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霧籠罩，燦金光輝鋪蓋在地上，天空純凈潔白，隱隱傳來動聽歌喉的吟唱。

    烈焰雷鳴，熾天使烈火焚燒的身后張開六只翅膀，鮮紅的羽翼兩只遮住臉龐，兩只遮住雙腿，兩只用來飛翔。祂放開歌喉，用最美的聲線吟唱贊歌，神歌中句句詞詞都在歌頌上帝。

    座天使猶如水色的輪環，交錯疊加在一起，輪環睜開千百只眼睛，匍匐在地。

    祂的正前方是擁有無數只眼睛和翅膀的智天使。一張雙眼緊閉雌雄莫辯的人臉，左側延展出一只雄獅的臉龐，而右側是牛的模樣，祂的后腦長出一只鷹臉，目光銳利，整體為rou球形。

    而被他們所簇擁的人，擁有擬人化的身體，烈日般流淌的金色卷發鋪在身邊，容貌是世間所不能觸及的華美絢麗，任何語言都難以形容那種令人動心的相貌，而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直視他的神顏。祂雙眸微微闔起，泄出幾道流光，神情慈悲、仁愛。上帝——祂，全知全能，心懷悲憫。

    上帝的面前漂浮著一只被金色圣光包裹的靈體，那是上帝在星期四的早晨，懷著慈愛，取下陽光、初雪、晨露、清泉和花香制造的生命體。

    圣光漸漸融化，一位新的天使出現了。

    祂有著如同上帝般的擬人形態，肌膚如初雪般潔白，眼眸如晨露般純凈，歌喉比清泉還要動聽，祂的頭發如同陽光傾瀉，披在肩頭，落在地面，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上帝伸出手，慈愛地降下神喻：“過來，我的孩子?！?/br>
    新生的天使眼中帶著熱愛，順從地匍匐在上帝的腳邊。

    上帝溫柔地撫摸著祂順滑的發絲，說，“賜你名為米迦勒，賜予你強大的力量，從此伴隨在我身邊?！?/br>
    米迦勒低下頭，閉著眼，吐字中包含著愛意，“是，我敬愛的父神?！?/br>
    于是米迦勒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以及最靠近上帝的地方。

    祂生來就高于一切天使。

    每當戰爭來臨，上帝都會派遣米迦勒前去戰斗。作為戰斗力最強大的天使，米迦勒往往都能一騎當千，勢如破竹。而米迦勒從不把生命和安全放在眼里，祂的理念中只有一個——不能讓上帝失望。

    因為父神是那么地信任祂。

    上帝在米迦勒戰勝歸來的每一次，都會為祂治愈身體的傷痕，慈愛地撫摸祂的發絲，米迦勒總是微紅著臉，接受父神降下的仁愛。

    直到——

    “米迦勒，我的孩子?！鄙系蹨厝岬卣f，“這是我創造出的生靈，我將他命名為【亞當】，他將會是與我關系最為深厚的人類?！?/br>
    米迦勒呆愣地注視著上帝不再撫摸著自己的手，還有上帝身邊站著的那個與上帝極其相似的人類，祂感受到了在戰場上，被敵人洞穿心臟時都不曾感受過的疼痛。

    亞當有著與上帝極其相似的氣息，他溫柔地笑著，“你就是米迦勒嗎？你真好看?！?/br>
    米迦勒低著頭，說，“感謝您的贊美?！?/br>
    上帝溫柔地說，“我打算派亞當去伊甸園?！?/br>
    伊甸園……！那是九重天之上的禁忌，是任何天使都沒有資格踏足的地方，而現在父神將要把它交給一個人類……！

