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勛儀式結束得挺快，秦淮雖然剛成年不久，但他也并不是帝國最年輕的將軍，個人經歷也沒有民眾最喜聞樂見的“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或者“以少勝多，絕境反擊”這樣的史詩型故事，任憑主持人再怎么舌燦蓮花，一個略略學過點文法的中學生都能從中提取出“年幼參軍，然后就一直再打星核聯盟，現在打完了”這樣一條關鍵信息來——哦，打的過程還是機密，不能說。

    而本屬主角的秦淮卻一直顯得心不在焉，不著一詞，從頭到尾除了上臺下臺，就是攝像機下充當一個眼神深邃的人柱，孤零零地站在言笑宴宴的政客們中間，孑孑一身，不像是來被表彰的，倒像是來受罰的。

    楚湘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有點莫名的煩躁，皺了皺眉頭，干脆把自己的智腦調出來，在課堂上公然摸起了魚。

    這次是大手筆，區區表彰儀式而已，學校竟然專門把這片時間劃了出來，雖然沒有下達強制性的通知，但在該時段的課程內容都更改成了觀看直播，楚湘今天所帶的一年級和二年級合上的就是這樣。

    已知宇宙里就海藍帝國這一個智慧文明，民眾早就對什么“愛國”、“集體榮譽感”之類的說辭免疫——即使作為一個獨裁政府，海藍王室非常樂見于此，再加上第二軍團是平叛的內部維和部隊出身，素來低調，秦淮的大名就更是沒什么人知道了，沒有引發多少輿論水花，直播下面的討論話題更是歪到了不知哪里去，沒幾句放在正事上的。

    “星核不是早就沒了嗎，難道我網絡延遲就有這么高？”

    “說是一直在茍延殘喘，最近才完全覆滅了吧?！?/br>
    “23歲的少將，好年輕啊，長得還挺帥的?！?/br>
    “這么小，應該還沒匹配Omega吧?！?/br>
    “征婚——28歲Omega求標記，事少活好，人美聲甜，少將看看我?！净òV】”

    “信息素估計早錄入匹配系統了，緣分天注定，說不定能匹配上呢，說不定呢？”

    “那匹配系統早該升級了好不好，我的放里面八百年了，一點動靜沒有，垃圾系統?！景l怒】”

    “拉不出屎怪星球沒引力？自己信息素質量不行匹配不到人怪系統的？”

    “匹配到了就必須遵守嗎？AO結合自由高于一切，捍衛我們的婚育權，抵制強制匹配系統??！”

    “此時一只Beta路過......”

    ......

    這都什么和什么啊......

    眼見話題越來越歪，楚湘看得也沒什么意思，索性把智腦關了。

    星際時代，傳統面授課的教學效果卻依舊得到了廣泛的認可，因此即便這節課的內容是“觀看政治直播”，也因為要記錄考勤率的關系，底下擠擠挨挨地幾乎座無虛席。

    “哼，無聊?！?/br>
    烽都軍校的教室里光屏是共享的，可聲音卻需由學生經由個人智腦接收，此時教室里寂靜一片，無論心里作何感想，實際上又在智腦上做些什么，這些軍校生面兒上還是保持著一片肅穆沉靜，這也就導致這一聲驟然冷哼顯得尤為“扎耳”。

    聲音有點耳熟，楚湘抬眼望去，不算太意外地看到了一簇標志性的小紅毛。

    啊，是這小子啊......

