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太子
司承籍在秦堯提醒了周圍有人后就發現了這人,只是不知道隔了這樣的距離,他的這位七弟聽到了多少。 司承筠走近了,才看到司承籍臉色有多差,本就蒼白的臉色,在月光之下更顯蒼白。 他本就是看到司承籍匆匆出來才跟過來的,卻沒想到晚來一步,于是站在那兒將兩人的動作看了個一清二楚,還聽了段分外有意思的對話。 司承筠打量著他的四哥,仗著樹木陰影之中,目光肆意,毫無忌憚。那眼神仿佛能扒了那身繁復的禮服,直接看到那人骨rou勻稱的軀體。 空氣中霎時滿是司承筠身上龍涎香的味道,司承籍不想再吐的,可是被這味道一激,卻還是忍不住彎腰一陣干嘔。 “四哥怎么吐的這樣厲害?!彼境屑木屏克蟾胚€是了解一些的,斷不會喝幾口酒就要跑來吐上一遭,而這會兒又是吐的猛烈——司承筠攥著人的手臂逐漸用力,目光灼灼,盯著這人小腹。 難道真是有了孩子? 司承筠眸光晦暗,卻已收斂好情緒,一邊順著人脊背輕撫,助司承籍緩過這股勁兒。關切道:“可要去請太醫來看看?” 半靠著假山的人嘔的眼淚都要出來了,眼眶泛紅伸手將司承筠推的遠了點。 “無事?!边@股子味道,他有些受不住?!安贿^是醉酒,倒是讓太子殿下見笑了?!?/br> 司承筠揚唇一笑,“四哥久未歸京,這宮里怕也生疏了,不如我陪四哥走走?”雖說是商量的語氣,動作卻不容人拒絕,司承籍看著那只抓著自己手腕的手,不知司承筠打算,點頭應了聲好。 “四弟?!?/br> 司承籍剛邁出一步,就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聲音,而司承筠也猛地收了手。 司承籍略感詫異地看了司承筠一眼,然后看向拂過垂柳笑著走近的司承葑,心里長長嘆了口氣,見了個禮,“大哥?!?/br> 司承葑自然是看到了立刻收手負于身后站著的司承筠,又語帶笑意的打了聲招呼,“太子殿下。沒想到是兩位皇弟在一塊兒說悄悄話,可有打擾到?” 司承籍皺眉,只覺得司承葑話里有話,司承筠則是干脆的冷笑了聲,“四哥不勝酒力,孤只是關心罷了,再則,孤與四哥許久未見,湊在一起說說話,聊以慰藉兄弟之情,又哪兒來的什么悄悄話。永王殿下若是想和四哥說話談心,直接來找就是,四哥又不會拒絕?!?/br> 這話說的夾槍帶棒,司承葑臉上笑意不減,目光落在司承籍身上,帶著不動聲色的打量,“四弟剛剛回京,我這做兄長的本也打算多多關心四弟近況,看來四弟邊塞待的久,竟是喝不慣京中的佳釀了?!?/br> 司承籍正低頭看自己的衣服有無臟污,聽了這話手上動作也沒停下來,待檢查過一遍后拍了拍衣擺,確定自己儀容沒有差錯,方才緩道:“習慣了燒喉烈酒,京中軟綿纏膩的酒喝著確實不甚痛快,卻沒料想后勁驚人,臣弟以后再喝定然會記著,淺嘗輒止?!?/br> “四弟這話說的極是,喝酒還是要大口喝才暢快。為兄這里有幾壺南詔皇室貢來的好酒,只是不知四弟在南邊打仗的時候有沒有喝過,不如改日來府中品酒,你我兄弟也可順道一敘?!?/br> 距離司承籍極近的司承筠敏銳的捕捉到了在“南詔”二字出來后,司承籍身上迸發出來的一絲殺意。 轉瞬即逝卻讓人不容忽視。 “南詔的酒,請恕臣弟無福消受了。宴會將始,永王殿下,請吧?!彼境屑惶?,竟是連稱呼都變了,顯然是不愿再交談下去,司承葑見狀揚眉,也不多做逗留,“那就……宴會上見?!?/br> “四哥?”直到司承葑身影消失,司承籍都合眸站在原地未動,司承筠欲向前探清他的四哥到底怎么了,卻沒想到司承籍后退一步,靠在假山上,輕喝道:“站??!” 司承筠腳步一頓,委屈巴巴的矮身,抬頭仰望著他的四哥,“四哥都愿意和大皇兄說話,我陪四哥這么久,就只得到了四哥兇巴巴的兩個字?!?/br> “……”那哪里稱得上是說話,司承籍心底嘆了聲,將撐在假山上用力到發白的手抬起覆在司承筠發頂,安撫般地拍了拍,“時候不早,該回去了?!?