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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滿朝歡[偽父子]在線閱讀 - 三十三:閑日生思

三十三:閑日生思

    33 .

    墜崖的傷足足叫曲默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才能下地。

    曲默猜想曲鑒卿大約也知道這事,然而僵臥在榻上左等右等,直到傷好了也沒能等來個信兒。

    曲默本來也想端著,但性子使然,眼看年關將近,他便再也端不住了。

    大約是“山不就我,我便就山”,恰逢年關,曲鑒卿的生辰又正好在正月里,他便想借著這個由頭給曲鑒卿寫封信。

    他上學時不肯好好學,整天凈跟著邱緒那幫人斗雞走馬了,每每都將教書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伤m琴棋畫吟詩作對樣樣不精,但字卻是曲鑒卿捏著他的手一筆一劃練的。

    即便筆書沒有曲鑒卿那般風骨,卻也遒勁有力,點畫間別有一種瀟灑恣意。

    曲默原本心中思慮良多,可真叫他捏起筆桿子寫家書來了,他又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老馬在旁邊磨墨,瞧見他咬著筆頭半天也不落筆,便撇著嘴,嘲道:“這架子擺的,我還當你肚里有點墨水呢!”

    曲默朝他扯了扯嘴角,皮笑rou不笑,扯了一張寫過年對子的紅紙來,揮筆四個大字——將飯煮熟。

    “這是賞你的墨寶,趕緊去裱起來,掛在你屋里!”

    老馬不識字,但大過年的,他看著紅底黑字很是喜慶,那四個大字又龍飛鳳舞、瀟灑大氣,于是便問道:“寫的什么?”

    曲默道:“吉祥如意?!?/br>
    老馬接了過去,笑得合不攏嘴:“裱就算了,明兒晚上便是小年夜了,我去裁成兩半,正好貼在灶房門上?!?/br>
    曲默一本正經道:“成!我喊人去給你遞碗漿糊順道打打下手,你記得把吳教頭買的年畫也給貼了?!?/br>
    后來每每有人路過,看見門上那四個大字便要同老馬說道:“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

    老馬似懂非懂地應了一天的話:“一定一定!”

    直到吳仲遼看見了,問老馬誰給他寫的對子,竟是這般貼切。

    老馬說是曲默。

    吳仲遼笑道:“這小子啊……蔫壞!”

