夏時予的資料歸類做得很好，圖片之間的變化都是流暢銜接起來的，宋延霆又點開了另一個名為對比圖的文件夾。隨著翻閱的動作，宋延霆的臉色變得更加凝重。

    “兩個作品的重合度太高了，在客觀上也存在實質性相似?！彼窝遇嗔艘幌旅夹?，更多地是想說給自己聽，“現在我們必須做原創性舉證?！?/br>
    結果夏時予很快接過話頭，說，“我已經在做創作圖譜了，但還需要一點時間?！?/br>
    宋延霆沒想到夏時予能跟上他的思路，下意識回頭去找他的眼睛，卻見到對方微斂著眼瞼，把一切窺探隔絕在外。

    他心頭掠過一絲不爽，雖然他并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這時，安芷如推門進來了，見里面兩人圍在桌前看資料，放下手機走過去問道，“怎么樣，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嗎？”

    宋延霆告訴她，“我們現在只能從主觀性上進行突破，所以要盡可能全面地展示作品的創作歷程，最好在開庭之前提交完整的作品創作圖譜?！?/br>
    安芷如了然地點頭，“我已經讓時予幫我做了，所有資料他都有?！?/br>
    “單純的整理資料或許還不夠，我們提交的圖譜必須有非常專業的創作分析過程，如果制作者思維層次不夠，闡釋不明，結果可能會適得其反?！彼窝遇嵝训?。

    這其實就是種隱晦的質疑，認為夏時予目前的層次能力達不到協助辦案的要求。

    夏時予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依然站在一邊沒說話。

    安芷如不知道兩人之前就有過牽扯，以為宋延霆只是在例行公事地說明，于是微笑著向他解釋，“這個你不用擔心，時予上次的期末作業都得了個紅蜻蜓設計獎，如果說他的層次還不夠，那就沒幾個人能達到這個標準了?！?/br>
    紅蜻蜓設計獎，連宋延霆都有所耳聞。在這個年紀能拿獎的，幾乎就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吃的天才，里面竟然有夏時予的一份？

    宋延霆是真的驚詫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憤怒。

    剛才他問夏時予專業課能力的時候，明明夏時予可以好好回答，或者敷衍地甩來一句“還行”，這都沒什么，可他就是果斷地否認了。那完全是回避的態度，仿佛再也不想提起這件事。

    夏時予一邊鄭重其事地表示自己會認真對待，像在示好，一邊又遮遮掩掩，不知道在藏些什么秘密，這樣的協作過程能順理就有鬼了。

    礙于安芷如的維護，宋延霆不好再反駁，自然地把話題轉到夏時予身上，“那么，夏同學可以先向我闡述一下你的分析思路嗎？”

    “……沒問題?！毕臅r予垂首應道，“我需要借用一下電腦?！?/br>
    他沖隔了一段距離的安芷如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隨后俯身湊到宋延霆身側，自然地去握鼠標。

    宋延霆沒來得及避讓，忽然感覺手背覆上了一片涼意，是夏時予的手掌。

    冰冷的皮膚滑過指縫，讓宋延霆一下繃緊了脊背。

    夏時予碰到他才發覺自己的手有多涼，低低說了句“抱歉”，等宋延霆退開之后才重新拿起鼠標。

    在極短的瞬間，宋延霆的頭腦變得無比清晰，從回憶里挑出了一段慢動作。他記得，從夏時予掌心拾起U盤時，指尖摸到的地方明明是溫暖的，為什么突然變得那么冷？

    平時他不太會注意到這些細節，但念頭就是電光石火般躥進了腦海，讓他不得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夏時予靠過來的時候，淺淡的香氣也跟著飄動，宋延霆能嗅出香橙和佛手柑的氣息，和上一次見面時他身上的味道相差無幾，應該是沐浴液的味道。

    看得出來，夏時予很喜歡這種清新調子的香味。宋延霆鼻尖翁動，忍不住去聞。

    輕微的吸氣聲，混在呼吸聲里并不算明顯。

    “對了，有部分圖片我做色彩校正的時候打印了一些出來，讓我找找?！卑曹迫缤蝗徊逶?，讓宋延霆猛地回過神。

    意識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宋延霆眉頭一皺，驀地停下動作，喉頭不由自主地滾了滾。

    夏時予一心都在整理思路上，沒發現旁邊的宋延霆神色不對，還在文件夾里尋找自己要找的圖片。

    白而修長的手指抵在銀灰色鼠標上，因為點擊的動作而牽拉出漂亮的線條。宋延霆的視線在那只手上停了片刻，竟然覺得心口有些發熱。

    ……那個讓人目眩神迷的夜晚。

    宋延霆閉了閉眼。

    夏時予的聲音驀然在旁邊響起，很近，像是耳語，“你的電腦沒有安裝PAC和VM＋，矢量圖打不開?！?/br>
    “什么？”宋延霆下意識循聲看向屏幕，見到一些圖標的縮略圖是個大大的問號，說明電腦里沒有相應的軟件可以打開。他反應很快，問，“你說的PAC和VM＋，是設計領域的專業軟件嗎？”

    “嗯，”夏時予稍微偏過頭，對上宋延霆的視線，解釋道，“PAC和VM＋都是處理矢量圖的軟件，一個靜態，一個動態。用矢量圖的話，更能體現出創作的過程，展示起來也比較直觀?！?/br>
    他的語氣很正常，結論也有理有據，沒半點問題，但宋延霆卻愣怔了一下。

    盡管夏時予的行為已經十分克制，可當他們目光相交時，宋延霆才發現，有很多的隱藏和偽裝都是無效的。

    見他沒回答，夏時予叉掉了那些打不開的文件，神色如常地問宋延霆，“宋律師想聽完整的分析嗎？我可以去拿我的電腦?！?/br>
    這么近的距離，已經足夠讓他看清楚眼前的人。

    宋延霆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他看見，夏時予面無血色，風輕云淡，眼底卻是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