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市夜晚燈火通明，華燈映得江水粼粼，幾簇細長的黑線劃過涌動的暗流，逆著城市污水排水管道往中心游動。

    馮材人結束一天的社畜工作下班回家，開燈，租的小單間安靜沒有人氣，只是暫時的棲居地。

    拎了一路的711套餐放進微波爐，給浴缸放水，捧起水流胡亂搓了把疲憊的臉。

    干凈光亮的浴缸是這個老破小的房子里唯一體現了租客的生活追求的家居。

    臨江市夏天潮濕悶熱，一樓更是重災區。

    馮材人租的房子里有空調，為了省電沒開，只開了風扇呼呼地吹，桌上的臺歷被吹得翻飛，露出一張張人像合照，翻過去的某一張有馮材人的笑臉。

    一份家庭照臺歷。

    “?！?/br>
    微波爐結束工作。

    襯衫掛上衛生間掛鉤，馮材人光著膀子去吃晚飯，關燈，浴缸里塞得好好的蓋子向上鼓起一下，冒出一串氣泡。

    手機視頻對面是在老家的妻子和孩子，小孩臉曬得通紅，興奮地展示自己的手工作業。

    邊聊邊吃，像一家人聚在一起一樣解決了這頓晚飯，結束通話，手機頂端消息欄彈出水電費通知。

    繳費完又是條銀行卡扣費消息，辛苦大半年就剩四位數存款，馮材人臉上又浮現苦悶之色，疲憊地泡進浴缸里，手機放著歌。

    “充滿鮮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腳邊的塞子再次鼓動一下，仿佛下面有一股力量在往上頂。

    馮材人仰躺著，閉眼享受難得的屬于自己的閑暇時間，細微水聲被歌聲掩蓋。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會去——”

    一縷縷發絲似的黑線從流水口邊沿伸出，逐漸鋪滿缸底。馮材人察覺皮膚感覺不對，睜眼，滿池亂舞的滑膩黑線，像是有誰鉆進了下水道里，頭發倒鉆進馮材人浴缸里。

    “救——”驚恐的眼底映著突然暴起的線團，柔韌的黑線瞬間裹住馮材人全身，而后又像沒裹住實體一樣在水里緩緩塌陷，再次柔軟地鋪滿池底。

    干凈的浴缸里彌漫起濃稠的紅色。

    ··········

    “臨江市鑫福家園小區某棟樓因年久失修，設備老化，整棟樓排水不暢導致污水外溢，惡臭漫天，小區居民怨聲載道集體投訴物業部門，物業部目前無正面回應。居住在高層的陳先生透露說······”

    早七點，市政府大門口前，某個形容鬼祟的人影猶猶豫豫，拿著手機嘴里念念叨叨，在站崗保安警惕的目光下三進三退。

    呂飛舟緊張得打哆嗦，先是拿出手機想對著黑屏照衣冠儀表，手機自動解鎖后又想再背一遍面試稿，頂端彈出今日新聞推送又想分散緊張點進去看，結果在保安兇神惡煞的盯視下更緊張了。

    懷疑許久的保安手摸腰間保安棍，上前幾步就要盤問呂飛舟。

    呂飛舟哆嗦一下，硬挺著站在原地沒動。

    “你上訪的是不——”

    “誒，那邊那小孩，呂飛舟是不是？”

    危急時刻，第三人插足，上一秒還站在拐角喊人，一句話說完就閃現一樣出現在呂飛舟身邊搭上肩膀，手指輕輕在呂飛舟頸邊彈動幾下，沖著保安點了點頭。

    兇惡的保安換了一副笑臉，道：“宗哥親自來接新人??？”

    突然出現的宗哥年歲和他相仿，笑瞇瞇回道：“對啊，我們路不好走嘛，你看又有個走錯的，人我領走了，工作辛苦了?！?/br>
    呂飛舟看到搭在肩頭的手，袖標有著奇異的紋樣，乍一看去像個大腦局部圖，密密麻麻。緊張得要死要活的呂飛舟突然就放松下來了，乖乖地跟著來人七拐八拐，進到了植物園里。

    市政府旁邊怎么會有個植物園？？？

    想了想哥哥之前告訴自己的面試經驗，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都不要大驚小怪，都是很科學的。

    宗哥松手，嚴肅蹲下身，從路邊平平無奇的小白花里連拔了六朵，分了一半給呂飛舟，說：“好了，進去吧?！?/br>
    很科學的很科學的很科學的——呂飛舟小心捧著三朵脆弱的小花，亦步亦趨跟著宗哥，眼前的純粹的植物園景象開始和某處的白色建筑呼應、景色交疊，幾步踏出，呂飛舟一陣天旋地轉，已然站在了另一棟和市政府大樓極其相似、門口同樣有著噴泉的地方。