    楚湘挑了挑眉，記起了他的名字——安德烈·D·博林，博林家的崽子，第一軍團的埃利諾·D·博林是他親大哥，還真是一脈相承的張揚，楚湘懷疑和他的紅發一樣都是遺傳。

    安德烈偷摸看了一眼講臺上的講師，在觸及對方的視線后更是莫名來勁兒，點評道：“星核是難纏，但也只是因為他們神出鬼沒，手段又很奇詭，不是因為戰斗力強”，他雙手抱胸，向后靠在椅背上，智腦在眼前打開形成一片透明的防窺光幕，外人只會看到一片雜亂的數據流，抬了抬下巴繼續道：“哼，小小功績也好意思這么大張旗鼓表彰?！?/br>
    博林家人丁不旺，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是什么大家族，但奈何就如同他們標志性的紅發一般，代代都有精才艷艷之輩橫空出世，歷代積累下來，在軍部的影響力不可謂不大，追隨者眾多，安德烈確實是有底氣這么說的，畢竟遠了不談，近的就有他大哥埃利諾·博林在當年“銀色風暴”叛逆戰爭時橫跨三個星系從布朗星率軍奇襲，宛如神兵天降，當下就將威勢正猛，一路高歌猛進地打向王都的“銀色革命軍”殺了個丟盔棄甲，直襯得當年的平叛部隊——第二軍團的前身藍色護衛軍像個白吃軍餉的廢柴。當時埃利諾所啟用的星際躍遷路線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兵行險著”，只有5％不到的成功率到現在還在拷問著后來的指揮官：如果換我的來的話，我能保證我士兵的平安嗎？如果是我的話，我...有這樣的勇氣嗎？

    總而言之，有博林家歷代那些“驚為天人”的天才們珠玉在前，安德烈確實是有目空一切的底氣。

    但是...你家族的輝煌和你有什么必然聯系？

    楚湘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大放厥詞的安德烈，心想你現在就是個該老實上學的軍校生，沒有埃利諾的功績，就千萬別得他的張狂毛病，容易被教育。

    好巧不巧，此時安德烈恰好也在看他。

    “數倍的兵力壓制、領先的武器，甚至內部通訊系統都比對方先進了兩代，這換誰上都一樣吧，甚至時間還不會拖這么久，呵?！卑驳铝揖筒顩]把“我上我也行”掛臉上了，把視線撇到別處，翹起半邊椅子，顯得不屑又狂傲。

    軍校里公子哥不少，但博林家這種實權派確實算是家族最有實力的那一個，或者至少是屬于那一批，所以在場的學生竟無人敢反駁，再加上臺上的老師又是個Omega，對一年級的學生沒什么震懾力，一時間竟隱隱還傳出了幾句附和之聲。

    安德烈有點得意，耳根的紅暈在紅發的掩蓋下不太引人注目。

    喲，還來勁兒了，楚湘又看了他一眼，沒什么波瀾地說：“擾亂課堂秩序，平時分扣5分?！?/br>
    想了想，秦淮畢竟幫自己度過了發情期，從氣味到身材再到實力都十分可心，和一個只在性格上得了埃利諾五分真傳的臭小子相比，沒有不偏袒的道理，于是他又開口道：“不過真沒想到三公子有如此高見，想來你兄長要是能知道定然十分高興?！?/br>
    提到自家大哥，分明知道不太可能，但安德烈的心還是高高地吊了起來，心底的那些微妙的情愫一時間都被拋諸腦后，用光腦切了私人頻道對楚湘道：“你怎么可能聯系到我大哥，少嚇唬人?！?/br>
    不相信還私聊我？楚湘先掃了一眼滿臉寫著“好奇”的其余學生，壓下課堂上的躁動，隨后才不緊不慢地說：“能不能三公子一會兒不就知道了？”

    可能是他的樣子看上去實在成竹在胸，安德烈不由得猶豫，但最終看著楚湘噙著笑的唇角，還是不由得選擇了再掙扎一下，只不過稍稍轉移了話題：“哼，這么喜歡告狀不如讓我標記你，這樣以后有的是機會?！?/br>
    楚湘將智腦在眼前擺弄了幾下，輕笑了聲沒接他的話茬。

    安德烈接下來卻像是找到了比“上課搗亂吸引眼球”更強大的吸引楚湘注意力的法門。

    “好吧，大家各退一步，我不會對你做什么，你和我交往好不好？”安德烈搭上了楚湘的私聊頻道，沉默了沒多久就忍不住撩閑道。

    軍部關于星核的檔案被列為了“絕密”級別，關于戰斗細節的消息全部被封鎖，前陣子遇上幽靈艦的全體學生，包括他本人也都已經簽了軍方的保密協議，所以這些學校里的普通學生也理所當然地以為楚湘只是去帶了個實習。

