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像是一張白紙，被百葉窗切碎成條狀落在辦公室里。李建峰緊閉酸澀的眼睛揉了揉眉心，將批閱好的文件放到一邊。書桌一角放著秘書半小時前送來的咖啡，已經涼透了，他索性按鈴喚來秘書，一手將文件遞過去：“把這個發出去，然后再給我倒杯紅茶?！?/br>
    “好的李總?！泵貢吂М吘吹亟舆^資料，大概點了點，便打算出門。走到門邊，他忽地腳步一頓，轉過頭來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李建峰注意到，在桌上點了點手指：“有什么事？”他腦海里一瞬間閃過了很多可能性，是競爭公司又搶標了，還是公關部門出了什么問題，或者是昨天談妥了的生意黃了？無論哪一種，都可以讓他今夜無法入眠。他嘆了口氣，正打算改口讓秘書別倒紅茶，而是改倒杯咖啡時，秘書率先開口了：“楚先生發信息給我了，問我關于您給他安排的資源的事兒……”

    “楚先生？”這陌生的姓氏讓李建峰下意識皺眉，過了幾秒才想起來那個和斐璚長得如出一轍的青年。眉頭依舊擠出深深的皺紋，他忍不住擠壓著鼻梁：“他找你問這個做什么？我不是給他安排了電視劇，他難道連主演都看不上眼？”

    想到那張臉也會露出驕橫的嫉妒之色，與其他庸俗的貨色別無兩樣，李建峰心中的烏云就壓得更低、更濃了。他煩躁地曲起一指敲打著桌面，發出時鐘指針走動似的“噠噠”聲：“無視掉，下次有這種事就不要報告給我了?！?/br>
    秘書為難地推了推眼鏡：“不是這樣，他、楚先生是問我，為什么要給他選這樣一個角色……呃，不是不滿主角的位置，而是……”他似乎是再也難以啟齒，干脆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遞給李劍鋒，老老實實地雙手背在身后站直了，等待圣旨。

    李建峰只看了一眼，額頭的青筋就突突跳得腦殼疼。他一手抵在額頭上，聲音低沉得嚇人：“他穿的……為什么是裙子？”

    “那、那個……因為這劇是個女主女扮男裝進男校開后宮的戀愛喜劇?！泵貢镜霉P挺，聲音卻顫得像是在九尺寒冰之下，“當時我看電視劇的美術設計畫的主角是個男的，沒仔細看就安排下去了。十分抱歉，是我玩忽職守，我立刻就去重新安排！”

    “不用了，就這樣吧。楚喬那兒你看著跟他隨便解釋一下，別讓他因為這事兒聯系我了?！崩罱ǚ灏咽謾C還回去，頓了頓又說，“順便告訴他我這周末會去找他，讓他準備一下?！?/br>
    “好的，我這就去聯系他?！泵貢昧嗣?，腳下抹油地就飛快離開了辦公室。

    屋里又只剩李建峰一人，他從抽屜里摸出了一只相框。照片里的青年眼角彎彎，嘴角天然向上微微翹起，就像是在對他笑一樣。如果不是這一笑，他也不會對那個人死心塌地，一愛就是十年，跪在他腳邊心甘情愿地做一條下賤的狗。

    他拇指抹過斐璚的臉，像是想把嘴角往上推，去想象、去懷念青年的微笑。這種時候他就會想起另一個人，如果斐璚也這樣對他笑，他是不是還能多堅持幾年？不過一切都是徒勞，當那天，斐璚嚴肅地、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通知他要解除主奴關系時，他就知道一切都不可挽回。怒急攻心地給了對方一巴掌，最后悔的還是他，時隔一年，那掌心發麻的感覺依舊鮮明，讓他忍不住發抖。

    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他也知道，斐璚從未愛過他。那找這么個替身，又有什么意義呢？想要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回到他的身邊，只不過是徒增兩人的悲傷，交織在一起成為深不見底的泥沼。

    可即使是這樣……

    李建峰一手輕柔地摩挲著照片里青年的臉，另一只手則緊緊攥住胸前的布料，平整的布料褶皺就像扭曲的樹根，深深扎進他的胸口。閉上眼睛，他將額頭貼在相框上長舒一口氣，呢喃道：“斐璚……”

    即使傷害到那個無辜的青年，他也無法放手這熟悉又陌生的溫度。

    －

    “阿嚏！”

    “咔——”

    隨著導演一聲大喊，片場里窸窸窣窣的紛紛小聲討論起來。導演沖正發抖的楚喬招了招手：“小喬啊，你這樣可不行。大家都冷呢，我也理解，但這畢竟是演戲，你得把自己的職業素養培養起來，拍戲的時候盡量控制一下，明白嗎？你自己說說，算上剛才這次自己都出幾次岔子了，嗯？”

    楚喬戴著披肩的假發，撅了噘嘴，委屈地低下頭。若不是身高和藏在領口里若隱若現的喉結，這張精致的小臉配上到腿根長的百褶裙，看上去還真像個可愛秀氣的姑娘：“對不起，我會努力的?！?/br>
    導演看他這副模樣實在可憐，也不忍心再說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算了，你先去休息一下，過會兒再來拍這條?！闭f著他便讓楚喬回屋，招呼其他幾名演員過來，先拍攝沒有楚喬的內容。

    楚喬愧疚難當，就感覺肩頭一熱。一條毛毯落在他身上，身邊不知何時站了個戴著眼鏡的男人?！澳闶恰背桃汇?，只覺得這人頗為眼熟，過了一會兒一拍手道：“高冷學長！”

