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匙，我上飛機了，但是現在雨有點大，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按時起飛，你困了就先睡，不要等我了知道嗎？”

    “知道啦知道啦，我跟寶寶會乖乖在家等你回來的?！?，林匙一只手輕輕撫摸著身前隆起的肚子，一只手舉著電話跟顧宥視頻聊天，眼里充滿著藏不住的愛意。

    林匙跟顧宥是大學同學，兩人從大一就開始談戀愛，畢業的時候一手畢業證一手結婚證?；楹箅m然有爭吵，但主基調還是甜蜜的。去年是他們結婚的第四年，兩人的事業都基本穩定下來，顧宥也被提拔成了小組長。由于顧宥公司正在主力開拓東南亞市場，他作為專門負責東南亞事務的小管事，經常需要出差，上個月飛了一次馬來西亞，這個月又要飛一次新加坡，下個月可能還得去一趟泰國，這就導致了兩人見面的時間少得可憐，閑暇時間的視頻通話就成了他們之間最愉快的時刻。

    今年過年的時候，林匙每天早晨醒來都覺得惡心，刷牙的時候還可能會干嘔，顧宥提出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但林匙認為只是過年大魚大rou太油膩了導致腸胃不舒服而已，不是什么大事。顧宥拗不過他，只好跟他約定等過完年了如果還總是不舒服就去醫院做個檢查，林匙雖然覺得顧宥有點小題大做，但畢竟這是在緊張自己，也就答應了。誰知道剛過初七，顧宥就又被派去新加坡出差，林匙很樂意地就把去醫院做檢查這件事給拋到腦后了。誰知顧宥出差沒到兩周，林匙就開始吃什么吐什么，除了水果什么都吃不下，每天還感覺困倦乏力，好幾次聽不見鬧鐘響，差點遲到。心大的林匙只當這是春困以及換季時身體的調節，怕顧宥擔心，每天的視頻時也沒跟顧宥提。但小家伙的到來怎么可以總是被爸爸忽視，總得鬧點動靜才行，于是某天林匙下班后在超市買水果時突然感覺一陣暈眩，小腹也隱隱作痛，差點沒站住，好在被一個好心的路人扶助了，還陪他去掛了個急診，一通檢查下來以后發現居然已經懷孕14周，雖然見紅，但好歹孩子是保住了。林匙這才感覺到害怕，雖然這個孩子的到來是個意外，但他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禮物，他并不想因為自己的粗心而讓孩子出意外。

    林匙躺在病床上驚喜之余也在不斷回憶自己過去的三個月有沒有亂吹什么藥，吃了哪些寒性的食物，可人越緊張越是什么都想不起來，以至于接到顧宥電話時一下沒忍住就哭了。電話另一頭的顧宥也一下子就慌了，連忙哄著林匙，問他怎么了，林匙這才一般抽噎一邊笑著說，“顧宥，我們有寶寶啦?！?/br>
    02

    那天林匙告訴顧宥他們有孩子后，顧宥火急火燎地完成了手上的事情后就飛回到林匙身邊，同時還跟領導申請了少出差，領導看他也奔波了近一年了，就給他批了。

    林匙5個多月的時候出現過先兆流產的癥狀。沒有一點點預警，就如同平日的早晨，顧宥醒來后想要揉揉自家媳婦可愛的小臉蛋，卻發現他面色蒼白，額頭冒汗，“小勺兒，你怎么啦？”，顧宥推了推林匙，他沒有醒過來。顧宥注意到林匙的右手一直死死地捂著隆起的腹部，他把手放到林匙的小腹上，孩子不尋常地劇烈作動著，平時柔軟的肚子此時卻微微發硬，能清楚地感受到肚子在收縮。顧宥的心仿佛被突然打了一拳，他趕緊掀開被子一看，此時林匙的天藍色的褲子已經被鮮血沾滿，床單的血跡正在蔓延開來。