    楚湘：“嫖宿未成年是要坐牢的，講實話對吃牢飯不是很有興趣?！?/br>
    此未成年非彼未成年，A海藍帝國公民的性成熟，也就是腺體成熟和身體年齡的“成年”與否完全是兩碼事，安德烈非常確定對方是在敷衍自己。

    但不知是哪個字眼刺激到了他，安德烈一張俊臉“騰”地漲紅了起來，語氣張牙舞爪的：“你...你說什么呢！”

    楚湘語氣涼涼的：“哦，真是抱歉，我畢竟是個骯臟的大人，只能想到這些了”，頓了頓他又道：“下課”，這回卻是對全體學生說的了。

    “喂，別走??！”安德烈在背后叫他。

    “現在是我的私人時間了，還有什么話下節課再說吧，如果你還能有精力的話......”楚湘說完便關閉了私聊頻道，揮了揮手果斷下班了。

    下午肯定又要揍我，安德烈紅著臉，輕輕聳動了一下鼻翼，將自己心里可恥的期待深深埋了回去。

    同一時間的王冠星系，紫荊星。

    跨星系的報道是不可能像古地球時代一樣做到真正的“直播”的，所以對于紫荊星上的人來說，授勛儀式已經是半月前發生的事情了。

    今天同時也是各與會者在紫荊星上的最后一天。

    埃利諾·博林一身戎裝，一頭張揚的紅發被壓在了軍帽下，很顯然已經做好了離港的準備。他見著秦淮，揚了揚下巴，語氣鋒利地開口道：“秦少將，沒想到您居然身出名門，這下可算是高升，恭喜?！?/br>
    按照軍部的規定，所有“將級”軍銜以上的人將在議會獲得一把凳子，并且都不會在軍隊擔任實職，所以正如秦淮之前所說，他這個第二軍團的軍團長現在確實算是“失業”了。如果秦淮真如先前所表現的那樣毫無背景的話，此番“褒獎”實屬明升暗調，被軍部過河拆橋不說，還用虛名來堵他的嘴，明眼人都看得出軍部這一手十分不地道，埃利諾的這一句“恭喜”中嘲諷意味不言而喻。

    可前提是秦淮真的毫無背景。

    然而事實上，誰都沒想到秦淮會是軍部中將臧峰的兒子，這幾天臧峰帶著他與軍部紫荊聯合會成員頻頻走動，無疑是在昭告眾人，這個前第二軍團的軍團長哪里是什么被軍部算計的小可憐，反倒是軍部要給他造勢，用一場聲勢頗大的政治作秀為他的政治生涯鋪路，而他們就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看客！

    像埃利諾這種實權派，一討厭紫荊聯合會這種玩弄政治手段黨派，二手上有兵心里不虛，整個軍部幾乎沒有他不敢懟的人，此時話里自然不客氣：“哼，演技挺好，可惜眼光不怎么樣?！?/br>
    第一軍團攘外，第二軍團安內，平時沒有什么交集，埃利諾又是少年成名的前輩，秦淮倒不會在公共延廊上與他爭辯起來，聞言只是皺了皺眉頭，道了聲：“多謝?！彪S即便輕飄飄地移開了目光，像是心思完全不在這里似的，游魂一樣地走遠了。

    埃利諾看著他的背影，帶著手套的手輕扶了一下帽檐，若有所思道：“他身上的味道......”

    有點熟悉。

    但埃利諾又一時間怎么都想不起來曾在哪里聞過這個信息素味了，畢竟秦淮和楚湘已經闊別將近兩月，身上那點屬于他的信息素早就已經淡得變了味，和他自己的Alpha信息素混在一起，埃利諾能分別出來已經算是難得的嗅覺靈敏，哪里還能再辨認出來呢？

    還不待他再細想，來自智腦的消息提示就打斷了他的思路。

    是他......

    看著熟悉的名字，埃利諾怔了一下，下意識地點開。

    片刻之后——

    “小兔崽子?！卑＠Z面無表情，從齒間擠出一句。

    “阿嚏——”

    數十光年之外的白薇星上，安德烈打了一個噴嚏，看著眼前樂呵呵的約瑟夫老師，失望地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