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宋云鈞第一次見到俞楚情緒失控，卻是心情最復雜的一次。

    在今天家庭醫生點破之前，宋云鈞從未設想過俞楚會懷孕。

    哪怕過去的一個多月他夜夜抱著俞楚纏綿，無數次將自己的熱燙精種灌進俞楚的小小zigong，卻也從來沒有想過那些精種竟會在俞楚肚子里生根發芽，悄悄孕育出一個小生命。

    ——一個屬于他和俞楚的小生命。

    只要一想到他和俞楚的孩子將在不遠的未來出生，接受“父親”這個身份好像是再輕松沒有的事?？蓪τ岢?，孕育孩子的九個月里，他的腹部會高高隆起，原本纖細的四肢會變得浮腫，身體也將逐漸遲緩笨重，可這還只是生理上的痛苦。

    心理上，俞楚承受著另一種酷刑。而這酷刑，甚至是宋云鈞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時刻關照到的。

    俞楚落下的淚滴仿佛密不透風的暴雨，沉重地落在宋云鈞心上。他低下頭，拇指揩去俞楚的眼淚，想說些寬慰的話，張開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別哭，楚楚，”宋云鈞輕聲道，“我們明天先去醫院看看好不好？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被蛟S孩子沒事，也或許……這個孩子根本就不存在。

    俞楚用手背抹去臉上淚水，乖乖點頭，片刻后淚水卻又不受控地涌了出來。他明白宋云鈞的意思，也明白倘若孩子真的有事，即便把眼淚哭干也無濟于事。他只是恨自己沒用，恨自己不懂事，沒能及早預料到肚子里可能會有一個小寶寶。

    要是他能早點發現，就可以早點保護寶寶不受傷害了。

    “對不起，對不起……”俞楚不由自主呢喃出生，聲音破碎瑣細，彷如摔碎的琉璃。

    宋云鈞的心也如摔碎了一般疼痛，將俞楚往懷中又抱緊了些，輕聲細細安慰著。

    俞楚很快就哭累了，在宋云鈞的安慰聲中沉沉睡去，宋云鈞卻睡不著，靜靜望著俞楚的睡顏，眼神晦暗不明。

    或許是因為不安，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俞楚便醒了過來，左右張望，卻沒看見宋云鈞的身影。俞楚不由得驚慌起來，匆匆掀開被子要下床，門卻在這時被推開。

    宋云鈞一推開門便看見俞楚要下床，連忙幾步搶上前去扶住俞楚，“要去哪里？怎么這么著急？”

    瞧見宋云鈞的瞬間俞楚便安心下來，乖乖任由宋云鈞扶著他穿好拖鞋，“想去找你……”

    宋云鈞聞言，摸了摸俞楚的臉，解釋道：“我剛剛去聯系醫院了，怕吵醒你所以去了書房?！?/br>
    聽到“醫院”二字，俞楚的表情瞬間暗淡下來。宋云鈞見狀忙道：“我找了私人醫院預約了時間。我們吃了早飯再過去，不會看見陌生人的?！?/br>
    “好不好，楚楚？”

    俞楚回過神時只聽見這句話，本能地點頭首肯。他聽沒聽清楚本來也不要緊，宋云鈞自然會為他打點好一切，俞楚所需要做的就是跟在宋云鈞身邊聽從指令，換衣服、吃飯、出門，到了醫院又在護士的引導和宋云鈞的陪伴下做了一系列檢查。

    醫院里安靜非常，前來檢查的只有俞楚一人，結果自然出得很快。沒多久護士便拿著檢驗報告走到宋云鈞面前，一邊將報告遞向宋云鈞，一邊道：“你的伴侶確認懷孕，去找醫生做進一步檢查吧?！?/br>
    雖然早已經做過心理建設，但當得到肯定的答案時宋云鈞心中仍是如打翻五味瓶一般不知滋味。而或許是母體與胎兒之間的心有靈犀，俞楚從被告知懷孕開始便認定自己肚子里有著一個寶寶，不像宋云鈞一般糾結過孩子是否存在。他壓根沒把檢驗報告放在心上，從頭至尾擔心的只有自己服下的那些藥物是否會影響到寶寶。

    “放心吧，孩子很健康，現在已經有胎心了?！?/br>
    聽見醫生的話，俞楚禁不住露出一個笑容，卻又很快在消散在唇邊。他有些不安地看了宋云鈞一眼，宋云鈞便從大衣口袋中拿出一張打印紙遞給醫生——上面記錄著自他們發生關系以來俞楚吃過的所有藥。

    “這是我愛人懷孕期間吃過的藥，有……影響嗎？”

    醫生接過紙，先是抬頭看了宋云鈞一眼，然后才低頭扶著眼鏡仔細看了起來，半晌沒出聲。

    房間中的沉默只持續了五分鐘，俞楚卻覺得漫長得令人窒息。他緊緊攥著宋云鈞的手，用力得手心都出了汗。宋云鈞任由他攥著，骨節發了白也不吭一聲。

    終于，醫生開口道：“沒什么影響，里面沒有致畸物?！?/br>
    俞楚緊攥的手驟然松開。

    “接下來繼續吃也沒關系?！?/br>
    “不、不，”俞楚頓時瞪大了眼睛，連連擺手，“我不吃了……”

