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先逃離他罷了！

    四顧茫然，冷月高懸，呼出之氣，凝結成陣陣白霧。

    攏了攏單薄的衣襟，回望地下，只形單影只，驀地感到寒意徹骨，他自醒來，就和方溟出雙入對，還從未如此孤零零一人！

    悲傷涌上心扉，他加快腳步，無頭蒼蠅般的倉皇逃竄，后面遠遠地回旋著方溟焦急的呼喚聲，愈發恐懼，慌不擇路，鉆進一個巷子里，摸黑向里。

    依稀聽見腳步聲，有一下沒一下地響起，逐漸靠近，嗒噠、嗒噠，如同敲擊在古月的心頭，突然，他身形一滯：前面，沒路了！

    怎么辦！

    ……怎么辦？還能怎么辦？他回身，慢慢地蹲下，雙手攏住雙腿，等待最終審判的到來。他不該出逃的，他打草驚蛇了，方溟一定察覺到什么了罷？那么，會怎樣對待他呢？打斷雙腿？囚禁折磨？想到這里，他便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忽地，腳步聲停止了，一個人影覆蓋住了他蜷縮的小小影子——不對，他根本沒影子，他未及深思抬了頭，發現方溟就站在面前，心臟猛地一提。但方溟的目光卻直直看向墻面，仿佛根本就沒看見他，眼神飽含著絕望與后悔。

    “他不在這兒……”方溟失落地喃喃道，“為甚么……我明明聽見他在這個方向的……月兒，月兒，你在哪兒……”

    他眼眸中迸發出血絲，是慘白空洞的顏色，比及剛才的怪物也絲毫不差了。

    古月愕然之下，雖不曉得方溟為甚么與瞎子無異，到了現在還沒發現他這么大一個人，他還是不由得緊張地屏住呼吸，看著方溟絕望地跪坐在地上，喉嚨里發出痛苦至極的嘶吼聲。

    “月兒！月兒！回來！”

    有水滴落地的聲音，嘀嗒、嘀嗒……他，他哭了嗎？

    ……　……

    從怪物村莊逃出來，墜兔收光，遠雞戒曉，東方泛起灰蒙蒙的魚肚白。古月面色?白，陌上荒無人煙，北風呼嘯，吹得衣衫獵獵作響，他又冷又餓，快走不動了。

    得兒、得兒、得兒……

    馬蹄聲響，他遲緩地回了頭，見一匹白馬身姿矯健，風吹動它茂密的鬃毛，宛如蹄不沾地，踏風而來。

    ——是小白！

    這也算是難得的慰藉了。他親昵地摟著它的脖頸，撫著它的鬃毛：“馬兒，馬兒，還是你對我好。我給你起個好名字。天上有彩云追月，你追我，我也叫古月，也占個‘月’字。你就是人間彩云了。你就叫‘彩云’吧，正襯了你一身雪白無瑕的皮毛了?！?/br>
    馬兒溫順地在他掌心間蹭一蹭。

    他露出笑顏。

    有了千里之駒，倍增千里之能。馬兒馱著他走得飛快，一路上，途經大大小小的村莊城鎮。臨近日晚，他勒住馬兒。這時，夕陽的余輝點染著白云，構成了瑰麗的晚霞，十分好看。霞光籠罩下的城鎮，游人如蟻，車馬如龍。他攔住行人打聽得知，此處所在，乃是菀城。感受到地道的江湖氣息，他如在夢中。莞城，與鄴城、周城并稱，乃天下武林的樞紐，正是他向往之所在啊。

    菀城各種產業昌盛，每日迎來送往，不知初出茅廬歷練的少俠少女，都會慕名來到這兒。

    店鋪林立，招牌旗幟隨風飄揚，小二哥兜攬客人態度熱情；賣糖葫蘆的小販在街道中間穿行，邊走邊吆喝著自己的糖葫蘆又大又甜；一位老奶奶從自家店鋪走出，笑得瞇起眼睛，將一碗綠豆湯遞給香汗淋漓的少女；一個小男孩縮著手指，戀戀不舍地對父親指著糖人；寬膛紅臉的大叔從鋪子里端出一鍋新鮮出爐的rou包子，香氣裊裊飄出……

    他也是頭回知道，買東西是需要銅幣銀子的。他擁有的全部，無非是一件白衣、四個瓷瓶、金瘡藥和一卷牛皮紙，他是舍不得扔的，他以為這些物品，是和他身世相關的。牛皮上的（以后簡稱），他也曾抽空研習。四個小瓷瓶，三個樣式一樣，塞著藍紅綠三色綢布，內中是不知名粉末，另一個是以膠塞封存，盛放的是鮮艷剔透的血，都不知是作甚么用的。原本他還擁有一把匕首，但已失落在方溟手上了。算來算去，無奈之下，他能抵當的只剩下身上穿的這件衣服了。

    隨便走進一家“金誠典當行”。那當鋪老板錦帽貂裘，一雙賊眼滴溜溜轉，極盡壓價，只許他幾兩碎銀子。他又那曉得什么行情，當時就要成交。

    “小公子，他欺你是個外鄉之人，在盤剝你呢！”

    清脆的聲音俏生生的，從背后傳來，他疑惑地轉頭，一個頭發散亂、穿著破爛的臟兮兮的小孩就映入眼簾。

    老板頓時大怒：“小兔崽子，你說什么？！”