    米迦勒不可置信，卻無力阻止上帝的一切決策。祂能看到，上帝對待亞當的態度根本和祂不一樣。上帝對待祂，是對待普通造物的情感，而對待亞當，則帶著一絲非比尋常的注視。

    神的目光，不再停留于祂的身上——

    米迦勒再也不能如往日一般匍匐在上帝腳邊，為祂歌唱，贊美主的慈愛。那個位置已經被一個人類占據，上帝將慈愛的視線投向他，而再也不愿看祂一眼。

    上帝讓新生的天使為亞當譜寫贊歌。

    上帝擔心亞當寂寞，取出亞當的一根肋骨，創造出了另一個人類，分為女人，讓她陪伴亞當。

    上帝長長久久地注視著亞當。

    而他，仍舊被派去最危險的戰場上廝殺。

    頭頂是暗黑血紅的漩渦，身邊的天使們一個個倒下，米迦勒的翅膀被敵人斬斷，又重新生長出來。祂揮著紅色的十字架，曾經如晨露般的雙眼逐漸麻木，空洞，像一潭死水。

    最后這場戰爭只剩下祂一人。

    祂回到九重天，傷痕累累，地獄之火不斷焚燒著祂的傷口，反復撕裂又愈合，圣袍失去了往日的整潔，沾染上許多深金、暗紅的血液。

    祂想加快腳步，回到上帝身邊，哪怕只要主投下的一絲視線，即使只是那樣，祂所有的傷痛就可以被治愈，祂也就心滿意足。

    但……沒有。

    熾天使說，“父神祂離開了寶座，去往伊甸園?！?/br>
    千百年來端坐在寶座上的父神，第一次離開了圣殿。

    只是為了……亞當……那個亞當……

    米迦勒第一次無師自通了【嫉妒】，祂純凈的心靈染上了名為嫉妒的污泥，祂無聲而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身體，深深地跪下，美麗的臉龐被地獄之火燒灼，祂卻一遍遍地喊著：“父神、父神、父神……”

    嫉妒。

    嫉妒。

    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

    為什么父神不再對祂仁愛？為什么父神不再公平地對待每一個造物？為什么……

    為什么亞當會成為那個【特殊】的偏愛？

    好嫉妒，好嫉妒。

    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

    米迦勒僵硬地站起，他殘破的手心死死抓住血紅臟污的十字架，赤裸的腳底溢出金色的鮮血，一步一步踏出圣殿。

    伊甸園，伊甸園……

    拉斐爾來到米迦勒面前，蛇一般的面孔平靜淡然，這是大多數天使的模樣——沒有感情。祂對米迦勒說，“你需要治療?！?/br>
    米迦勒不答反問，“伊甸園在哪里？”

    拉斐爾回答了祂，問：“那是亞當的領地，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亞當……又是亞當……

    拉斐爾說：“你真的需要治療，你的身體要被地獄之火焚燒殆盡了?！?/br>
    米迦勒沒有理會，麻木地往前走。

    伊甸園……伊甸園……

    “米迦勒天使長，您在這里做什么？那邊什么也沒有，只有伊甸園?！?/br>
    “我正是要去那里?！?/br>
    “是父神降下了神喻嗎？父神果然一如既往地偏愛著您啊?！?/br>
    偏愛。

    米迦勒沒有微笑的概念，但此時此刻祂真的想要微笑。

    多么美麗的謊言啊。

    ＊

    神真正偏愛起來，是什么模樣？

    ＊

    亞當驚訝地看著眼前狼狽的天使，溫柔地皺眉，“你怎么了？米迦勒，你看起來不太好，需要我請求父神來幫助你嗎？”

    有著美麗面孔的女人也擔憂地說，“您需要進來休息一會兒嗎？這里很美好，可以清除您的疲勞?！?/br>
    ＊

    大概是這樣吧。

    ＊

    米迦勒舉起手中的十字架，身上散發著恐怖的圣光，亞當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道神光便降下了。

    米迦勒痛苦地倒在地上。

    神明親臨。

    上帝溫柔的聲音響起，“米迦勒，不可以在天堂作出攻擊的行為?！?/br>
    比地獄之火更加可怕萬分的神火幾乎要將米迦勒的靈魂和軀殼燒灼成灰燼，米迦勒強撐著不讓自己顯得那么狼狽，十字架爆發出閃耀的血光，“亞——當——”

