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球課上，云見微被分到和趙豪一組練習。趙豪水平不怎么樣，勁卻不小，一拍子揮過來的球滿場亂飛，撞得防護網哐哐響。云見微撿球撿到抓狂，把球一扔，不和他練了。

    趙豪屁顛顛跟過來，“哪去？接著打啊?！?/br>
    云見微嗆他，“拿我當你免費球童？走開，水平這么爛，倒霉和你分到一組?！?/br>
    “別這樣別這樣?！壁w豪和他勾肩搭背，“我女朋友就在隔壁上籃球課，她這會兒看著呢，給我點面子?！?/br>
    云見微只想翻白眼：“您哪位女朋友？跟你不熟，再見?！?/br>
    云見微甩了趙豪，趁老師不注意溜出球場，在cao場角落的爬梯架上找到了偷懶玩手機的胡文澤，爬上去和他坐一塊。

    胡文澤一邊打游戲一邊問他，“怎么跑出來了？”

    “趙定諤真煩人，球不會打，還要在他女朋友面前秀肌rou?！痹埔娢⑼虏?，“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多女生喜歡他那種笨蛋肌rou男?！?/br>
    胡文澤專心打游戲，隨口道，“你也找個女朋友，讓他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女生喜歡漂亮可愛款的?！?/br>
    云見微給他一拳，胡文澤假惺惺叫喚。

    然而云見微望著天空發了會兒呆后，忽然說，“可我好像不喜歡女生?！?/br>
    胡文澤敷衍，“孩子還小，可不能學趙定諤搞早戀?！?/br>
    “我是說——”　　云見微想了想，認真對胡文澤說，“我可能不喜歡任何一個......女孩子?！?/br>
    “什么叫‘任何一個’？你今天說話怎么這么難懂，背著我偷偷讀書了？”

    三分鐘后，胡文澤震驚抬起頭看向云見微，嘴張成“O”字型，“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云見微誠懇道：“可能就是你想的那樣?！?/br>
    胡文澤嚇得游戲也不打了，手機扔進兜里，握住他的肩膀，“什么意思？你喜歡同性？”

    云見微點頭。他表現得十分淡定，心中卻忐忑，觀察胡文澤的表情。胡文澤顯然很不可思議，并且非常疑惑，“你從來沒和我說過??？咱倆從小就認識，你......我也從來沒感覺到??？”

    “我也是最近才發現自己有這方面......傾向的?！痹埔娢⒔忉?，“我前陣子特迷茫，查好多資料呢?！?/br>
    胡文澤奇怪問，“你怎么發現的？”

    云見微不吭聲了。胡文澤平時沒心沒肺的，這會兒簡直心細如發堪比偵探，他一看云見微表情就猜出個大概，“你有喜歡的人了？男的？”

    云見微小小紅了臉，低頭“嗯”一聲。胡文澤緊張抱住自己：“別是我吧？我跟你說這我真沒法接受啊?！?/br>
    云見微面無表情看著他：“你覺得可能嗎？”

    胡文澤松一口氣，緊接著又一臉驚恐：“不會是趙豪吧？你剛才難道是吃他女朋友的醋了？！”

    “你瘋了吧胡文澤?！?/br>
    “你為什么不否認？你快說不是??！”

    “不是！不是！我不喜歡笨蛋肌rou男！”

    兩人鬧得爬梯架差點翻了，趕緊從爬梯上下來做賊心虛溜出cao場，一路跑到教學樓背后的花壇角落里蹲著，你看我我看你。

    云見微強調：“是別的學校的！”

    “哦?！焙臐山K于冷靜下來，抹一把臉，呆呆思考半天，云見微看著他，有些忐忑等著。

    過了一會兒，胡文澤的第一句話是：“這件事你不要再告訴別人了?！?/br>
    他對云見微說，“我怕別人知道了會背后議論你?！?/br>
    云見微有點感動，點點頭。胡文澤往地上一坐，開始安慰起他，“其實同性戀還挺多的，我也見過。我爸不是教鋼琴的嗎，他朋友都是搞藝術的，好幾個都出柜了?！?/br>
    竟然還知道“出柜”這個詞，云見微感覺自己低估他這位兄弟了。不過他友善提醒胡文澤，“你爸不叫‘教鋼琴的’，你爸是國際著名鋼琴家?！?/br>
    胡文澤無所謂擺擺手，又說，“然后我媽是醫生嘛，她也跟我講過好多什么人類學，物種起源......反正你這種情況其實還蠻常見的?！?/br>
    云見微感動握住胡文澤的手:“澤哥，我就知道你讀書多見識廣，肯定很容易接受?！?/br>
    胡文澤卻十分cao心，問他，“你爸知道嗎？”

    “沒跟他說?！?/br>
    “其實我覺得你也沒必要這么早就定義你的性取向?！焙臐烧J真和他分析，“我聽說青少年這個階段，有人會對比較優秀的同性產生好感，但這不代表他就是同性戀。長大以后就還是會喜歡異性?！?/br>
    云見微托著腮幫子思考他的話，胡文澤又說，“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同性戀很容易傳染性??？”

    云見微傻眼:“什么??？”

