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剛拿過杯子想喝口水，卻不想監聽器中已經傳來兩人的喘息聲。

    男人慌忙放下水杯，看了眼時間，只過去了短短兩秒不到。

    要知道他當時第一次陷入紅巖星人的幻境，足足用了六秒才掙脫。在那個世界，他度過了將近一整天...

    “好快?！比R克眼神中的驚異再也藏不住，又逐漸掩蓋為調笑，

    “你們兩個，還真是膽小啊。這么快就恐懼到這種程度了？不過多說一句，你們剛看到的，都是真實發生過的?！?/br>
    “紀南！”

    邊越也是初醒，不及反應，手中事先調配好的針劑便被紀南奪了過去。

    萊克望著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紀南，方才建造大型幻境已讓他體力消耗殆盡，技能的冷靜期也會更長，開口間卻還是挑釁的話，

    “你越害怕自己的契子被俘虜，我就越期待?！?/br>
    紀南沒搭話，走上前一只手直接摁在男人頭側，逼迫他將布滿針眼的脖頸盡數暴露。不給猶豫的時間，針頭找準位置直接插入。

    無數次針劑刑罰的折磨，讓萊克也近乎崩潰地吼道，

    “只是這樣你就受不了了嗎？！那我們呢？我們的家園誰來補償？！我們呢！”

    邊越眼見萊克狀態不對，方才配置的劑量盡數打下去可能會超過他身體承受的極限，可紀南根本沒有停手的打算...

    “可以了！”邊越沖上前一把攥住紀南的手臂，卻見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頂著忤逆帶來的疼痛，拇指還在推進。

    無奈下，橙色熒光閃耀，伴隨著手刀徑直劈向紀南，試圖以此打斷他的動作。

    針頭在紀南側身躲開時順勢拔出，邊越掃了眼，還剩個底。

    “啊啊...我恨你們...α星人！”

    審訊椅上，萊克身體開始細微地抽搐。灼燒般的疼痛快速蔓延至全身，比之前來得都猛烈。想要抱頭蜷縮，無奈爪子被鐵鏈牢牢鎖住，陣陣痛苦呻吟不絕于耳。

    邊越只是看了眼萊克的慘狀，回過頭手臂抵著紀南的脖頸，徑直將人壓在墻上。一雙棕色眼睛帶著戾氣，偏偏眼尾的顏色未消，沖淡了些兇狠，

    “他媽這樣還怎么審？”

    紀南沒有抵抗，只是小心地將針頭拿遠些，避免蹭到邊越。因詛咒而生的疼痛如針扎般愈發強烈，讓自己聲音有些顫，

    “那之前，你覺得能審？”偏過眼看向痛苦到幾盡失聲的萊克，繼續道，

    “既然不求結果，我讓他活著就行?！?/br>
    話落，綠色的精神力在空中逐漸匯聚為青龍的形狀，飛舞的龍須和嘶吼時暴露的龍牙，讓邊越清楚知道紀南怒意正盛。但他同時也看到了紀南額間疼出的冷汗，無奈下，手死死壓制著人，同時匯聚著精神力試圖阻止那沖向萊克的青龍。

    兩道光輝相互碰撞，青龍在即將碰到老虎時龍爪方向一轉，龍牙收斂，任由虎掌拍下，生生刮過自己面頰。

    “你冷靜點！”邊越用力壓著人，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壓制，換來的是紀南輕輕擁抱。不同于憤怒的精神體，紀南哪怕痛感還未散去，對自己說的話依舊顯得溫柔又小心，

    “邊越，我很膽小，也很自私。如果這種事可能發生，我想要殺死所有禍根...所有可能性。你能理解嗎？”

    邊越瞇了下眼，他承認自己會心動紀南對自己的所有心意，但這不代表他認同紀南的處理方式。青龍其實比老虎兇殘更盛，只是從不輕易發作。

    正當邊越思索著該如何表達，不想是萊克先說了話，

    “啊啊...這些..是什么！”話落，他也能看出那個從未見過的橙色生物在保護自己。只見萊克伸著手，試圖觸碰老虎的光輝，“救救我！...帶我回家，回家吧...”