    “我要——”

    殺了你——?。?！

    “米迦勒?！?/br>
    神明發出輕輕的嘆息聲，“我對你很失望?！?/br>
    如遭雷擊。

    米迦勒神魂都在顫抖，胸口被神火融燒出可怖的roudong。

    神說。

    “你被嫉妒蒙蔽了雙眼，乃至你的靈魂，都不在純凈?！?/br>
    “其實，從一開始你就不太純凈，但我仍然認為，你可以嘗試著變好?！?/br>
    “但現在來看……你的魂靈，太黯淡了?！?/br>
    神說，“米迦勒，你是被污染的造物，我不再憐愛你，也不再抱有期待?！?/br>
    “溯滅吧，我的孩子，我會創造出更完美的【米迦勒】?！?/br>
    米迦勒只感覺到神光充斥著祂的滿眼，接著耳邊寂寥，再也無法感知到任何的一切。

    啊，這樣啊……

    他被神明拋棄了呢。

    ＊

    “但你完全可以反過來拋棄神明啊?！?/br>
    擁有六只漆黑羽翼的男人如是道，他面容英俊邪氣，額頭冒出兩只血紅的尖角，祂是前任大天使長，路西菲爾。而現在他是地獄之王，墮天使路西法。

    路西法勾起一縷金色的發絲把玩，戲謔地說，“哎呀，這有什么好要死要活的，耶和華那個家伙壓根就沒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嘛。你以為祂現在對亞當感興趣？不對，祂只是對你不感興趣罷了，我親愛的米迦勒?！?/br>
    路西法挑眉，邪肆地笑著，雙眸血紅，“你看，對于祂來說，你就是個有瑕疵的，但用起來還算順手的工具罷了。不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拋棄，完全沒有一絲猶豫?！?/br>
    米迦勒的翅膀被神火焚燒，只留下六只血rou模糊的洞。他低著頭，沒有任何反應。

    路西法笑嘻嘻地說，“別傷心了，來我的地獄不好嗎？你可是米迦勒，我的地獄絕對有非常多的惡魔喜歡你，何必去對一個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家伙念念不忘呢？對吧?！?/br>
    “來吧來吧，米迦勒，我們一起墮落呀，然后找個機會沖上天堂，把耶和華那家伙綁起來揍一頓，再把亞當和夏娃丟去人間折磨，給你出出氣好不好？”

    米迦勒終于有了反應：“你要攻打天堂？”

    路西法說：“那當然啦。耶和華給我帶來的傷痛我這輩子都忘不掉，我必須要把那個老不死的給打一頓?！?/br>
    米迦勒本應該對出言不遜的路西法降下制裁的圣光，而現在祂卻麻木地想，路西法的說法，好像也不錯？

    手上金色的發絲漸漸染上暗色，路西法勾起唇角微微地笑。

    傻米迦勒，都是騙你的。上帝這么可能不在乎你，要是祂眼里沒有你的一席之地，我怎么可能在神火降下的瞬間把你救下來，你早就湮滅啦。

    如果沒猜錯的話，上帝只是要重塑你的身體，但你的靈魂仍舊是你。

    嘻嘻。

    得到偏愛之后又被拋棄的家伙。

    真可憐呢。

    路西法看著米迦勒純黑的發絲和血紅的眼睛，忍不住地笑。

    老東西，這下可被我拿到你的把柄了吧。

    米迦勒感受了一下后背新生的六只純黑色羽翼，手中的十字架布滿暗色的荊棘，圣光徹底剔除，化作濃黑的力量，污濁不堪。

    路西法擁抱了米迦勒，大笑，“歡迎新的惡魔！想換一個什么樣的新名字呢？”

    米迦勒無所謂地說：“你來取吧?！?/br>
    “嗯～”路西法笑瞇瞇地說，“不如你就叫做路漫吧！”

    路漫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路西法向他伸出手。

    “我親愛的路漫，讓我們一起享受深淵吧！”