/br> “中書令崔大人正與父皇商議政事,怕是還得一會兒。你我不若略走走,再回去?”司承筠還想再單獨和司承籍呆上一會兒,不想回去。 而司承籍卻不想走動,他有些難受,只想坐著歇歇。 司承筠看到人略有猶豫,于是改口道,“四哥面色不佳,這附近有一偏殿,我帶著四哥去歇一歇?” 看到司承筠如此堅持,司承籍也只能妥協點頭。直起身子跟著人慢吞吞地走了兩步,一手不自覺地覆在了小腹上。 司承籍說不清腹中逐漸帶上了痛意的感受,這感覺和在平城喝下的那碗墮胎藥不同,卻也仍舊磨人的很。 司承筠走在人身側,修長白潤骨節分明的手抓上司承籍的胳膊,感受到掌下霎時繃緊的肌rou后無奈說道,“四哥,在我面前示弱我又不會告訴別人?!?/br> “太子殿下?!?/br> 司承籍將抓著他胳膊的手掙開,卻不妨碰到了自己的腰腹,登時腰一軟,又被司承筠伸手抱了個滿懷?!笆求迌??!?/br> “哼嗯…松手!” 司承筠并沒有完全松手,他只是不再碰司承籍的腰腹,一手虛虛環在人腰后,一手攙著人往前走,“四哥,這雖然是條小道,可暢音閣就在不遠處,這路上人來人往的,你我這樣子怕是都讓人給看見了,你若是推開我,讓眾臣以為你我兄弟不睦,怕是不好,不如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父皇不會說什么,也能讓朝臣少些談資?!?/br> “你不該…與我親近?!彼境屑鄣媚樕l白,額上都出了層密密的冷汗。 他剛回京,流言蜚語纏身,兵權悉數上交,圣上心思不定,這次回來,除了給他一個封號之外再無賞賜,以后會如何都說不清楚,這個時候來接近他,怕是什么也得不到。 “你我兄弟,如何不能親近?” 有人裝著聽不懂,司承籍便也話盡于此,不再拒絕司承筠扶著,一邊慢走一邊聽人講著宮中瑣事。 “如今我也出宮立府了,四哥回來后還未去過我府上,不知四哥什么時候來看看我?” 司承籍有些詫異地看了眼司承筠,出宮立府這事他尚不清楚,一國太子本該入主東宮,怎么是出了宮另立門戶?再說……司承筠尚未過十六歲生辰就開了府,屬實早了點。 “四哥是覺得奇怪?”司承筠輕笑了聲,就近尋了個偏殿進去,扶著人坐下又倒了兩杯水,“先漱漱口?!?/br> “想必父皇自有道理?!彼境屑丝?,一手胡亂揉了揉小腹,壓下這陣痛意,方才開口。司承筠又是一笑?!案富蚀呵锒κ?,而我這太子卻是快要成年了?!?/br> 這話說的隱晦又露骨,司承籍嗆了一下,剛咽下去的水全給咳了出來。 司承筠駭了一跳,忙給人撫背順氣,又喊了程稚取更換的衣裳過來。 “無事……咳咳……”司承籍咳的臉上帶了些潮紅,反抓住司承筠的手腕,略一猶豫,還是開口提醒了一番,“這里雖說沒有旁人,可太子殿下說話也該小心,這宮里到處都是耳目,萬一被有心人聽了去大做文章,豈不是平白惹來禍事?!?/br> “此處僻靜……”司承筠下意識的就要反駁,看著人嘴里的話就又咽了下去,乖巧道,“弟弟知道了,多謝四哥提點?!?/br> “臣并非……” “四哥,私底下,這些稱謂便省了吧?” 司承籍斂眸,并未接話,正好程稚取了衣裳過來,司承籍并無隨身小侍,推拒了司承筠讓程稚伺候著更衣的好意,自個兒轉到屏風后換了外衣,看著手中的瓷瓶,思及方才秦堯所言,便吞了藥下去。 以防萬一,有所準備總是好的。 “殿下,陛下已議完事預備著來暢音閣了?!?/br> “知道了,這就回去?!?/br> 司承籍整好了衣裳出來,司承筠看的眼前一亮,“四哥姿容俊逸,不愧是我朝的玉面將軍!” “又混說了?!边@名頭是當時打敕勒,連同他戰神的名頭一起傳出來的。 “只是四哥也瘦了,這衣服大約還是按著三年前測來的尺碼做的,四哥如今穿著竟還顯得寬大了許多?!?/br> 司承籍不常在京,也不大留宿宮中,司衣坊的人也無從得知司承籍的衣裳尺碼,只好按著幾年前記錄下來的數來做,沒想到反倒還寬大了些。 “倒也沒那么夸張,還算合身。如今可該回去了?” 