    邊越愣了瞬，突然間他有了思緒。再次抬眼望向紀南時，那雙墨色的瞳眸也不似方才深沉。

    不過目光一撞，兩人的爭執與情緒暫且壓下，他們知道彼此的想法。邊越挑了下眉，紀南輕輕嘆氣，點了下頭。

    以帝國的時間計算，現在已接近凌晨三點。司空不怎么需要睡眠，只是坐在床邊看著窗外一片片掠過的壯闊星云。

    叩叩叩。

    司空皺了下眉，他不喜歡發呆的時候被打斷。更何況這個點會找自己的，估計只有一個人。偏過頭道了聲，“進來吧，門沒鎖?！?/br>
    隨著門被推開，走廊廊燈光亮透入，將那人的輪廓映得朦朧。開口間，不是預想的冷硬，聽著溫溫柔柔，

    “不好意思打擾了。這么晚還沒睡？”

    司空還以為林郜會像之前一樣直接過來找自己，不過想來上將的工作也忙。跳下床，看著那人顯得溫柔朦朧的輪廓，笑了下，“走吧，去找林...上將？”

    門被徹底推開，司空總算看清了那人的眉眼。深灰色的頭發，是個男生女相的漂亮長相，微笑時顯得恬淡，看得人很舒服。那人嗯了聲，繼續道，

    “上將找你去一趟，你需要換衣服的話，我在外面等你?！?/br>
    “不用?！彼究諒街碧麓?，隨手拿過軍裝外套套在身上，“走吧?！?/br>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靜十分的走廊，腳步都放得極輕。司空加快了些步伐，方便那人的氣息離自己更近些，心下對于他的精神體已經有了幾分猜測，

    “冒昧問下哦小哥哥，你的精神體是...花嗎？”司空看著那雙茶色眼睛，笑得甜。思考下，還是沒有直接說出猜想的答案，免得惹人生疑。

    男生笑著嗯了聲，“不過比較少見，也虧得你能猜到是花?！?/br>
    “是什么花呀，好好聞?！?/br>
    茶色的瞳眸微垂，輕聲道，“曇花?！?/br>
    果然。司空點了點頭，又夸了句，“第一次聽說耶，你的精神體一定很漂亮?！敝豢上?，是個B級的。

    “謝謝?！蹦猩t腆道，帶著人繼續向林郜辦公室走去。

    審訊室內，兩人回到了玻璃外，徒留兩頭精神力幻化的猛獸心意想通，在萊克身旁纏斗。

    青龍作勢攻擊著老虎，又假意被擊退。邊越控制著精神力，趁機切斷了束縛萊克的繩索，給予了他被俘虜以來第一次自由的假象。

    男人因為針劑帶來的痛苦理智已在潰散邊緣，恍惚間連周圍的景象都變得朦朧。他只知道，眼前這頭生物在保護自己，救了他?？谥朽氖墙跎裰静磺宓脑捳Z，

    “好疼...疼，我想回去...我還有個女兒...我想回家...求求你，帶我離開這...”

    另一邊的監聽室，梁玉并沒有干涉兩人的做法。既然他們可以從幻境中逃脫，那么只要留著萊克的命，其他可以任由邊越和紀南發揮。

    “你可以嗎？”紀南偏過頭望向男生的側顏。

    這是邊越第一次嘗試運用精神力復刻場景，眉頭微蹙間，還是說了句，“紀南，幫我?！?/br>
    下一秒，腰身被帶了過去。紀南垂眸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唇，“除了場景，什么都不要想?！?/br>
    邊越點頭，唇微張便咬了上去...

