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糟糕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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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廳里,木制的屏風將寬敞的客廳分成兩側,明媚的陽光穿過屏風的縫隙照在桌上的咖啡里。湯勺輕輕攪動,掀起金燦燦的水光。門口迎客的銅鈴時不時響幾下,帶著微風吹在兩側百合葉上。這家咖啡店的店主似乎是十分喜歡流行樂,從進門起已經切了三首李建峰從沒聽過的歌了。 他不耐煩地敲了敲桌面,見蔣榮沒打算開口,便干脆懶得理他,掏出手機開始聽曲識歌。聽了半天,大概是因為音量太小,手機收集不到,他看著屏幕上那個轉圈圈的綠色圖標,愈發沒有耐心,對蔣榮說:“你如果沒有事情要說,那我就回去了?!?/br> “等等!”蔣榮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嘴巴張了張,復而又坐回藤條編制的躺椅里,一臉憋屈,“你能不能放過小喬,別再去煩他了?” 李建峰冷笑:“你憋了這么久,我還以為你想說什么呢?!?/br> 蔣榮堅定了語氣:“你就說你愿不愿意離開他!反正對你而言,能夠選的人多了去了,何必糾結于他一個人呢?”見李建峰不說話,他又追問,“難道不是嗎?歸根結底,你接近他也并非是因為喜歡他,那么與其這樣和他耗著,你直接找一個新的來代替這個位置,不是更好嗎?你在會所里叫的那個小男生叫什么來著,你去找他不行嗎?” “你調查我?”李建峰動作一頓,眼底多了兩分狠戾,“你告訴他了?” “什么?當然沒有!就算你是個傷了他的心的混賬東西,讓小喬更傷心也并非我的目的。我只是想讓他好過點兒,”蔣榮一撇嘴,“所以你的答案呢?答應還是不答應?” 李建峰在桌下徐徐收緊手指,反問他:“你覺得呢?” 蔣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雙手一拍桌子,將半個身子壓在了桌上:“你這樣又有什么好處呢?你本來就不是為了小喬,而是因為那個‘斐璚’——” “是他告訴你的?”李建峰面色一沉。 “???哦,我就查了一下,那個斐璚本就是你十一年前一手捧紅的,直到一年前還有你們密切聯系的記錄。今年你突然找到了小喬,再聯系到他倆長相上的相似,不難猜。我反倒是好奇你是怎么騙他,良心還不痛的。小喬一顆真心給你,你怎么能狠心這么對他?”蔣榮越說越氣憤,吹胡子瞪眼地質問李建峰,“你如果是想玩玩,為什么不一開始就跟他說清楚?你明知道小喬沒什么心眼兒,愿意對你好,那就是真心喜歡你,卻還用謊言哄騙他。至今為止快半年了,你就沒有一次想過要和他坦白嗎?” “我當然有……”李建峰小聲囁嚅,不等蔣榮聽清,就迅速找回高高在上的姿態,“你難道是來對我說教的?” 蔣榮一咬牙:“你看,小喬已經明確地說過不喜歡你,你不會還以為你們能有機會重歸于好吧?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你倆和好了,又能怎么樣呢?你難道還想接著把他當你的替身玩具,繼續傷害他嗎?” 雙手交握,手背青筋暴起。李建峰沉聲道:“你的話說完了嗎?”他的視線就像兩把冷冽的刀子,刺在蔣榮喉頭,“我倒要問問看,你這樣又能有什么好處呢?難道我放棄楚喬,機會就會轉到你手上,讓你有機可乘了?還是說你覺得你在這里做護花使者,就會讓他對你刮目相看,從而投入你的懷抱?” 蔣榮聽了一愣,像是第一次萌生這種想法,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后,緩緩開口:“那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他要喜歡別人是他的自由,我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讓他開心一些罷了。即使小喬之后喜歡了別人,我雖然會難過、不甘心,但也不會有怨言了。你說的或許是對的,在我心底肯定存在著一絲卑鄙的臆想,希望自己能填補他心中的空缺?!彼痤^,第一次直視李建峰的雙眼,“我愛他,所以我不想看他難過。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李建峰把杯子一放,起身有些焦急地揮了揮手往外走:“對牛彈琴。如果沒別的事,我就走了?!?/br> “你到底答不答應,還沒說呢!”蔣榮連忙追了上去,“如果你對他有一點點喜歡,就該放手了!” “你算什么???只要我沒承認分手,我們的關系就還沒完全決裂,你以什么身份來對我指手畫腳,讓我‘放手’?”李建峰甩開他,徑直上了車。蔣榮還在車后喊著什么,他心煩意亂地發動車子,將他甩在了腦后??墒Y榮的話一直縈繞在他心頭,難道他真的要放棄嗎?不行!他用力搖了搖頭,打開副駕駛上的公文包,在一層資料下的盒子里,酒紅色的項圈安安靜靜地睡著。 “還沒結束?!彼袷钦f給自己聽似的,一遍遍重復著,“還不能結束?!?/br> 他幾天沒去公司,本以為業務會堆積成山,卻不想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就像是一臺巨大的機械缺了一顆螺絲,說有影響,那肯定是有,但要說這影響有多大,卻也不見得。當助理把一打清單遞給他讓他過目時,他不由得笑出了聲,坐在椅子上。助力見他這副輕松的模樣,簡直大跌眼鏡,還以為自家老總這是終于瘋了。在他戰戰兢兢地等著發令時,李建峰突然問他:“我對他很差嗎?” 助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隨即意識到他這是在問楚喬的事情,猶豫片刻搖了搖頭:“很好了?!?/br> 李建峰翻過兩頁資料:“不是作為情人,而是作為戀人來看,我對他會不會太苛刻了?” “……是有點兒?!敝眍^皮發麻,雙手交叉著揉搓在一起。接著就聽到李建峰問他:“哪兒不夠好?” 助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硬著頭皮斟酌著開口:“您、您看,公司里愿意加班的大多都是單身的小年輕,有家室的員工通常都是壓著點下班回家的。當然身體素質是一部分,但我認為還有很大的原因就是想趕緊回家見家人。我自己就是這樣,不過我老婆工作比我忙些,我就先回家,給她做好了飯等她回家就能吃?!彼娎罱ǚ迳裆畛?,手忙腳亂地解釋道,“我當然不是說您做得不好,就是,一般來說有了戀人,大家都會把對方放在第一位。不說對方一聲號召,就立刻放下手頭一切事情去找她,但起碼是看到些有趣的就想著要讓對方也看到,就算忙得不可開交,也會抽空聯系對方。不過您和楚先生本來就是合約關系,問題也不全都出在您身上?!?/br> 李建峰抬手讓他打住,仰著腦袋長嘆一口氣:“我對他……在你看來,我對斐璚也很過分嗎?不用介意,說實話吧。我現在不想聽那些恭維話?!?/br> 助理過了半晌,才緩緩點頭:“作為戀人,是的?!?/br> 李建峰聞言,自嘲地笑了笑:“那我對楚喬就更過分了,對嗎?” “……是的?!敝碚f。 “哈哈?!崩罱ǚ鍖⒛X袋埋在掌心里,用力揉了揉,“看來我真的是個很糟糕的戀人?!彼S持著這個姿勢許久,慢慢抬起一雙爬上了紅血絲的眼睛,“把和楚喬的合約作廢了吧,我不需要它了?!?/br> 助理遲疑地想說什么,最后只是點頭退下了。 那天李建峰處理完了業務,就飛快地離開了公司。踏出大門的那一瞬,就被眼前的景色深深震撼到了——橙紅色的夕陽被電線桿分成不規則的矩形,黑壓壓的鳥雀壓得電線微微向下垂著。馬路上車水馬龍,路邊的小攤販推著破舊的鐵皮車,攤好的煎餅包裹在油紙里,蔥香勾得幾個穿著不合身的西裝的青年熟練地掏出手機掃了碼,吃得滿嘴流油。街對面是座公園,他從未有這個閑情雅致來公園里走一圈,于是也就從不知道會有這么多人在綠灰色的樹蔭里乘涼。剛放學的孩子們和狗子嬉戲打鬧,滿公園撒歡,家長和飼主們則坐在長凳上聊天,扇著手里的蒲扇。一陣風吹過,將蟬鳴吹向遠方,消失在嘩啦啦的樹海里,染上斜陽的橙色。 不知不覺已經入夏。李建峰也說不清自己在想什么,舉起相機,拍下了翻騰的低云和鳥雀的旋硬。他下意識地點開了那個停留在許久以前的置頂對話框,點了下發送失敗的小圓球,依舊沒有動靜。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只是呆愣地盯著逐漸暗沉下去的天色。 他沒有開車,而是步行回了家,到家時除了個別幾個管家外的傭人們都已經離開。李建峰吃力地倒在床上,從公文包里取出項圈,小心翼翼地拆開扣子,貼在自己喉嚨上。喉結被壓得有些難受,但他沒有松手,一點點往下,直到身體承受不住地劇烈干嘔起來,他才將項圈摟在懷里,高高拱起背脊蜷縮成一團。 胸口就像是被挖空了,空蕩蕩的,怎么都沒法填滿。眼睛鼻子酸脹得一塌糊涂,眼球卻干涸得落不出一滴眼淚,讓這酸澀的心情在身體里不停打轉,無處宣泄。 要放手,該放手了。 他何嘗不懂這個道理。再放任這心情在身體里膨脹、直到他像一個瀕臨爆發的氣球,連尊嚴和底線都消失殆盡。最后等待著他的一定又是低賤至極地、趴伏在地上乞求戀愛的丑態。為了不變成這樣,他才不停告訴自己:要收斂,要克制,絕不能將喜愛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對方面前。不然等待他的一定會是一場完全失去主權的支配,是來自上位者的剝奪,而他將會毫無還手之地,只能心甘情愿地成為一個為愛癡狂的奴隸。 他對自己的奴性再清楚不過,所以才一直保持著退一步的淡漠與冷靜。只是歷史重演,當再一次失去,再追悔莫及也晚了。留給他的或許只剩下放手了。 “但是……”他遲緩地爬起來,呆滯地看著仿佛褪了色的項圈,一字一句地說給自己聽,“我得去跟他道別。把這個還給他吧,對,我不能留著這個了?!?/br> 數個不眠之夜后,等他再想去找楚喬,對方卻悄無聲息地徹底從他的世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