    小孩一雙烏黑的眼睛亮得驚人，聞言叉腰冷笑道：“本姑娘還不知道你？！見錢眼開的周扒皮！你套了幾句話，見他流落他鄉無依無靠，就起了惡念是不是？公子這身衣服，連本姑娘都看得出來，絕不止這個錢！哼，在菀城，姑奶奶可不容你！”

    他氣得胡子都歪了，胖乎乎的大手砰砰捶著桌子，狠霸霸道：“張二！王五！把這個小……丫頭片子給老子攆出去！打，狠狠地打！”

    “略～～”小孩兒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了。

    兩個男人一精瘦、一矮胖，挨擠著搶出門去，面相兇惡，手持棍棒，追在一個瘦小的孩子后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見小丫頭上躥下跳，東奔西跑，間或扭頭吐舌挑釁，大是游刃有余，他放下心來，回身正色道：“老板，這……”

    老板卻打斷他，搓搓手臉上堆出笑意：“這位公子，剛才是我評估錯了，但本當鋪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可不能被那個小……給敗壞名聲了。這樣吧，我按照市場價，與你交易，這是一錠……”

    他手伸到下面扭著肩膀摸了幾摸，放到柜臺上平推過去，“……十兩的銀子，你當給我們鋪子，如果三年未取，便任由我們處置，你看如何？”

    “老板，先借你這一錠銀錢，我去成衣店買身衣服，再回來與你……”

    見對方面有難色，他皺了皺眉，嘆了一聲，利落的脫下衣服，收錢走人。旋即快速買了布衣，又買了個褡褳，將小瓷瓶、金瘡藥和牛皮卷收入其中。

    想著他初入江湖，還沒一件趁手的兵器，便牽著彩云，打聽到鐵匠鋪，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先買它一把先用著。

    望望天上，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已一日未曾進食，再加上擔驚受怕，他頗為饑餓。進入一家名為“瑞福祥”的飯店，招呼管事喂馬。彩云通曉人事，漆黑的眸子望著他，竟通人性地向他頷首，跟著管事去了。

    這客棧內，rou如山積，酒似溪流，群豪或猜枚斗飲，或說故敍舊，熱鬧得很。

    “客官一位，請上樓——”

    由人引著，入座坐定，小二踅來笑呵呵的問道：“這位少俠，您想吃的什么呀？”

    “隨便上些你們這兒的招牌菜吧，”他將那一錠白銀按在桌上，“九兩七文，剩下的你們幫我換成碎銀?！?/br>
    “好嘞！”小二笑得更真誠了，“客官您稍等！”

    不一時，肥鵝燒鴨、熟rou鮮鲊、合汁馉饳，酒泛流觴，杯盤齊整，都擺上來，通共找了四兩五錢。古月并不在意——他吃慣了美酒佳肴的人，既沒有省錢的意識，也沒意識到面前的排場，他收了錢，問：“這些江湖的人，都是干什么的？”

    “原來少俠您有所不知……”小二捻了捻手指，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心想：這少年一派天真的派頭，想必是哪個大家族或權貴家外出游歷的公子罷，應該是不差這幾個錢兒的。不正到了他趙泥鰍賺外快的時候了？

    他疑惑地歪了歪頭：“怎么？”

    “這位公子，他是在向你要小費咧！”

    熟悉的脆生生的嗓音在樓梯處響起，古月站起了身，定眼一看，果見是那乞丐小丫頭在說話咧，他驚喜地正要迎過去，只見她擺了擺手，跑得氣喘吁吁，兩個男人兇神惡煞地還在身后攆著她呢！

    “小丫頭片子，看你往哪兒跑！”鬼精鬼瘦的張二惡狠狠地說。

    “是、呼……呼呼……”王五胖乎乎的身子汗如雨下，累得喘不過來氣，“你這臭、臭丫頭落在爺手里，爺非把你抽皮扒筋……”

    小孩兒一溜煙躲在古月身后，揪著他衣角，小聲道：“牛皮糖似的，甩不掉了，救救我吧，拜托了！”她這么說著，可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一桌子菜，忍不住吞口水。

    趙泥鰍人如其名，是個混子，樂得看熱鬧，聞言躲在一旁看戲。

    “我和你們金誠典當行做了交易，你們應該知道吧！”他對兩個打手，冷淡道，“那這筆賬也夠勾銷了罷?！?/br>
    “公子，話可不是這么說啊，”張二的目光恨不得生吞了她，“這丫頭片子一路上對我兄弟二人百般侮辱，是個男人……是個人都不能忍下這口氣！”

    王五嚷嚷道：“你說這事怎么解決罷？你們不能明擺著欺負人吧！”

    古月無奈，他也想像個少俠一樣，一人一劍，風流瀟灑，解決了這二人，可他的劍就是擺設。要是……方溟在，這事也許簡單的很。

    想了想，他把找回的四兩碎銀，分成兩份，給了他們。兩個打手喜上眉梢，二話不說，樂顛顛地下樓去了。

    趙泥鰍撇了撇嘴，果然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就會用錢來解決問題。然后，古月把最后剩下的五文錢給了他，他還愣了一下。

    “愣什么？”古月挑了挑眉，“你不是要錢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