    顧宥哭喊著林匙的名字，同時撥打了120。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搶救，醫生終于從搶救室出來，摘下口罩對顧宥說：“出血止住了，幸好發現得及時，孩子保住了。但病人本身孕囊發育不太好，平時還是得多注意不要太cao勞，否則下次就不好說了?！?/br>
    顧宥這才想起了，昨天因為難得休息，自己纏著林匙陪他去看一直想去卻又沒時間去的軍事展覽。林匙看起來明明已經很累，卻因丈夫興致勃勃而沒有拒絕，挺著已經隆起的肚子陪顧宥逛了三個多小時，回家后腳都腫了。

    “啪”的一下給了自己一耳光，紅著眼睛守在林匙的床前等他醒來。

    從那以后，顧宥恨不得一天24小時都圍著林匙轉，連出門穿鞋這種小事都要代勞，沒回都會小心翼翼地一手托著林匙的肚子一手扶著他的腰坐好才蹲下來給他套襪子跟孕夫鞋。因而林匙總是嘲笑他為“緊張大師”。

    可是“緊張大師”也有照顧不到的時候，這不，林匙懷孕快滿8個月的時候，顧宥他們公司在馬來西亞的勞務合同出了問題，顧宥不得不飛一趟馬來西亞，一去就三個星期。

    03

    回到現在

    “嘶～”腹部突然一緊，林匙眉頭一皺，似乎在忍著巨大的痛苦。

    “怎么啦？！小勺兒你還好嗎？”，顧宥緊張到恨不得鉆進屏幕里。

    “沒事，寶寶在做飯后運動呢。來，寶寶，跟爸爸打個招呼?！?，林匙說著就把手機鏡頭對向正在被孩子頂出一個個小山包的肚子。

    肚子里的孩子猛地一腳，痛得林匙冒出了冷汗，拿著手機的手下意識地緊握住，一個不小心按到了電源鍵，屏幕對面的顧宥只能看到畫面定格在林匙那只因為痛而死死按住腹部的手，以及林匙疼痛的呻吟聲，急得他只能不斷地喊“林匙！林匙！”。

    幸好，過了兩分鐘，林匙痛得發白的臉重新出現在了屏幕前?！皼]事了，月份大了，鬧騰些也正常，別擔心?！?/br>
    顧宥看見林匙重新出現在屏幕前，不由得長呼了一口氣，“總是這樣欺負你，再過兩個月，等這小崽子出來我一定揍他?！?/br>
    林匙聽到對面傳來空姐讓關手機的提示，趕緊安撫這個從懷孕開始就緊張兮兮的愛人，“好好好，等他出來了就讓我們這位緊張大師好好教育他。你趕緊關手機吧，我也去放水泡澡了?！薄昂?，你早點休息啊?！?/br>
    林匙一只手扶著高高挺起的肚子，一只手扶著腰，緩慢地從沙發上起來，踱著步走向浴室放水。由于經常坐在辦公室，腰部肌rou不發達，以至于從6個月的時候開始，林匙的肚子漸漸大起來以后腰也總是酸痛，醫生建議除了戴托腹帶以外，還可以一周泡兩三次澡，減輕腰部的壓力。

    放好熱水，加入舒緩疲勞的孕期可以使用的精油，打開音箱，放好手機，林匙舒舒服服地躺了進去。一想到再過五六個小時就能見到顧宥，林匙就忍不住地開心。孩子也許感受到了爸爸的快樂，也不停地隔著肚皮跟爸爸玩鬧，小腳丫子踢得林匙的肚皮隆起一個又一個小包。后來實在是疼得受不住了，林匙才輕輕地撫摸著肚子，好讓孩子安靜下來，感到困倦地林匙也合上雙眼瞇一下。