    多虧之前萊克為他們打造的幻境，讓他們見到了紅巖星的會場，見到了萊克曾經生活的地方。

    精神力交融那刻，他們共享著彼此對于幻境的回憶。當先感知到的，是對方在俘虜臺的一幕幕場景，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懼和憤怒，讓他們將彼此摟得更緊，唇舌愈發抵死糾纏。

    不要想...不要想。饒是這樣告訴彼此，但他們的指尖還是止不住得顫。

    橙色輝光組成的老虎還在房間內，安撫著疼痛到抽搐的萊克。像一個努力帶他回家的野獸，喉嚨發出低聲呼嚕，試圖安慰。

    以紅為主色調的裝飾，粗獷而暴力。那里有高大的穹頂，周圍有數十根支撐的紅色石柱。地板是粗糲的水泥鑄成，中間有六角形的演講臺和長形俘虜臺...

    從大體的構造到精密的細節，紀南和邊越共享著這段痛苦的回憶，也完善著彼此看到的場景。

    小小的審訊室，光亮逐漸蔓延，像一場帶萊克回家的大霧。審訊椅變為萊克曾經坐過的上位，黑色的墻壁變為會場外的群群遠山，由近至遠...經過的地方，都將變為紅巖星的一角。

    不同于幻境，這是運用精神力打造的視覺差，為小小審訊室“穿上”那座會場的衣服。讓萊克，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家”。

    劇烈的疼痛令萊克意識昏沉，眼前附著的水霧讓擋在眼前的生物變得模糊。他只覺得有光，由綠色和橙色，逐漸變亮直至刺眼...

    當光亮逐漸變得柔和，臉側隱約的觸感，像那只奇怪可怖生物的呼喚。萊克緩緩睜開眼那刻，身體還在因為痛苦抽搐，淡薄的意識如遭巨震，讓眼淚洶涌奪眶而出。

    他太疼了，疼到無法感知地面的粗糙，疼到聞不清熟悉的屬于家鄉的味道。但眼前的每一處，都是令他魂牽夢繞的故鄉。

    “是...我的家...”

    旁邊沒有實體的猛虎還未消散，只是乖順地趴在地上，和他一起透過紅色石柱的間隙，望向遠處群群山落。旁邊的萊克還在說話，疼痛讓他喪失了一定感知，卻將情緒渲染得愈發失控，

    “就是這兒，是這兒...你看到那如彎月的小山了嗎？那是我的家...那里有我的女兒和妻子...戰爭前，她問我什么時候回去。我說，爸爸趕跑那些外星人就會回來...就會回來！”

    唇舌分離間，紀南感覺到些微濕潤蹭到自己面頰。他們同樣置身在這“幕布”下的紅巖星，邊越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他說，

    “紀南，我有點難過。萊克的話讓我不舒服?！?/br>
    紀南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用指側幫他蹭了下眼瞼。他們只是士兵，發動戰爭的始作俑者和根本原因無從而知。服從就是他們的天職。

    但事已至此，仇恨和仇恨的累積，讓一切都變得沒有原諒的余地。紀南只知道他會戰斗，用生命去戰斗，為了不讓那場幻境成真，為了他的老虎。

    另一邊，萊克還在和那頭老虎說著話，顫抖而緩慢，

    “我不明白那些外星人，為什么要來攻擊我們...α星的殖民星球..還不夠嗎？我好恨，我好恨...是他們，炸毀了那座彎月般的山！”

    話落，萊克身旁的老虎猛轉過頭，另一邊的兩人望著彼此皆是一愣。只聽萊克繼續道，

    “哈哈...我不是孩子，沒有，那么好騙的...這一切，早都沒了。什么都沒了...”萊克試探著伸出手，觸碰著身旁虛無的老虎，

    “不過...還是謝謝你。能幫我，坐到我的椅子上嗎？..我想，再像以前一樣，看看我的家?！?/br>
    邊越猶豫了一瞬，還是伸手運用精神力的力量，將蜷縮在地上的男人放落在那個‘椅子’上。