    男人苦笑：“這么說也對，但我們剛才對過戲，你就忘了我叫什么？”他繞到楚喬面前，將毛毯裹進，“你穿的少，小心著涼。趙賢誠，跟你同輩的新晉演員，別再忘啦?！?/br>
    “哦，我是楚喬?！背绦》鹊攸c了點頭，“謝謝?！?/br>
    “不客氣，身為同事，這些都是應該的?！壁w賢誠勾了勾嘴角，若有若無地往他身邊靠了靠。兩人的胳膊貼在一起，楚喬詫異地抬起眼皮，便見趙賢誠湊到他耳邊小聲耳語：“我剛聽說演女主的是個男的，還是剛開始演戲的偶像出身可是嚇了一跳，不過……”他上下打量著楚喬的打扮，狹長的眼睛在鏡片后微微瞇起，“現在看來倒是覺得挺合適的?！?/br>
    “哦……”楚喬忍不住縮起肩膀，往旁邊躲了躲。

    蔣榮拎著一袋奶茶和零食進片場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他立刻快步沖到兩人中間，把趙賢誠一把推開，將楚喬擋在自己身后，兇狠地齜著牙：“你誰啊，離他這么近做什么？！”

    “我只不過是在跟楚喬聊戲，倒是你，你又是哪兒來的？”趙賢誠不悅地皺眉，揉了揉被蔣榮不知輕重地推到的地方，活動著胳膊回瞪過去。

    “我是小喬的男——”蔣榮話到嘴邊，又猛地閉上嘴，偷偷看了眼自己身后云里霧里的楚喬，露出得意的神色，“哼，要問我是誰，不如問問我身后的人?！闭f著，他一手撩起自己的劉海，瀟灑地原地轉了個圈，一手攬過楚喬的肩膀，將胸前的墨鏡架上鼻梁，“寶貝，告訴他我是你的誰?！?/br>
    披著毛毯的楚喬和身著厚實的趙賢誠不約而同地抱緊了自己的胳膊，從腳尖一陣涼意涌過身體躥上天靈蓋。趙賢誠嫌棄地“嘖”了一聲，對楚喬勉強地露出一個笑容：“楚喬，作為一個同輩，我非?？春媚?。同時作為一個男人，我也很欣賞你?！痹捳Z點到為止，他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楚喬莫名其妙，一邊不忘了把蔣榮推開：“你怎么又來啦？”

    “你是不是擔心我總來片場找你，被我家老頭子罵？”這一巴掌推在了蔣榮心里，他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一邊將奶茶塞進楚喬手里讓他暖手，一邊撕開零食包裝拿起一片薯片遞到楚喬嘴邊，“我知道你的左心房、右心房里住滿了我，但不用擔心。老頭子最近忙得很，沒空來管我，況且我愛去哪去哪兒……怎么這么關心我家的事兒？是不是想進我家族譜啦？”

    “你別說了……”楚喬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好在蔣榮真的不再廢話，見楚喬不吃零食便自己大口“咔嚓咔嚓”地吃起來，饞得楚喬直咽口水。他忽地肩膀一聳，用胳膊肘戳了戳楚喬：“不過我剛才其實聽到你倆在說什么了，看你不太樂意才闖進來的，你……沒生氣吧？”

    楚喬趁著他視線盯在自己身上，偷偷順了片薯片藏在身后：“還好吧，反正我和他也不熟?！?/br>
    “那就好?！笔Y榮松了口氣，“說起來你還沒告訴我呢，你怎么演的女主??？我不是說你不合適，哎不，我是說你演得特好，不然怎么會跟我的夢中情人一模一樣？”

    楚喬再次捂住耳朵，不愿再聽。眼瞧著蔣榮又要開口了，他趕緊打斷：“是別人給我的角色，不是我自己找的！”

    “別人，什么人？”蔣榮追問，“你怎么不問我要角色呀，早知道你想演電視劇，我就去幫你打探打探了，保準給你找幾個美若天仙的女主演?！?/br>
    “我也不是想演女主……應該是搞錯了什么才安排了這個角色，不過能有戲就很好了?！背桃贿呎f一邊悄悄吃薯片，眼珠子滴溜溜轉著確認經紀人不在附近，“再說，你和他不一樣，他是我……”話說了一半，他突然想起李建峰讓他別將兩人的關系暴露給其他人，“男朋友”三個字在嘴里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是、是朋友啦?！?/br>
    “我也是你朋友??！哦……”蔣榮恍然大悟，露出驚喜之色“我懂了，你這么不把我當朋友，是不是把我當你的男朋……”

    “哎呀！反正就是不一樣，你別亂想！”楚喬忍無可忍地別過頭去。

    “那你怎么不問問對方啊，這才沒拍多久，能把你安排進來的人，讓他給你換個男角色應該不難吧？”蔣榮不明所以。

    楚喬抿了抿嘴唇：“他工作忙嘛，我老聯系他，會打擾他工作的吧?！?/br>
    “既然是朋友，倒也不用擔心這種事兒吧？對方都能幫你到這個份上了，說明他對你上心啊，當然不會介意你直接聯系他?！笔Y榮說。

    “上心？真的嗎？”楚喬眼睛一亮，乖巧地眨了眨眼，“那我要不要試著聯系他？”

    蔣榮還是第一次看到楚喬這副神情，臉頰紅撲撲的，眼睛里跟藏了星星似的閃亮。他心下頓時警鈴大作：“不用了吧，現在都開拍了，我覺得你也挺適合這個角色的，就別再換來換去的了?！边@種警覺在一陣鈴聲響起時達到了頂峰。楚喬掏出手機對蔣榮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一看屏幕，頓時整個人都站直了，嘴角不住地上揚。

    “喂？”

    “真的嗎？這周末？”楚喬點點頭，“好，好的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他依舊甜甜地笑著。蔣榮聲音有點發顫：“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是你那個朋友？”

    “嗯？”楚喬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臉，嘴角依舊上揚，“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