    ＊

    天堂從此失去了戰神米迦勒。

    地獄多出了另一個墮天使路漫。

    ＊

    上帝閉上眼，不再注視世間。

    ＊

    長達三百年的圣戰開始了。

    ＊

    路西法的戰斗力本就強悍，多了個路漫以后，這下戰斗局勢瞬間倒向地獄，天堂的領土不斷縮小，無數天使死去、墮落。地獄從一重天開始打，直逼八重天。

    新的戰斗天使被路漫無情地殺死。

    八重天，淪落。

    是地獄的勝利。

    路西法大笑著說：“我親愛的路漫，失去你是天堂的一大損失，得到你卻是上帝給予我的禮物！”

    路漫甩甩手，說，“快到了吧?！?/br>
    路西法勾起唇角，“是的，我親愛的路漫。我們即將顛覆天堂?！?/br>
    路漫低下頭，說，“路西法，我們殺不死上帝的?！?/br>
    路西法依舊帶著笑意，“我當然知道?！?/br>
    “但是，我們需要出口氣，需要一個答案，不是嗎？”

    路西法張開手，說：“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我也想得到一個答案?！?/br>
    “作為上帝，你為何要不公平地降下仁愛？”

    你的偏愛是否就是一個笑話？

    ……

    路漫半跪在地上，身邊是路西法帶著笑容的尸體，祂艱難地伸出手，想要觸碰，于是手臂也被斬下。

    得到了父神所有一切美好灌注的新任天使長面無表情地站在路漫身前，祂說，“米迦勒，你敗了?！?/br>
    路漫低聲說，“我不叫米迦勒，我是路漫，能否請你這樣稱呼我？”

    新任天使長微微疑惑地偏頭，接受了路漫的請求，“你應該知道，你無法驚擾到父神，但你卻還是不顧一切地來了。我很好奇，你為什么還要聽從路西法的話，墮入地獄？”

    “我……想要一個答案?！甭仿鬼?，“我需要上帝給我一個答案?！?/br>
    答案？天使長不明白，“若是你不自甘墮落，作為米迦勒，享受著主的偏愛，以你從前的地位，想要從父神那里解惑應當說是輕而易舉?！?/br>
    不……

    不是的……

    才沒有什么偏愛……

    路漫努力爬起來，站直身體，他的神情是那么地悲哀，散發的情緒甚至影響到了大天使，“你不明白……”

    “神的偏愛，從來都不在我這里?！?/br>
    直到現在，上帝都不愿意來看祂一眼。

    祂從來就沒有得到偏愛啊……

    不過是一個造物罷了。

    路漫閉上眼，任由天使長向自己的魂靈降下懲罰，朦朧間，他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但祂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

    上帝張開手掌，注視著自己的手心。

    那里凝聚著一團金色與黑色交融的靈體。

    許久后，祂問創世之書，說，“米迦勒為何要選擇消亡？”

    創世之書回答，“因為您明明是帶著偏愛創造出祂，卻把這份愛轉向了另一個人。得不到回應的米迦勒自然地走向了消亡，祂不愿再見您?！?/br>
    神感到胸腔某處微微一空，即使是很短暫的一瞬間，創世之書都感到了驚訝。

    上帝這是……

    神再次沉默了。

    不知過了多久，創世之書翻過新的一頁，聽到了上帝溫柔的嗓音。

    “既然祂想要我的偏愛，那就……給祂吧?！?/br>
    “我要創造一個屬于祂的世界，所有人都會愛祂，祂會得到祂想要的一切?！?/br>
    “到那時，米……路漫會原諒我，回到我的身邊嗎？”

    神居然用到了【原諒】這個詞！創世之書感覺自己都要聾了。

    一個充滿著愛意的小世界誕生，上帝將那團靈體投了進去。

    上帝慈愛地說，“我最寶貴的孩子，這就是我的答案?！?/br>
    “我會一直注視著你，而你也將只能注視著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