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邕城，驛館。

    “將軍，按照我們如今的速度，再過半月就可到達皇城了?！绷脂樛崎T進來，行禮匯報了行軍進程。

    行軍三日，司承籍高燒剛退，此時正捧了本書看著，這位在戰場上浴血殺敵的將軍卸了鎧甲，換上一身靛青長袍，暖色的燈火映照在臉上，被沙場磨礪出來的面孔竟帶了幾分儒雅氣質，只見他捏著書翻了一頁，開口道，“再快些?！?/br>
    林瑯一愣，“將軍，我們行程已經夠快…”

    司承籍失笑，放下手上的書，靠在身后的椅子上，一雙鳳眸半瞇著，“不夠，這個速度，還不夠?！?/br>
    林瑯看著司承籍臉上的笑，恍然反應過來，神情一肅，“是，屬下這就下去安排?！?/br>
    說完不等司承籍再說些什么就急急退了出去，司承籍就將嘴里剩下的話咽了下去，搖頭重新翻開書卷，盯著看了半天卻是一頁都未翻。

    君長夜這幾日又恢復了從前跟在司承籍身邊同出同入的狀態，此時從屏風后繞出來，扯了塊手巾擦手，又在人身后站了片刻，才伸手把人手中的書抽出來放正?！皶寄玫沽诉€看的認真，將軍總是能給在下制造驚喜?！?/br>
    司承籍心神本就不在此處，被人突然出聲唬了一跳，轉頭看到人后舒了一口氣，頗有些無奈，“長夜?！?/br>
    “第一次見你如此擔心?！本L夜沒什么規矩的推了推人，和人擠著坐在一起。

    司承籍也不介意，挪了挪身子給人空出地方，“京里的消息我已看了，故而這次回京，我會交了手上的兵權?！?/br>
    “當真么，想解甲歸田，當個閑散王爺？”

    “京中諸事煩擾，還不如待在外面省心，這次若能讓我卸了兵權做個閑散王爺，也沒什么不好?！?/br>
    “唔，可如今朝堂無人，若周邊小國再來冒犯，只怕將軍不得不去。這回將軍解決了南邊多年戰事，府上王妃又給你添了個女兒?！本L夜頓了頓，想起他還未告知司承籍的特殊脈象，戲謔笑道，“還是皇上的長孫女?！?/br>
    司承籍搖頭失笑，揉了揉額角，“幾位兄長都各有子嗣，不過是沒有個女兒罷了?！?/br>
    君長夜看著司承籍有些頭疼苦笑皺眉的樣子，垂了眼眸，“我抱將軍去歇息吧?！?/br>
    司承籍怔愣間身子已然騰空，回神后輕聲喝道，“放開！”

    君長夜沒理人，徑直走向床邊將人放上去，抬了司承籍的右腿放在自己腿上輕輕揉按。

    這處的傷本就只好了個六七分，前幾日和人歡好的時候他又有意地捏著加重了傷勢，此時做出了一副惱怒嘆息的模樣，“何苦累了自己身體，換皇上的寬心?！?/br>
    司承籍躺在床上半瞇著眼打量君長夜，這幾日閑暇時他一直思索著君長夜在那晚情事時做出的動作，只是沒想明白。撫摸親吻本就是助興的手段，可是他自認為腳踝不是什么能勾起人興致的地方，更何況他還受了傷。

    君長夜手法嫻熟，刺骨的痛感也得到緩解，司承籍忍不住后仰放松躺到床上，也放棄了思考這沒什么意義的事情。

    畢竟君長夜乖覺，并未提過那晚的事情，“若真能以此換了寬心也挺好的?！?/br>
    君長夜笑了笑，“將軍折子上可有說過腿受傷的事么?！?/br>
    “不曾?！痹捯魟偮?，司承籍就痛的倒吸一口涼氣，“是想讓我這腿徹底廢了么？這兒又不都是我的人，腿傷這件事也沒藏著掖著，應該會隨著我的折子一并到父皇哪兒了。父皇不放心我，說那么多做什么?！?/br>
    司承籍對著君長夜沒什么忌諱，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君長夜是他在北方打敕勒的時候救回來的，一身醫術滿腹學識幫到司承籍不少，司承籍多少次一只腳踏入鬼門關都是君長夜給死命拉回來的。后來永昌帝想給人封賞，都被君長夜謝絕，依舊在司承籍手底下呆著。

    君長夜俯身，壓低了聲音低語，“將軍，你我二人那次的歡好可也被人看了去？”

    “……”司承籍收回他剛剛的想法，臉上染了層薄紅，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不曾?！?/br>
    君長夜了然，說是不曾那應該就是讓人私底下解決了，于是手上繼續替人盡心盡力地揉按，心里倒是順著這件事想了些旁的，司承籍想要脫身京城的一潭渾水，哪有那么容易，就算是手上的軍權沒了，可人在軍中的威望還是有的，拿這點來做文章也夠司承籍受的了，不過是司承籍不愿意深想罷了。

    司承籍闔眸躺在床上，想著而今京里的情況，兜兜轉轉的想到他的那個女兒，倒是難得生出些柔軟心思。

    “長夜，你說小孩子都長什么樣呢？”

    “嗯？”君長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有些茫然的看著人，司承籍又重復了一遍。

    君長夜搖了搖頭，“都說小孩子粉雕玉琢，白胖可愛?！?/br>
    “我未曾見過剛出生的幼子，”司承籍盯著房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幾個弟弟出生的時候一個個都防的嚴嚴實實的，我沒有母妃，不會去拜見，也無人來訪，后來養在皇后膝下，不過恰好那時候太子殿下出生，我只看了一眼就被送回了母妃原本的宮殿，直到年歲夠了去上書房，才……”