    04（開痛）

    大約過了半小時，水也開始涼了，看了一眼手機，才9點半。因為航班延誤，顧宥起碼12點才下飛機。林匙一手托著大肚子一手按住浴缸扶手借力從水里起來，拿起浴巾披在身上，一只腳伸出浴缸之外，慢慢地踩到地上。這時他才發現，平時地上的防滑墊被他洗了以后忘在陽臺了。他擔心自己滑倒，于是手搭上了放音箱的小架子來保持身體平衡?？墒巧眢w的笨重加上腳上的水，林匙才踏出第一步腳底就打滑了，整個身體向后倒去。向后倒的過程中林匙的手揮舞著想要抓住小架子來讓自己站穩，可是這個架子卻因為疏于檢查早就不牢固了，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一個成年男子的重力，林匙的無情力一下就把它給拽倒了。

    “??！”林匙的腰重重地撞向了浴缸邊緣，屁股狠狠地坐到了地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個被拉倒的架子也撞向林匙，架子上那臺平時看著并不大的馬歇爾音箱正對準了林匙的肚子落了下來，瞬間把林匙的肚子砸凹變了形，滾到了地上，愉快的音樂卻還在繼續播放著。

    這連環三擊發生在短短的兩秒鐘，林匙腹部仿佛炸開了一樣，巨大的痛感讓他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肚子里的孩子受到外力的撞擊后不停地對外拳打腳踢，腰部跟腹部的疼痛讓他大腦一片空白，但孕夫的本能使他雙手死死地抱住肚子，從兩側往中間沒有章法地撫摸，以求安撫孩子。但林匙實在是太疼了，他的雙手控制不住地想要用力按壓疼痛的位置，可是這樣做孩子只會更加不舒服。

    “寶寶…寶寶…不要踢了…爸爸…好痛…”

    不知過了多久，孩子被安撫了下來，肚子也沒有一開始痛了。

    林匙在慌亂中雙手撐住浴缸的邊緣想要重新站起來，可是腰在巨大的沖擊后卻一點也用不上力，雙腿也失去了知覺。坐辦公室的人手臂力量并不強，雙手沒有撐住多久就脫力了，整個身體再次撞向了地面，碩大的肚子也不可必可避免地砸到了地上。

    “啊啊啊??！好痛…肚子好痛…”

    與此同時，林匙感受到了一股溫熱從后xue冒出，血腥味充斥整個浴室。他用手摸向后xue，抬手到眼前只見一片猩紅。

    “不…寶寶…再踢踢爸爸…再跟爸爸擊個掌…”

    “不要睡…寶寶…你再動動…”

    疼痛一陣陣來襲，平日里柔軟的肚子也變得堅硬，原本鬧騰的孩子現在已經緩了下來，生命力在一點點的消散。

    林匙含著淚，瘋狂地搖頭，“不！不要！”

    林匙想到了求救，對！他要找手機叫救護車！寶寶已經8個多月了，能救活的！一定能救活的！

    于是他一手托著肚子，一手撐住坐起來想要去夠放在浴缸尾部的手機。他的雙腿沒有知覺站不起來，只能挪動著身體往前去。挪動的幅度雖然不大，但后xue的血卻止不住地一直往外冒。無法站立，他的手并不夠長，要想拿到手機就必須把肚子壓在浴缸邊緣。此時原本碩圓的肚子從中間被浴缸邊沿壓得跟個葫蘆一樣分開了兩截，孩子這樣的加壓下卻再次給出了一點點回應，在林匙的肚子里不斷得拍打著，林匙痛得恍惚地同事也充滿了希望。

    可是他錯了，疼痛讓他沒有注意到音樂早就停了，視頻通話以及放音樂消耗了大量的電量，手機早就因為沒電而關機了。林匙發了瘋一樣不停地按著開關鍵，可漆黑的屏幕上只倒映著他絕望的臉龐。

    05

    林匙想到房間充電，但下半身無力的他只能靠雙手爬行。為了不壓著肚子，他只能側著身體，靠著手拖拽著地板前進。到了浴室門口，林匙左手托著肚子，右手用力向上伸，夠到把手后向下一拉，向前一推，門開了，但他也失去了依靠，松開了把手后人也向前倒下。堅硬得如石頭一般的肚子再次被壓到了地上，但也只是被壓得稍微扁了一些。