    胡文澤一臉“孩子怎么這么傻”的表情:“我媽的同事天天接各種傳染病的患者，我聽她們說有好多那種跟我們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得性病，什么艾滋梅毒，什么什么孢疹，特別恐怖，治都治不好?！?/br>
    云見微叫:“那跟我有什么關系？”

    “我讓你要愛惜自己嘛?！?/br>
    “你在想什么??！”

    胡文澤訕訕，“我是說，你個傻白甜不要掉進別人的愛情陷阱，千萬不要被人騙了?！?/br>
    云見微撇嘴，“我喜歡的人才不會騙我?！?/br>
    胡文澤無言。剛才一堆話說了等于白說，這簡直典型的沒頭腦小少爺發言。

    接著云見微嘆了口氣，“不過他是異性戀，不喜歡男的?！?/br>
    胡文澤一口氣上不來：“那不就更不可能了嗎！”

    云見微捂臉：“我知道不可能啦！你不要強調了?！?/br>
    看云見微這么郁悶，胡文澤只好不說了?？傊畠扇思s好這件事是他們的秘密，誰都不許往外說，就算是云見微也最多只能告訴他爸，其他人則要經過和胡文澤的商量。

    放學后云見微請胡文澤去吃海鮮湯，還給胡文澤買了他喜歡吃的生煎。胡文澤給云見微科普不少兩性知識，兩人在學校生理課上都是走神打盹的主，不同在于云見微是真走神，胡文澤卻是因為身邊有學醫的家人，常年耳濡目染醫學類知識，老師在課上講的東西他都知道。

    不知是不是聽胡文澤講了太多“傳染病”、“治不好”、“愛情騙子”這種話，晚上云見微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打碾。他心里亂，安定不下來，掀開被子下床，跑出門。

    房門被敲響的時候，祁峰剛掐著時間做完一套卷子，正準備對照答案改正。他應一聲，房門被推開，他弟蹭著挨過來，下巴擱到他肩上，發呆看著他攤開在桌上的卷子。

    祁峰把筆放下來，“怎么還沒睡？”

    云見微軟軟答，“我想挨著你睡?！?/br>
    “你先睡，我還要做會兒題?！?/br>
    云見微就轉身往祁峰床上爬，拉過被子把自己蓋起來。祁峰關了房間的燈，只開一盞臺燈，坐過去給他把被子牽好，低頭摸摸他的頭發，“有什么事不開心嗎？”

    小燈發出靜謐的光，照亮昏暗房間，光落在祁峰撫摸云見微頭發的手指上。云見微抬起眼，看見祁峰的臉龐映在明暗的光影中俊逸清明，神情安靜專注。

    一種呼之欲出的感情盤旋在云見微的腦海，他心里莫名躁動，忍不住小聲開口，“哥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br>
    祁峰調整坐姿，正對著他，“什么問題？”

    “那天我和你討論了......同性的話題，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

    祁峰答：“不會?！?/br>
    他回答完這個問題后又思考了一會兒，起身從床上下去，盤腿坐在地上，和云見微保持一條水平線上的對視角度。

    “其實那之后，一直想和你聊一下?！逼罘逭f。

    云見微馬上緊張起來，“聊什么？”

    “那幾天我在思考你為什么會突然對同性這個話題感興趣?！?/br>
    “因，因為碰巧看到了這方面的紀錄片......”

    “不管你只是單純的好奇，還是別的原因......都，”祁峰清清嗓子，顯然談起這個話題也不自在，“都沒有關系?！?/br>
    祁峰說，“我生在農村，從小到大就只知道念書、做農活。不像你從小在大城市長大，知道的比我多，接受的新事物也比我多。那天哥是第一次聽你說起同性，從前都沒聽過，所以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br>
    云見微難得聽他哥一次說這么多話，接著祁峰又繼續道，“對不起，那天哥不和你聊，是不是讓你不開心了？”

    “沒......沒有?！痹埔娢⒑茈y為情。那天他的確不開心了，可并不是因為祁峰不和他深入討論這個話題?？烧嬲脑蛩衷趺凑f得出口？

    “不管怎么樣，哥都疼你?！逼罘逭J真對云見微說，“無論你以后選擇什么樣的人生，想做什么樣的人，你開心快樂就好。只要你不嫌棄哥，哥就一直陪你?！?/br>
    云見微馬上說，“我怎么會嫌棄你？”

    “嗯?！逼罘妩c頭，笑了笑，“不說那么多，早點睡?！?/br>
    他坐著沒動，看來是打算哄弟弟睡著后再回去接著改自己的卷子。為了不耽誤祁峰的休息，云見微閉上眼睛，假裝自己很快入睡。

    他感覺到祁峰一直在等他睡著，手輕輕撫拍他的手臂，氣息離他很近，平穩、暖熱而安定。云見微原本以為自己很難睡著，可在這種簡單的哄睡節奏中，他的意識也變得放松，漸漸沉入夢鄉。

    即使如此，在完全睡著之前，云見微仍模糊地感到一絲難過。

    因為他并不知道在很久以后——當他真正長大、可以獨自生活了的那個時候，他還能想出什么合適的理由，讓祁峰一直陪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