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勸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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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打架,但眼前這十幾人多是紈绔子弟,整日花天酒地,肩不能提手不能抬。 除卻邱緒與鄒翰書還有點模樣,余下數人簡直像是三歲小兒在扮過家家,一刀砍過去也不知能不能斷根竹箸,實在是不成樣子。 故而有人朝曲默揮刀舞劍時,他也不還手,歪歪身子躲過去便算了。 許是鄒翰書這幾年武藝有了長進,竟也能跟邱緒打得有來有回,但實力擺在跟前,十幾招過后,終是不敵邱緒,漸漸落了下風。 忽而,房頂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數片飛瓦掀起,而后五六個蒙面的黑衣人從窗口飛躍而入,沖散了房中混打成一團的世家子弟。 鄒翰書自知打不過邱緒,也不戀戰,吩咐了兩三個黑衣人去纏住邱緒,自己則扔了手中軟劍在地上,走向一旁打架也打得恣意散漫、有如閑庭信步的曲默。 原先屋內眾人見此刻動真格了,早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此刻房中只余曲默、邱緒、鄒翰書三人和一眾黑衣人。 黑衣人訓練有素,俱是雙手持刀,三人為一陣,招式倒未必高明,但一人主攻,旁有二人以亂刀為輔,最是難纏。 曲默被三人纏住,他此前答應了隆豐樓掌事,現下便不得不顧及屋中古董擺件。如此一來束手束腳地施展不開,又無兵器在手,也只能被迫地一味躲避。 鄒翰書在一旁倚柱抱臂,高聲道:“曲默你不是挺能打么?還個手啊,這樣竄上竄下地像只猴兒似的,不覺得丟人嗎” 邱緒橫劍一擋,將黑衣人的彎刀堵在三寸外,回道:“令尊好手段,鄒公子到一趟酒樓還要六個奶娘跟著,許是你爹爹疼你疼得緊,怕你餓著了不成!” 此話乃是譏諷鄒翰書自己無能,還要萬事靠爹的小人作態。 曲默聽了輕笑出聲,而后道:“邱兄所言甚是,三歲稚子,何足為懼!” 少年還在變聲期,音色本就粗啞,曲默此刻又這般壓著嗓子說話,由是那話語便在怪異中生生透著一股子說不出地壓迫感,叫人聽了便覺如芒在背。 話落,黑衣人提刀便向曲默砍去。 曲默足尖點在刀背上,借力一躍,穩穩落在了一旁一人高的禮鼎上。而后竟一把將地上的燈座拔起。 那實芯灌銅的燈座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又高有八尺,曲默竟也挾在臂間揮舞地瀟灑自如,輕盈有如打扇。 鄒翰書見之亦是大驚,驚慌之中吩咐黑衣人再向曲默襲去。 曲默撐著燈座,飛身而起,抬腳踹飛一個,落地后,則雙手將燈座掄起,將余下二人狠狠砸在了地板上,而后他單手拖著燈座,朝纏著邱緒那三個黑衣人踱去。 燈座刮著木質的地板,在木頭上留下道道溝壑,發出令人牙根泛酸的鈍響。 黑衣人也是機靈,見曲默這廝不是善茬,便架起一旁鄒翰書,想從南邊的窗戶逃走。但不料鄒翰書中途被曲默一把拽住衣袍下擺,整個人摔落在了地上。 鄒翰書在曲默手中,黑衣人不敢上前。 曲默半蹲在鄒翰書前面,嘴角仍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這昨兒個剛回京,鄒公子今日便備下如此厚禮。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回你一份罷!” 