    以至于到了年三十夜里,老馬便惱羞成怒,邁著他那雙老寒腿、手持鍋鏟,攆著曲默一路從灶房追到校場,說是非要擰了曲默兩條胳膊不可。

    整個營的人都笑得人仰馬翻,只是自此以后灶房的廚藝倒是真長進了不少,最顯著的便是以吳仲遼為首的大小教頭們再沒吃過夾生飯。

    而如此一鬧,曲默也將給曲鑒卿寫信這件事暫且擱置了。

    后來愈發忙碌,每日回到榻上累得倒頭便睡,也沒那提筆的閑工夫。

    曲默想著,指不定曲鑒卿哪天記起來他還在北疆這件事,便會托人給他帶上個直言片語的,那時他再掂量著回信到燕京也不遲。

    于是到第二年的夏天,曲默才等來了燕京的一封書信。

    那是他十八的生辰,是一件頂大的事,如若不是他身在在北疆,還要置辦冠禮的。

    曲默掂量著那厚厚的信箋,想著曲鑒卿竟也有著許多話要說與自己,由是滿心歡喜地拆開。

    然而第一眼便察覺不對——字跡不是曲鑒卿的,他嘴角的笑意在臉上僵了好一陣兒。

    但最終還是將那封家書看完了,是大族長寫的,難為他一把年紀,那哆哆嗦嗦的手還能捏著筆桿子,寫了這許多字來。

    信中大意是:你成年了,吾心甚慰。特地將你的生辰八字遞與禮部的人,請他們給你擬了表字,又同其他族中有聲望的老一輩商議多日,這才敲定了“滌非”二字。

    愿北疆風雪能滌盡你一身是非,日后載譽歸來——大抵是這個意思。

    這封信隨不如他的意,但終歸是燕京那邊寄來的,也勾起了曲默些許離鄉的愁思,由是他也便回了一封書信回去。

    但曲鑒卿這樣不聞不問的態度到底是惹惱了曲默,他賭氣似的,在信中只謝大族長,又寫了許多北疆的瑣事,連帶著將唐文都問了一遍,卻字未提曲鑒卿。

    雖然他也知曲鑒卿未必能看見他這封信,即便看見了,那寡淡涼薄之人也定然不會放在心上??伤隽?,仿佛這樣才能解恨似的。

    次年秋天,曲默收到了曲獻從亓藍那邊寄過來的書信。

    曲獻說拓利伊此人不大好相與,但卻待她很好。

    亓藍人多信國教,并未因她是大燕人而刁難于她,反倒將她當做真神阿穆耶派遣到人間的神女,對她很是恭敬。而他們與西亓藍的戰事也漸漸平息了,卓爾桑也很忠心于她。

    上面還說她已經懷有八個月的身孕,請了亓藍的神婆占卜,說是個男孩,名字還沒取好。

    但亓藍與大燕北疆所隔甚遠,等曲默收到她的信,已經是幾個月后的事情了,那時候大約曲默的小外甥已呱呱墜地了。

    書信總是報喜不報憂的,曲默也知曲獻一個異國女子在亓藍定是要受些委屈,但他看了曲獻的家屬,總是要安心些的。

    且他一想到曲鑒卿這樣年輕,卻有人要叫他爺爺,他便樂不可支,捏著信紙笑得前仰后翻。

    此后幾日也步履輕快,走在路上幾乎要哼起小曲兒來。

    老馬見了,問是何事讓他這樣開心,莫不是家里人替他尋了個貌美的小嬌妻?

    曲默聽了反倒是沉吟了好一陣,他想著橫豎曲鑒卿也不曾續弦,相府里只有柳觀玉和那一群連名分都不沒有的女人們,于是便張口答道:“貌美是貌美,只是性子忒難伺候?!?/br>
    老馬一副過來人的模樣,嗤笑道:“你雖是個半瞎,但長相還算俊俏。你只要學著嘴甜些,回去了先將她哄到榻上把事辦了。不論多剛烈,天下的婆娘都是一般模樣,到時懷了你的種,她豈有不從的道理……”

    曲默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便一腳將他踹開了,笑罵道:“滾你娘的吧!”

    然而老馬的話曲默卻記住了,且時不時想起來的時候,便好似有根羽毛在輕輕撩撥他的心弦,癢得很,卻撓不著。

    日子總是耐不住過的,時間若白駒過隙轉瞬即逝,兩年前曲默與老馬的笑鬧像是還在眼前,現下又是逢年了。

    這兩年半過得雖不是多平坦,但也大多像那次墜崖似的,有驚無險。

    邱緒倒是熬出頭了,手底下管著兩百來號人,每回隨同曲巖到中營來視察,便要在曲默面前耀武揚威一番,說是讓曲默也好歹爭爭氣,否則三年回去還是個大頭兵,沒的讓人笑話。

    曲默只當耳旁風,聽了便忘了。

    誰知邱緒別的事不上心,此事卻盯著曲默催。他頭回勸說不得,又改為三天兩頭寫信差人遞到中營去,信里引經據典說得頭頭是道,然而一手字卻寫的歪歪斜斜好似鬼畫符。

    曲默別說看了,認邱緒那字都得半天才能認清,可那北營送信的兵,每回將信送到曲默手里,還要盯著他看完,要了口信才好回去交差。

    曲默煩不勝煩,只好應了,于是便有了他的綏靖將軍。

    軍中這將軍那統領的,多如牛毛,曲默在一次剿匪中立了頭等功,吳仲遼報了上去,于是他有幸也混了一個常設的綏靖將軍當當。

    聽著倒是體面又威風,實則是個虛銜,充其量也就是個主將身邊端茶送水的衛兵,官位還不如那芝麻大,平日里還要被伍長壓一頭。

    不提也罷。

    十一月中旬,曲巖回京述職,走的時候路過中營,問曲默跟不跟他一塊回去。

    原本圣旨上寫的戍邊三年,曲默雖然得在北疆待到明夏方能回京,但曲巖回京路上得帶著隨行護衛,讓曲默夾在其中也足以蒙混過關了。

    凡事有始有終,眼看三年之期將至,曲默倒是也不急著回去了,于是便出言回絕了。

    只是曲巖臨走時,曲默遞了個巴掌大的木匣子給他:“父親正月里的生辰,我人在北疆不能盡孝,勞煩兄長將此物帶回去給他?!?/br>
    曲巖接了去,心想著去年曲鑒卿三十三的大生辰,也不見你捎帶回去只言片語,怎地今年倒殷勤起來了?