    哥，這一點也不太科學?。?！

    “走吧小舟，我記得你是你哥推薦特招進來的吧？我帶你到秘書部去?！弊诟缭俅伟咽执钤趨物w舟肩上，哥倆好地往建筑里走。

    “不、不是，我不是面試秘書部的，”呂飛舟擺擺手，神情緊張道：“我想跟我哥一起，面試的監察部······”

    “??？？”宗哥轉頭，滿目疑惑，一臉看到小白兔開葷的表情，道“監察部？？？”

    深吸一口氣，呂飛舟堅定道：“對，我覺得監察部我更感興趣一點——”

    宗哥馬上變了臉，冷漠道：“那你自己去吧，我們不跟監察部的人一塊玩的?！?/br>
    撒開手，指了個方向說：“自己坐電梯，監察部在七樓?！?/br>
    語畢又像來時一樣動如脫兔地跑走了。

    呂飛舟：“？？？”

    呂飛舟：“······”

    大廳空蕩蕩的只有個呂飛舟，摸索到電梯前，呂飛舟又陷入無措的境地——按鍵要刷卡，他沒有，他是來面試的。

    郁悴蹲在電梯旁等待有緣人解救他一程，雙手抱頭，呂飛舟心想為什么他哥的出差時間和自己的面試時間撞上了啊啊啊，不然他就可以直接跟著他哥來了。

    “新來的？”呂飛舟被人輕輕踢了下，抬頭，踢他的人面無表情，五官深邃，身板挺直，袖標和跑走的宗哥不一樣，胸口處別著工作牌：監察部部長－平正卿。

    這里的人姓氏都好稀少，哦我自己的姓也挺少見的。

    忙不迭站起來，呂飛舟介紹自己：“長官您好，我是來面試監察、監察部部長？？的······的呂飛舟······”

    平正卿：“······”

    “噗嗤”

    呂飛舟后知后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未來的頂頭上司，又聽到一聲輕笑，但是平正卿嘴巴沒動過，又是誰笑的？冷靜，這里都是很科學的······

    大廳照明充足，每個人的影子都只有腳底下小小一團。

    平正卿腳下的影子突然平面拉長、扭動一下，從二維變成了三維立體，比平正卿略高的黑影模糊一下，像信號不好的電視調頻結束，現出個人來。

    黑影化成的人身形高大，也穿著一身黑色制服，袖標和臂章和平正卿又有不同的地方，五官英俊像個混血兒，睫毛很長，半長的頭發用發膠梳理整齊。

    黑影道：“愛卿，他來應聘監察部部長，你什么時候下崗？”

    平正卿瞥了他一眼，懶得理他，刷卡，三人進電梯。

    呂飛舟小心翼翼借著電梯金屬面反光觀察黑影化成的男人，發現他脖子上戴著個黑色的不明材質的項圈，項圈中央扣著個紅色愛心，胸口處沒有別工作牌。

    哦，他應該是部長負責的非人類監管對象了，呂飛舟為了考過筆試早把他哥給的、自己搜的資料背的滾瓜爛熟。

    知道非自然現象觀察及處理監管局收容的某些非人類生物，具有高度智慧表現，擁有特殊能力，能輔助非自然監管局工作，這類生物會被戴上監察項圈以及分配相應的監察者，進行正常的社會活動。

    非自然現象會被科學部評級，從危險到安全分為黑色、紅色、橙色、綠色，以及無害化或無效化的白色。

    不愧是部長，監管的對象居然這么危險。

    “七樓，監察部到了”

    呂飛舟跟著平正卿出去，平正卿轉身，看向電梯。

    電梯里的非人類抬手，上前一步，刷卡，湊上前來拉過平正卿的領口狠狠親了平正卿一下，發出響亮的啵嘴聲，電梯門關上。

    呂飛舟：“······”

    呂飛舟：“？？？”

    為什么連非人類都有卡？不對，他們也算是正式員工的，不是，為什么他走之前要親部長？？為什么他不用跟著部長？？？

    平正卿若無其事地帶著他進了辦公室，開始面試他。

    呂飛舟整個人要裂開，一半思考為什么這個非人類和部長關系這么奇怪，一半思考面試題。

    面試完，平正卿還算滿意地說：“實習三個月，來簽個生死合同吧?！?/br>
    呂飛舟答道：“哦，好?！?/br>
    呂飛舟反應過來：“什么合同？？”

    平正卿習以為常地回道：“處理非自然現象死亡率很高的，尤其是我們監察部的普通人，實習期死亡率居高不下，轉正之后會用特殊手段處理你一下，以后死得就沒那么容易了?！?/br>
    說完，打印機吐出一份合同，平正卿順帶遞了支筆給他，道：“臨場反悔也不行哦，你知道得太多了，我會讓人把你處理掉的?！?/br>
    怎么進退都是死??？他哥當初不是這么告訴他的??？這工作不是干一單攜巨款休一年嗎？呂飛舟一腦門問號，簽合同前看了眼實習期工資：無任務期間3萬/月，任務期間各種等級的任務又另算金額。