曲默說著,扯過鄒翰書的兩條膀子在他背后猛地一扭,伴隨著“咔嚓”一聲脆響,鄒翰書凄厲的哀嚎響遍了整個隆豐樓。 曲默站了起來,朝著黑衣人招了招手:“還愣著作甚么!趕緊把你家鄒公子帶回去,叫大夫給好好給治治腦子!” 邱緒背上被黑衣人的彎刀輕輕劃了兩下,傷口不深,但他那件沾了血的薄衫要掉不掉地掛在身上,看著狼狽得很,“你沒下重手罷?” 曲默上去扶他:“沒有,我看你也傷的不重,就只擰了他兩條胳膊,搓點油疼個十天半個月便好了,為的是叫他長長記性?!?/br> 邱緒頷首:“那就行。你之前不在京不知道,嘶……你慢點疼死老子了……鄒翰書他爹鄒岳在皇帝跟前一向賣乖討巧,皇帝又喜歡他那張嘴,所以鄒岳被言官彈劾貪墨時候,皇帝就給鄒岳調到充州當漕司去了。充州那地界你也知道,富得流油,故而明貶實升,這幾天不是正好趕上鄒岳回京述職,又把他這倒楣兒子給帶來了……” “我還沒問你跟他怎么打起來了?” “我本來就看他不順眼,他娘的好好一個男人,非得跟個娘們似的怪聲怪氣地講話。我本來今兒在隆豐樓訂了一桌,想請唐文他們幾個吃酒席來著,結果鄒翰書在我來之前坐屋里了,說非得用我這屋宴客,我能咽這氣?” 曲默問道:“唐文人呢?” 邱緒嘆了口氣:“還沒來呢!” 曲默疑道:“不是你讓唐文去叫我過來勸架的?我今兒去宮里瞧太后,剛出宮門常平就來喊我了?!?/br> “管他呢,反正你來都來了!我跟你說你還是下手輕了,就該折了鄒翰書兩條腿!” 曲默應到:“鄒翰書確實欠收拾。以前我給太子伴讀的時候,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這才走沒兩年,他又皮癢了……” 隆豐樓外面的人早已被巡查的京衛給攆了個干凈,這會兒兩人從樓里出來,倒也沒給多少人看見。 曲默轉了一圈,沒瞅見常平的人,心想這小子八成是趁亂溜走,不知道跑到哪處找小姑娘玩去了。 邱緒身上那兩道刀傷也騎不了馬,曲默扶他到就近醫館上藥包扎,又給賃了一輛馬車,準備把人送回去,半道上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悔得牙根泛酸,撩開車廂后面的簾子,跳車走了。 邱緒伸頭出來,扯著嗓子喊,問他去哪。 曲默回他:“我爹叫我今兒晚上回家吃飯!我給忘了!” 縱曲默腳程再快,到了曲府也天黑了。 蘅蕪齋的侍女提著個巴掌大的小燈籠在門口守著,一望見曲默便跟上去,也顧不得行禮,她壓低了嗓子道:“爺,常平叫人打了……” 曲默一心想著曲鑒卿的事,乍一聽沒察覺,應得也潦草:“知道了”,走了幾步路卻又忽而頓住了,轉身問道:“叫人打了?” 侍女跟在曲默后面,小碎步邁得快要飛起來,此際大喘著氣,道:“約莫……一刻鐘前,幾個叫……叫花子架著常平……扔在了咱們府門外……一臉血,身上衣裳都被打得稀碎……” “叫花子呢?給放走了?問沒問誰打的?” “誒呀……門僮說……那幾個叫花子cao著一口外鄉話,說了半天也聽不明白!” 曲默指間擰著眉心,想著這會兒曲鑒卿怎么著也該用過晚膳了,反正已經趕不上了,再遲一會兒大約也不妨事,“你趕緊去一趟東院,請劉太醫過來,我先回去瞧瞧怎么回事……” 曲默突然頓了頓,盯著那侍女的臉看了片刻,“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從在院里見過你?!?/br> “奴婢賤名紫椽,是新來的粗使丫鬟……” 曲默揮揮手把人給打發了。 那會兒在隆豐樓,曲默被幾個黑衣人纏得煩不勝煩,鄒翰書那幫人走了之后,他才發覺常平不見了,本以為常平又跟往常一樣跑去玩了,沒料想是叫人拖走打了一頓。 