    司承籍頓了頓，又覺得說來無趣，反正君長夜也沒見過，收了腿就開始趕人，“天色不早了快回去歇著，明天早點起床趕路?！?/br>
    君長夜有些無奈，“將軍也不必遺憾，回京就能見到孩子了，現今既然提了行軍速度，那將軍便也早些歇息，養足精神。莫要多想，不許發呆?！?/br>
    “知道了知道了，還年輕著怎么就這么婆婆mama，你也快去睡?！?/br>
    君長夜笑看著人轉過去的身影，捻熄了床邊的燭火，放下了帷帳，悄然退了出去，合上房門。

    唇邊笑意似隨天際彎月殘星，悄然消散。

    ……

    提了行軍速度，再過十日就到了皇城外三十里的平城，司承籍右腿不大方便卻依舊堅持策馬而行，林瑯打馬過來，稍微落后于司承籍，“將軍，平城知府在前面候著?！?/br>
    司承籍挑眉，他這一路回來經過城池大都如此，也不見林瑯巴巴兒的過來告訴他，“怎么，還有其他人？”

    “三殿下也在?！?/br>
    司承籍聞言依舊是不緊不慢的打馬走著，心里卻把三皇子司承慕為什么會在這兒的理由想了個遍，挑出來一個最合理正常的就是永昌帝派來接他的。不過這平城離京城還遠著，怎么就跑到這兒來了。

    “京中最近沒遞消息回來？”

    “屬下近來不曾收到?！?/br>
    司承籍不再說話，遠遠看到前方的人影，待再近些，司承籍跳下馬，對著人群最前方的人抬手見了個禮，“三哥?！?/br>
    剩下的人嘩啦啦跪了一片，喊著些什么恭喜四王爺凱旋，恭迎四王爺回京，平城知府亦是上前說著恭喜。

    司承慕笑吟吟上前幾步拉著司承籍，“四弟得勝歸來，本殿奉旨特意來接四弟回京?！?/br>
    司承籍揚唇，又向皇城方向拱了拱手，“多謝父皇，辛苦三哥?！闭f完抬手虛扶了一把平城知府于古，寒暄幾句，一眾人馬浩浩蕩蕩進了平城。

    司承慕和于古剛剛看著司承籍利落的翻身上下馬，此時乍一見這人走的不順暢，心里都是一陣疑惑。

    于古斟酌著沒開口。司承慕皺眉問了句，“這是怎么回事，怎么還搞傷了？”

    “小傷?！彼境屑畵沃照茸叩牟豢?，一邊走一邊說?！耙膊皇鞘裁创笫??！?/br>
    “怎么沒告訴父皇？可還疼嗎？嚴重嗎？軍醫可能治好？”

    司承慕連連發問，惹得司承籍無奈一笑，不管真心假意，一并接受了。

    “三哥不必憂慮，軍醫也都盡心治了?！?/br>
    這人閉口不談能否治好，只說盡心，司承慕心里有些明白，也不再問，挑了些不甚重要的和人閑談，“南詔投降求和，言說愿意送公主前來和親，也不知道會是哪位公主?！?/br>
    司承籍垂眼，心里著實不屑南詔的做派，俯首稱臣年年上貢便也罷了，和親這種事，做的是什么用呢？

    “不管是哪位公主，也都是和親而來?！?/br>
    “你和南詔打了差不多一年，可見過南詔二王子？”

    “南詔二王子?！彼境屑o了手杖才沒失態，側首看了眼司承慕，眼中神色莫名，“三哥怎么突然問起他了?！?/br>
    “傳聞中說其容貌俊美，當得上傾城傾國，可與我朝四皇子媲美。故而一問?！彼境心锦r少出來，在京中聽人討論的多了，此時難免八卦兩句。

    司承籍心中冷笑，沒想到他在外廝殺打仗，京中的人就光想著敵人容色如何。

    “三哥可是順帶著打趣我了，沒想到三哥對這些有興趣，南詔二王子容貌……確乎傾城?！?/br>
    司承慕摸了摸鼻子，感覺自己問的也都八卦了些，掩飾般咳了聲，“好奇心驅使罷了，坐?！鄙焓肿屓巳胱?，旋即跟著坐下。

    司承籍頷首，和人一起坐了下來。于古乖覺坐在下首，添酒布菜。

    酒過三巡，于古提議道，“王爺不如在平城多留一天，略作休整？”

    司承籍笑看了眼司承慕，不置可否。

    司承慕喝了口酒，“總之離京城也近了，不著急這一兩天，多日來趕路辛苦，今天就歇歇，明日再啟程，四弟以為如何？”

    “既然三哥這樣說，那就明天再走。林瑯?！?/br>
    “屬下在?！?/br>
    “將士們久未歸家，此次回來，既是領賞，也是回家見爹娘，斷不能這樣灰頭土臉風塵仆仆的，如今已經到了平城，再去京城左不過半天的功夫，今天且好生休整一番，明日一早我們再出發?！绷脂樎牶?，一拱手行禮就退了下去，辦事端的是雷厲風行。

    一旁坐著的君長夜看著司承籍欲言又止，奈何人太多只好默不作聲的吃著飯菜，一直熬到這洗塵宴結束，才過去半扶著司承籍。

    “王爺若不嫌棄，住在下官府邸如何？”于古邀請。

    “不必，”司承籍抬手捏了捏鼻梁，這討厭的于古，給他敬的酒太多了，“我在城中驛館就好。三哥，我先去了?！?/br>
    司承慕點點頭也不強求，那邊林瑯已經牽了馬過來，司承籍不欲多留，翻身上馬說了句告辭就離開了。

    看著人背影漸漸消失，司承慕才和于古一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