    醫生將紙疊好遞還給宋云鈞，道：“這藥對胎兒沒有太大影響，至于俞先生能不能停藥，就不在我的專業范圍了?！?/br>
    宋云鈞謝過醫生，約定了下次的檢查時間便帶著俞楚離開。一回到車上，回到封閉的只有宋云鈞的空間，俞楚便迫不及待開口說話，語氣中甚至帶著幾分得意，“云鈞，醫生說寶寶很健康呢?！?/br>
    打從俞楚生病起，宋云鈞還沒聽過他如此活潑的聲音，他卻不喜反憂，還不得不附和著笑道：“我聽到啦?！闭f著刮過俞楚鼻子，“這下我們楚楚可以放心了吧？”

    俞楚笑得眼睛彎彎，重重一點頭，“嗯，放心了！”

    俞楚愈是表現出開心和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宋云鈞就愈是發愁。他用最快速度趕回家，剛到家想進書房，俞楚卻又纏著說想吃東西。

    “不吃的話，寶寶會長不大的?！?/br>
    宋云鈞根本沒辦法拒絕俞楚濕漉漉小貓一樣的眼睛，讓廚房做了點清淡的東西喂俞楚吃下。

    吃完飯后本該吃藥，俞楚卻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強烈抗拒情緒。

    “不吃，”他把裝著藥的盤子遠遠推開，好像面前的不是治病的藥，而是一沾即死的致命毒物，“我不吃……”

    “可是楚楚，不吃藥的話，你病不會好的。而且醫生也說了，吃藥對寶寶不會有影響的。你看，我們沒停過藥，寶寶不是也健健康康的？”

    當說到“健健康康”四個字時，宋云鈞臉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萬幸俞楚低著頭才沒看見，一門心思摳著字眼，“醫生說的是‘沒有太大影響’，不是說沒有影響?！?/br>
    宋云鈞笑得無奈，“這你倒記得清楚?！?/br>
    “云鈞……”俞楚緊張地揉著衣角，低頭卻抬著眼悄悄看宋云鈞的臉色，“我從今天開始停藥好不……”最后一個字因為驚嚇而卡在喉嚨里，他從未見過宋云鈞如此難看的臉色。

    “不行，楚楚，這件事沒得商量?！?/br>
    “云鈞……”俞楚嚇得瑟縮了一下，聲音中帶著幾分搖搖欲墜的顫音。

    宋云鈞聽得心疼，從發現自己愛上俞楚開始，宋云鈞對俞楚一向實行能讓則讓，不能讓也讓的原則，可唯獨俞楚本人是他的底線。哪怕俞楚自己心甘情愿，他也不可能允許俞楚為任何人、任何事犧牲。

    宋云鈞嘆了口氣，放柔聲音，“我很愧疚，楚楚，從知道你可能懷孕的那一刻就很愧疚。對你、對寶寶?！?/br>
    突然轉換的話題令俞楚措手不及，呆呆地望著宋云鈞問道：“為什么呀？”

    宋云鈞的手掌覆蓋上俞楚的小腹，低聲道：“因為這個寶寶來得不是時候。他原本應該在等你痊愈、等我們結婚、等一切穩定下來時再出現，是我太過疏忽和大意，沒有做好避孕措施，才會讓你在這個不該懷孕的時候懷孕，讓你為寶寶擔驚受怕?！?/br>
    俞楚愣愣地看著宋云鈞，聽著他的剖白，半晌才回過神，將自己略小的手掌覆蓋在宋云鈞的掌背上，“不是你的錯，云鈞，你沒接觸過雙性人所以不知道，可我……”

    ——可我也是爸爸生下來的，我怎么可以不知道自己會懷孕？

    俞楚咬著下唇說不出話來，努力抑制哭泣的欲望，他不愿再讓宋云鈞為他擔心。

    “所以楚楚，保護寶寶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你要做的，只有保護好自己，安心等著寶寶出生?！彼卧柒x將藥盤重新放到俞楚面前，這次俞楚沒有拒絕。

    “別害怕，楚楚，這些藥對寶寶沒有影響的?！彼卧柒x等俞楚吃完藥，再次安慰道。

    但其實宋云鈞根本不知道藥物對寶寶有沒有影響，甚至不知道寶寶是不是真的健康。他只是提前聯系了醫生，告訴醫生無論寶寶是什么情況，當著俞楚的面只說胎兒很健康。而真正的檢查報告，現在正安靜躺在宋云鈞的郵箱里，等著他啟封。

    他當然知道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甚至是飲鴆止渴，去醫院的路上他無數次祈禱俞楚沒有懷孕，只是虛驚一場，檢驗結果卻擊破他的幻想。

    俞楚腹中的確孕育著他們的孩子，而這個孩子是否能平安誕生，還是個未知數。

    宋云鈞深吸口氣，忐忑不安地點開了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