    但曲巖也未曾多問,只將那沉甸甸的盒子收了,應道:“老三放心,為兄一定替你帶到?!?/br>
    按輩分,曲巖該管曲鑒卿喊叔,但他與曲鑒卿兩人年紀雖相差無幾,官位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他家長輩,總拿他同曲鑒卿比,可比來比去,直到曲鑒卿都在丞相這位子上坐穩了,他還是個監軍。

    這畢竟令人不快,也叫曲巖生不出什么巴結的心思了。曲鑒卿又不大喜主動與人交好,故而兩人雖都姓曲,又同朝為官,卻少有往來。

    曲巖也叫他的妻室候沁綰不要總是朝相府跑,找柳觀玉閑話家常。

    但曲鑒卿畢竟是長輩,他從外地回來少不了要拐到相府去拜謁一二。

    曲巖臘月初到燕京,去相府的時候曲鑒卿正好在府中會客。

    曲巖是稀客,曲江見他來,還以為有何要事,便要上前去稟告曲鑒卿。

    然而曲巖朝那廳內暼了瞥,一眼望過去除卻從五品的都御史高冀榮,就沒有五品以下的官,個個都是朝廷重臣,這會兒眾人聚在相府,那才是真正地有要事相商。

    他趕緊喊住曲江:“不必驚動叔叔了,我在偏廳候著即可?!?/br>
    其間也個別居高位者先行離開,但等到午時才像是談妥了,眾人才紛紛起身告辭。

    曲巖本以為曲鑒卿會留眾人用個午膳,畢竟正值飯點。

    誰知眾人告辭之后,曲鑒卿便頷首應了,而后喊曲江送客。

    倒是也真真應了百官嘴里那句“倨傲跋扈、目中無人”。

    曲江走后,曲巖自上前去拜見。

    曲鑒卿捏著茶蓋輕輕撥著水面上的青葉,小啜一口潤了嗓子,道:“無須跪我,起來罷?!?/br>
    但于公于私這個禮都免不了,曲巖結結實實下了個跪,起身坐下后,也無外乎是陳述他在北疆為官時的一些見聞,其中還夾雜了一些政事與要聞。

    歷來都是這樣,曲鑒卿聽得興致缺缺,曲巖也自知乏善可陳,于是便應付了事,權當是例行的公事了。

    然而這回卻似乎有些不同。

    曲鑒卿耐著性子聽他說完,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問道:“默兒可是在你那處?”

    這是曲鑒卿頭一回開口問他,曲巖愣了片刻,才連忙回道:“他在中營,我勸他到北營,他不肯?!?/br>
    “你可曾見著他?他……近來如何?”話問出口曲鑒卿也覺得有些不妥。他是為人父母的,卻還要從旁人嘴里才能知道自家孩子過的怎樣,也未免太過丟面兒。

    但曲巖為官多年,自然知道該如何將話說得體面:“我啟程回京時叫老三跟著一道兒回來看看,他不肯也便罷了,竟連封書信都不知道寫。叔叔就是太慣著他了!”

    曲鑒卿順著他給的臺階,應道:“默兒是有些頑劣了?!?/br>
    而后曲巖便將他知道的事如數兜給曲鑒卿了。他雖無心攀附,但若是曲鑒卿拋枝,他又怎會不識抬舉?畢竟他手段不高明,皇帝沒個三五年怕是不會給他升遷,可屆時若能得曲鑒卿一兩句金言,他也能晉升一二,不必再與妻女兩地分隔。

    曲巖先前說起公務時,曲鑒卿一如既往地興致寥寥,但談及曲默,曲鑒卿便聽得很仔細,時不時還要出言應和幾句。

    曲巖走時,將曲默托他帶的木匣子遞給了曲鑒卿,這才退下。

    那木匣子被曲巖置在桌案上,上頭漆著紅,交錯地雕著雪花與月牙,乃是北疆那邊再普通不過的紋路。

    曲鑒卿看著那匣子半晌,才拿起放在手中,輕輕將開口處封著的火蠟刮干凈,而后掀開蓋子。

    卻不料,伴著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那一粒粒的紅,落的滿地都是。

    曲鑒卿拿著空盒子,僵著站在原地,失神良久。

    直到外邊晴樂聽見了聲響,過來問道:“大人,可是灑了什么東西?要奴婢來收拾么?”

    “不必?!彼亓饲鐦芬痪?。

    曲鑒卿看著地毯上那灑了一地的紅豆,垂下眼睫,又輕聲說了一句:“我自己撿?!?/br>
    而后他便真的蹲在地上,一粒粒撿了起來,又小心篩去塵土,放回到那木匣子里了。

    用晚膳時,曲江在一旁候著,見曲鑒卿捏著銀箸半天不下筷,便問道:“是這菜不合胃口?可要命人撤下去重做?”

    曲鑒卿卻索性放了筷子,問道:“若是去北疆,最快幾日能到?”

    曲江微微笑道:“回大人,約莫是二十天,但若是快馬加鞭,半月余足矣?!?/br>
    曲鑒卿聽了,卻不再言語了。

    曲江自然知道他去北疆所為何事,由是道:“大人……老奴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br>
    曲江道:“那年您下江東時,小公子不惜私逃天牢也要護您周全。即便大人思慮周全沒有性命之虞,但此中情義可見一斑。這回輪到大人了,您縱使去一趟北疆,又有何妨呢?”

    曲鑒卿恍惚了片刻,才回道:“當真?”

    曲江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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