常平住處就設在他居所西邊的小廂房里。 曲默趕到,撩開簾子,便看見常平躺在床榻上。 常平的衣裳已經瞧不出原先的模樣了,身上刀傷棍傷交錯著,鮮血淋漓的傷口下面便是青紫的皮膚,仿佛就剩那吊著的一口氣,喘出去人就沒了。 許是實在無力張口,常平瞧見曲默,那半睜的眼中便流下兩行眼淚,淚珠在他滿是血污的臉頰上滑出兩道雪白來。 曲默撩起衣袍,蹲下身握住常平的手:“是鄒翰書?” 常平不曾開口,但卻握緊了曲默的手,他恨極了,手下用力而不自知,攥得曲默手背發白。 曲默了然,他垂著眼簾,半晌,才壓住怒火,而后咬緊牙根吐出一句話來:“下作東西!” “那劉太醫是老得快死了么!走到現在還不來?!”曲默高聲怒道。 屋里嘩啦啦跪了一地人,為首的大侍女哆哆嗦嗦道:“少爺!您消消氣,消消氣!劉太醫說……說圣上遣他駐曲府,是為了保大人貴體安康,還說……少爺若是叫他給一個……一個下人醫治……” 曲默冷笑一聲,問道:“怎樣?” “還不如叫他撞死在曲府門口那張匾額上……” “那便叫他死了罷!”曲默從懷里掏出個黑珊瑚珠串,放在了常平手里,沉吟片刻,才道:“你不能死?!?/br> 見得常平握著珠串點頭,曲默才起身,吩咐道:“去外面醫館另請大夫來,要快!” 將常平安頓好了,曲默這才抬腳去和弦居。 青袍督御史高冀榮戰戰栗栗地坐在和弦居的客座上。他抬眼望去,瞧見墻上那副山水畫,只覺得上頭那個“廉”字扎得他頭目暈眩,他不由得扶了扶頭上那頂三梁朝冠。 “大人,您也知道江東那邊天暖澇,入冬就旱,從前朝便如此了。堵道簡單,可治標不治本吶!疏又要開通新道,江東土地多石塊,少不了一大筆錢款,堵疏兩難!堵疏兩難??!那戶、工兩部自陛下登基以來便尸位素餐,如此蠅營狗茍十幾年,便是金山銀山也要被蛀空了。剝下來十萬兩銀賑災銀本就杯水車薪,再經途中層層克扣……誒!一碗好好的白飯,到了百姓手中怕是已經清湯寡水,滴米不剩了!” 曲鑒卿端坐在主位,他手中一盞熱氣騰騰的釅茶,細白纖長的指尖捏著杯蓋,輕輕撥去水面上的茶葉,而后垂首小啜,那輕薄的水霧彌漫在他端麗卻又漠然的眉眼間,倒也消融了些許冷意。 高冀榮一番話說得是真情切意,奈何曲鑒卿半點不為所動。 此際曲鑒卿面上一派安然,端的是不動聲色,更是叫高冀榮摸不清這丞相大人的態度了。 恰巧門外有下人進來,跑到曲鑒卿跟前,低聲說了句什么話。 曲鑒卿微微蹙眉,道了句:“叫他在門外候著?!?/br> 高冀榮暗自吐了口氣,便出言請辭:“既然曲相有要事在身,那下官……” “無礙。不過是犬子頑劣,在外頭貪玩忘了回家。本相叫他在門外待著,好磨磨他的性子。你接著說,不必理會?!?/br> 高冀榮抬袖擦了擦額上冷汗,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心道:本官這秘訪曲府,還故意趁天黑人少了才來。你曲政倒好,當爹的教訓兒子還要叫我陪著,我何苦來的…… 但高冀榮也無可奈何,只得把肚子里那點話反過來、倒過去地講,說了足足一個時辰,曲鑒卿才肯放他走。期間下人還給他遞了兩盞香茗,一碟糕點,低聲交代他說:大人慢慢說,不著急,不著急…… 但高冀榮哪敢吃曲府里的東西,出門的時候口干舌燥,渴得好似能喝兩大缸水。 曲鑒卿吩咐下人送客。 高冀榮抬腳跨過高高的門檻,便瞧見一身姿頎長的少年垂手立在庭中,他腰背挺得筆直,臉上的半張面具在月光下幽幽泛著銀光。 高冀榮一驚:他原以為曲鑒卿口中的犬子是個垂髫小兒,沒想到……曲鑒卿兒子都這么大了!想了想真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人家年紀輕輕又成家又立業的,自己呢?