    “噗”，羊水破了，空蕩的房子里只能聽到林匙疼痛的呻吟聲以及大口喘氣的聲音。

    宮縮一陣陣來襲，林匙側躺在地上，疼痛讓他不斷呢喃著，

    “寶寶……顧宥……好痛……顧宥……”

    孩子不斷下墜讓林匙想要用力，但他根本使不上勁，而且他側躺著沒法把腿張開，于是他繼續一只手護著肚子，一只手用力向前爬著。從浴室到沙發前這一小段路，淡黃的羊水夾雜著暗紅的鮮血不斷從林匙后面涌出，在地上拖出了一條長痕。

    終于到了沙發前，林匙雙手緊緊抓住沙發的表面，想要把自己的身體晚上抬?？墒撬?，沙發是真皮的，自己的手上還有沒干的水跟血，在真皮沙發上根本抓不住，一次次地嘗試也只能一次次地脫手，滾圓的肚子死死地貼住沙發下發，磨得皮都快破了，才終于把這沉重的身體提上去，把已經墜成梨型的肚子壓在沙發上。林匙知道，他現在沒有辦法自己用力，只能依靠這樣的方法把孩子推入產道。

    又一陣宮縮來臨，林匙頂著陣痛，忍住不去撫摸銳痛的肚子，雙手撐起自己的身體然后放松，依靠身體的沖擊去擠壓肚子。就這樣一次次地擠壓，林匙感覺到孩子的頭正在一點點地擠開他的盆骨，滑向產口。

    “啊啊啊??！寶寶…...挺住…很快就能見到爸爸了…”

    林匙已經感受到孩子的頭在沖開他的后xue，就快了，但他已經沒有力氣了。失血過多使他渾身發冷，一直在強撐的雙臂在發抖，雖然孩子早就失去了動靜，但他不敢去細想，此刻的他帶著一點點的奢望，只求孩子快點出來，或許還有得救。

    再一次用力撐起身子，然后狠狠撞下肚子，“嘭”的一下，孩子的頭出來了，可他的身體也已經到達了極限，眼前一黑，手也脫了力，整個人滑倒在地上，已經變形的肚子卡在身體跟沙發腿中間。

    昏倒前的最后一刻，他只想到了“對不起”。

    對不起寶寶，爸爸沒有能力把你帶到這個世上。

    對不起顧宥，沒有好好跟你說一句我愛你。

    06

    顧宥在下飛機的時候已經想好了，如果林匙還沒睡，他就給他一個大大的吻，并且要打他的小屁股；如果林匙睡了，他就輕輕給他一個吻，然后再輕輕摸摸還在林匙肚子里的小寶貝。

    在看到門縫透出來的燈光時，顧宥還以為他會迎來林匙一個擁抱?？墒撬趺匆矝]想到，凌晨兩點推開家門的一刻，迎接他的只有令他血液倒流的狼藉?？諝庵袕浡屓藷o法呼吸的腥臭，暗紅的血液跟黏糊的羊水混雜在一起淌了一地，從浴室蔓延到了客廳的沙發，林匙赤裸著身體倒在地上，肚子被擠壓著，上面布滿了駭人的淤青，雙腿間還夾著已經變成黑紫的胎頭。

    顧宥回過神來飛撲向林匙，幸好他還有微弱的呼吸，身體也還有溫度，打完急救電話后他什么都不敢做，只能跪坐在林匙身旁一遍又一遍的呼喊著他的名字，直到救護人員到來將他扶起……

    手術燈牌亮起，顧宥失了魂地坐在手術室外，

    他不明白，6個小時前還跟自己有說有笑的林匙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他不明白，不過是出了一趟差，怎么原本溫馨的家突然一下變成了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