司承筠悄悄嘆氣,伸手扶著人,“方才程稚說父皇從御書房起駕,我們如今過去時間應當差不多剛好趕上?!?/br> 司承籍頷首,兩人又一路慢慢地走回去,間或說幾句閑話,倒是難得自在。 司承筠將人送到了座位上,和沈黛衣打了個招呼,又轉過頭叮囑司承籍。 “今日不許四哥再喝酒了,當心胃里難受?!?/br> 司承籍挑眉,端著酒杯舉在身前,“敬太子殿下一杯?!?/br> 從詫異到拍案而起,只用了一個呼吸的時間。 司承筠眉間蘊著怒氣,乍看上去是生氣極了,可心里想的全都是什么“這是四哥給我的酒我好想喝啊怎么辦”以及“四哥故意的他就是欺負我酒量差不能喝”……諸如此類。 頂著眾人千奇百怪的目光,司承籍將杯中酒全部喝了,唇上染了酒色,燭火輝映之下格外的瑩潤。 應該很軟的罷。 “今日的酒,怕是不能不喝?!?/br> 這樣清越的聲音讓司承筠回神,才意識到自己竟是抬起了手準備摁上那張染了酒色的唇,抬在半空的手硬生生拐了個彎,將司承籍手中的杯子奪了過來,“四哥給我的酒,怎么自己喝了?” 這樣強詞奪理的話,司承籍只是抬手拿起酒壺,給司承筠捏著的酒杯中添滿了酒。 “……”絕對故意的! “本王同知殿下,故而這杯本王替殿下喝了,以示你我兄弟兄友弟恭,親睦無間?!彼境屑笾话氲木票?,司承筠不放手,威脅道,“你若喝了……” 話沒說完,就見司承籍收了手,目光越過他,看向身后,緊接著就聽見一道尖銳女聲。 “四弟這般不小心弄傷了腿,可知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此為不孝的道理?” 司承籍不期然聽到這么一句,心里暗暗吐槽,若這么較真,那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加起來,可真是不孝之極了,歪頭看向司沛,敷衍著做足了禮數,“二皇姐說這話,可是給籍帶上不孝的罪名了,然為護我大楚國土,縱然身死裹尸,永留沙場,也是無愧父皇母后,無愧大楚列祖列宗?!?/br> 司沛低低笑了一聲,聲音悅耳,話卻不好聽,伸手撫平本就平展的衣擺,“馬革裹尸么,四弟是全了自己的大義,可知父皇心中會何等悲慟?還望四弟,莫要輕易言死罷?!?/br> 悲慟?司承籍心里不以為然,面上卻是不顯,“父皇當為籍高興……” “朕當為你高興什么?” 恰這時永昌帝攜帶皇后與純貴妃到了,聽到這話隨口一問,眾人跪下三呼萬歲,司承籍也跟著跪下,行完禮后說完了未盡的話,“兒臣若為大楚社稷江山而死,父皇當為兒臣高興?!?/br> 永昌帝滿懷深意的看了司承籍一眼,走到主位坐下,“朕的親子身死,如何會為之高興。都坐吧?!?/br> “謝父皇?!?/br> “謝陛下?!?/br> 司承籍垂首也不再辯說,隨著眾人坐下。 純貴妃臉帶笑意,看向司承籍,“平王殿下這才剛回來,就說什么死啊活啊的,也不怕皇上聽了傷心?” 純貴妃出身荊州謝氏,是大皇子司承葑的母妃。 “純娘娘教訓的是,籍魯莽了?!?/br> 司承葑笑道,“四弟凱旋,今日既是洗塵宴,也是封王的慶典,且還是小郡主的百日宴,就不說這些晦氣的了。父皇,我們難得抓住四弟一回,以往想和四弟喝酒,卻總是不能盡興,今日這酒,父皇可不能攔著我們?!?/br> 永昌帝伸手指著司承葑,笑看著純貴妃,假意責怪道,“瞧瞧,你這兒子貪酒,還不許朕這做父親的攔著?!?/br> 純貴妃替永昌帝斟了杯酒捧送過去,細觀神色,知曉這是玩鬧之語,也就不在意,柔笑道:“陛下,孩子們有分寸著呢,今日高興,臣妾敬陛下一杯?!?/br> 然而永昌帝舉起杯子先是叫了聲皇后,而后才向純貴妃舉了舉杯子。 純貴妃臉上笑意不變,從容喝了酒,只是放下杯子后放在膝頭上的手緊緊交握。 觥籌交錯,主客皆歡,酒過三巡,侍御史高慶頂著熱鬧輕松的氛圍出來,鄭重其事地跪下,“陛下,臣有一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