只能自嘆弗如了! 高冀榮走上去同那少年道:“進去罷,曲相想必已經消氣了?!?/br> 曲默頷首,聲音微微嘶?。骸岸嘀x?!?/br> 曲默回府短短兩天,便惹了曲鑒卿兩回,要是擱尋常父子身上,他這不肖子鐵定被家法抽得滿地找牙。 然而一如外界言傳——曲鑒卿對他寵愛有加,不是己出,卻更勝己出。所以曲鑒卿只罰他在門外站了一個時辰,萬萬“舍不得”動他一根汗毛的。 然而其中曲折又豈是外人能參透的。 曲默才被過繼給曲鑒卿時,后者確實對他有求必應、百般縱容。曲默原以為那是曲鑒卿對他這個養子的寵愛,但是漸漸地,曲默便覺出曲鑒卿的敷衍來了。 此事源于兩年前,曲鑒卿與大族長的談話被曲默無意中聽見了: “我本想讓那廢物當一輩子富貴閑人,也算是對他生父的一些補償……但他這兩年進宮做太子的伴讀,每日跟著驍騎營的唐都尉學武練劍,于武學上愈發精進了……自兄長歿了以后,我們便再難在各路軍營中里安插人手了,他若是將來能有些出息,也不失為一枚好棋子………” 曲鑒卿說這段話時的神情是年幼的曲默從未見過的,那樣的冷漠寡淡,那樣的…薄情,也便如曲鑒卿所說的,他在曲鑒卿身邊的四年,不過是從一個廢物,長成了一個可能在將來有利用價值的棋子……… 曲默這才明白,與其說此前的曲默對他過分溺愛,倒不如說是曲鑒卿根本不在乎他長成個什么模樣。 不過那時他年幼,不顧一切地沖上去質問曲鑒卿,弄的大家都面上無光。他也因沖撞了大族長又被關了三天禁閉,一氣之下跟曲獻去了江南。 兩年后的今日他也明白了一些做人的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即可,說出來撕破了遮羞布,誰都不好過。 逢場作戲也未嘗不可,跟曲鑒卿演一演父慈子孝的戲碼,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甚么叫“你須擔起生父遺志”,不過是說給彼此聽的場面話,亮堂是亮堂了,又豈能當真? “父親?!鼻M來喊了曲鑒卿一聲,便站在案前不動了。 不出所料,曲鑒卿似乎是在看方才都御史呈上來的折子,聽得曲默叫他,頭也不抬:“晚膳可在外面用過了?我叫人給你留了飯?!?/br> 曲默想了想,人家不拿你當兒子,正好你心里也不想認他做父親,算是抵了。 由是他應道:“不曾用過,等……等著在父親這兒吃呢?!?/br> 曲鑒卿聞言,放了手中的折子,吩咐外面的下人進來上菜,期間仿佛看了曲默一眼,卻又仿佛沒看。 四五個侍女走成一排,蓮足踏動時鵝黃裙琚便逶迤在地,竟來來回回三四趟才將菜上完。 圓桌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八葷八素十六道菜品,中間兩個七寸大的小砂鍋里盛著羹湯。 想來曲鑒卿也沒料到,曲默這時候還會留在他這兒用飯,所以飯菜也不曾熱過。那湯已涼了,上面浮著一層油膏,一桌子的菜卻是擺盤整整齊齊,一筷子也不曾動過。 不像是給他“留了飯”,倒像是“等他吃飯”。 曲默喉頭有點酸澀,口中有話難以啟齒,是為自己的不懂事,也為曲鑒卿對他這無微不至的關懷。 曲默捏著銀箸,他坐在飯桌上良久,欲言又止間,終是說道:“默兒想讓父親……坐下陪我一起吃……” 曲鑒卿沉沉應了一聲,起身走過去,坐在了曲默對面。 曲鑒卿食不言寢不語,數十年如一日,故而兩人飯也吃得沉默,一時間只有碗筷碰撞時發出的細微聲響,和侍女走動布菜的聲音。 曲默連著悶頭吃了三碗米飯,葷湯放涼了之后便叫人喝著起膩,在嘴里雖不是個滋味,他卻樂得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