    仇恨是無法原諒的，如果輕易便釋然，那是對戰爭中所有死去之人的褻瀆。但不可否認，邊越此刻的難過是真的，萊克的謝意也是真的。這種情緒，同深入骨髓的敵對并不矛盾，只是在這一刻短暫而深刻地存在。

    另一邊的梁玉在監聽室透過小小的屏幕，看到的便是這詭異的一幕。

    萊克坐在審訊椅上，身體本能地抽搐著。望著黑漆漆的墻壁，目光卻是一片平靜祥和。

    通訊器早在兩人重鑄場景時便連通了許微，因為“重鑄場景”需要耗費巨大的精神力，饒是自己也無法短時間內做到，他有些擔心兩個孩子無法負荷。

    但顯然，他又錯了。這一對S級的結合，讓他們的精神力達到近乎恐怖的程度。不說支撐多久，能復刻到讓萊克呈現如此狀態，便可知其浩大和逼真...

    盡管萊克多少也讓紀南心里也有些沉，但他更關注的還是邊越的狀態。維持時間的每一分流逝，都是精神力的消耗。

    在自己都覺得有些吃力的情況下，邊越契子的體質會讓這種情況更加明顯。

    當右手的戒指溫度逐漸變低，帶上涼意時，他拉了下邊越的胳膊，

    “收回吧，他不會說的?！?/br>
    邊越還有精神力幻化的老虎停留在萊克身邊，男人的所有戰栗他都能清晰感知。只是說了句，“他在哭?！?/br>
    “邊越！”

    “再讓他看一會兒吧?！边呍酵蚰请p墨黑的眼睛，商量道，“我會把握的。我的精神力會恢復，可你我都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回家’?！?/br>
    紀南嘆了口氣，他能感知到邊越的情緒，自知拗不過，干脆側頭又吻了上去，用體液的交換幫助邊越繼續維持。

    但終究，這不是長遠之計。萊克看到了，看到他的彎月山不似之前清晰，連帶著自己座椅的扶手露出星星點點的黑色。那是審訊椅本該有的顏色。

    他不知道這兩個α星人是怎么做到‘復刻’他的家鄉的，但他知道這不是攻擊，不是脅迫。一如旁邊那頭奇怪的生物明明強大無比，卻只是在旁邊安靜地陪伴著自己。

    看來，時效是要到了吧。是時候，回到現實了。萊克笑了下，嘴角有些抽搐，緩慢說道，

    “α星人。你們記住...你們是侵略者，征伐者，殘暴者...我恨你們。但你們說的沒錯，我們的國君...拋棄了我的女兒和妻子，拋棄了他的子民...他沒有將群眾一同帶到避難所...也許，這也是他應得的...我累了，我想回家了...”

    “許微！他說了！”

    監聽室的梁玉震驚下弄倒了水杯，卻顧不上擦拭，身體不由前傾認真傾聽著每一個字。

    紀南的戒指愈發冰涼，但萊克還在說著首領避難所的位置，這種時候邊越絕對不會收回精神力。再加上方才突破幻境帶來的消耗，饒是自己也頗感吃力。只能不斷加深著親吻，將男生逐漸失力的腰身緊緊摟在懷里。

    ...

    “你們只要國君的位置，我給了。你們也要像之前答應的，不再進行無差別攻擊。另外...殺了我吧?！痹铝辽郊磳⑾⒋M，紅巖星的景象也逐漸變得淺淡。萊克閉上了眼，他寧愿那故鄉在腦海中停留在最美好的那刻，又說了遍，

    “殺了我吧...我想我的女兒。我想和她團聚，求求你們了...”

    隨著橙色輝光的老虎收回，審訊室再度變回從前的冰冷殘酷。門應聲而開，梁玉帶著人匆忙而入。萊克所說的一切話皆以錄音記錄，這場審訊，成功了。

    “邊越！”戒指冷得有些刺，紀南喘息著接住徹底失力的男生。

    邊越覺得困，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他望著梁玉，在入睡前說了最后一句，“殺了他吧隊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