    看到3萬/月，呂飛舟簽字的速度快了一倍。

    平正卿莫名笑了下，道：“七險一金實習期也正常繳，你畢業沒？沒畢業可以給你開實習證明?！?/br>
    實習證明開什么？？我在有關部門收妖除魔？？

    不過部長人還挺好，平正卿這一笑讓呂飛舟覺得親近不少，還以為這種神秘部門的工作人員都是冷冰冰的不茍言笑的。

    收好合同，平正卿又道：“有時間沒？最近有不少輕松的活你要接嗎？找個厲害的外勤帶你?！?/br>
    呂飛舟高興點頭：“好啊好啊，有時間特別有時間，哦還有我已經畢業了的?！?/br>
    拿著平部長給他的權限卡，呂飛舟回憶任務流程，外勤任務一般需要兩人一組行動，外勤人員配備一個監察人員，負責記錄和協調消息。

    像剛剛那個黑影出外勤就需要配備部長這種級別的高手，才能應付非人類突發情況吧，比如心血來潮想要毀滅世界什么的。

    確認任務詳情內容和結束任務都得到一樓大廳的自助服務機那進行，同時刷外勤部和監察部的卡。

    “喲，要我帶的小拖油瓶是你啊?！币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呂飛舟回頭，看見了剛剛那個非人類。

    “??？”呂飛舟愣住，這人朝他吹了聲口哨，道：“怎么傻了吧唧的，D級外勤走神也可能會掛掉喔?！?/br>
    “你不是······”呂飛舟遲疑一下，又想起部長面無表情的“知道太多就把你處理掉?！?，把疑問吞了下去。

    “啊，忘了戴了?！彼谏砩峡诖艘幌?，摸出枚胸牌“啪”地扣上胸口。

    外勤部副部長－周天一。

    “周主任好！”呂飛舟看清上面的字馬上一個九十度鞠躬，腦袋差點撞上周天一。

    “免禮，來，刷卡，考前突擊一下?！敝芴煲粩[手，站在呂飛舟旁邊，比他高了整整一個頭，極具壓迫力。

    自助機上滾動著許多消息，不斷有任務變成灰色表示被人刷走，變成綠色表示已解決而后消失在屏幕上，少數紅色任務表示前一組外勤和監察下落不明需要等級更高的外勤幫忙。

    呂飛舟還在實習期，只能接D級的任務，D級任務危險程度低，非自然現象也有大致方向或干脆有個具體目標，只差個打包送快遞的外勤。

    【鑫福家園小區，一棟樓居民消失，目前組織部已封鎖小區，對外宣稱地下管道天然氣泄露。高度懷疑非自然生物：軟體水生類。評估等級：D級，建議等級：三級以上外勤人員，需監察者一名。聯絡人：物業部門主管金樂樂先生?？凕c：有】

    周天一一眼掃完，道：“就這個了，近?！?/br>
    摸出權限卡刷完，又拿過呂飛舟手里的卡一起刷了，轉身就走，說：“走，量子書帶了吧？”

    “帶了，部長把監察裝備都給我了?！眳物w舟說，相較來時身上多了個斜挎包，包里裝著不少東西他還沒來得及細看，但大名鼎鼎的監察者專用量子書他還是知道的。

    ··········

    【項目名稱：量子書】

    【項目編號：G－01333】

    【特殊收容措施：無需收容】

    【描述：一本量子波動書，外觀與黑色記事本相似，無論記錄多少內容，全書共50頁，記錄內容超過50頁后合攏書頁翻轉，第1頁為第51頁內容。被記錄的內容不可修改、不可擦除、不可銷毀，永久保存。配合G－01444量子筆，在任何有著記錄作用的東西、任何人、任何距離上書寫的內容都會同步至G－01333上?！?/br>
    【被人發現時，這本書寫滿了數學草稿，被【權限不足】收容?！?/br>
    【經過【權限不足】的加工，量子筆實現量產?！?/br>
    【記錄：（潦草的筆跡）我們的故事將被永世傳頌】

    ··········

    周天一把呂飛舟塞進車里，坐上駕駛座，打開導航，從后視鏡里看了呂飛舟一眼，發現他有點緊張后道：“第一次？放輕松?！?/br>
    呂飛舟：“······”

    呂飛舟心想是他想想多了吧肯定是吧，外勤部副部長一定肯定是個正經人的，嘴上回道：“是有點，啊等等，這個鑫福家園的新聞我早上才看過?！?/br>
    手上打開手機找那條新聞，車子平穩起步，周天一道：“不急，路上說?！?/br>
    車子繞過噴水池，往白色的邊界開。

    呂飛舟想完了開出去不會撞上政府大樓吧，手指摳了摳手機殼，好在車子沒入邊界后像開在白色的隧道里，從一個巷口里出來了。

    呂飛舟：“哇——”

    周天一覺得新人這種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每次看都很好笑，勾著嘴角，黑色的車子沒入車流中，朝著鑫福家園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