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率先恢復的是聽覺。

    是一個醇厚溫柔的聲音……初入耳時難辨雌雄，但一句話聽完，青年便知道說話的人是個女子：“你怎么招惹了這個小朋友？他看著還像沒從學校出來的孩子，他是你的Alpha？真可愛，像只小貓似的?！?/br>
    “在我還是Omega的時候，他是?！?/br>
    青年的胸口一緊，那男人沒有再否認這段過去了。

    “哇哦，你怎么知道的？一見鐘情？”女子很是好奇。

    沉默了一兩秒，是嘆息：“很難給你形容那種感覺，不是一見鐘情。我其實沒有真正見過他，我當時見的是他哥哥，他根本沒現身，在隔壁，才……剛剛成長為一個Alpha?！?/br>
    “嗯哼，你甚至沒見過他，但你知道他是你的?！?/br>
    “身體跟精神都會告訴你，本能的沖動?！庇质且宦晣@息，語氣里似乎帶了苦澀，“這小朋友當時還沒有成年，所以什么感覺都沒有，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決定還是先不要見他，我不想搞得自己像個惡心巴拉的戀童癖?！?/br>
    緊隨而來的是低低的，自嘲的一笑。

    然而這話像劍一樣扎穿了青年的心臟，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那不是他的錯，他當時距離法定意義的成年年齡都還有四年，更別說Alpha的成熟相對來說就是要晚一些，甚至不少Alpha在他們的Omega陪伴下，才真正地成長了起來。

    可明知如此，卻還是難過。

    還是像因為他的失誤，他才錯過了彼此接納的機會。

    心念轉動間，青年決定繼續裝著昏迷。

    中音女子過了好一會兒，也跟著嘆了口氣，聲音依然柔和，像是暗夜里輕吟的弦樂器：“那你打算拿他怎么辦？這孩子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千里迢迢來找你，阿耀，你想留下他嗎？”

    “不?！惫麤Q的口吻，青年的心臟又是一跳。

    “為什么？”

    “別被他的外表騙了，他是個Alpha，他會來這樣來找我，估計是跟部族里的那些破爛事有關，他不會留下來的，他需要的是我回去——作為一名Omega，呵！”

    男人話語里最后的冷笑，嘲諷與冷漠落地炸開，青年再是不諳世事，也聽得心虛不已。

    沒有錯，他從故鄉遠道而來，獨自闖入鋼筋鐵骨的城市叢林，為的不是在這里扎根，他需要他的Omega，各種意義上的需要。

    難道他的Omega不需要他嗎？

    這該是雙向的需求……

    青年思緒正亂，冷不丁一陣熾熱的氣息乍然襲來，他尚不及反應，就覺胸前的領口被強力提起，一驚之下睜開了眼，那男人正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似乎很滿意他的吃驚，咧嘴笑著：“聽好了小朋友，我最后說一次，我已經不是Omega了，也絕對不可能回去，聽懂了的話，起來滾吧?！?/br>
    “阿耀，你嚇壞他了?！迸幸魝鱽?，青年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是一位身著淺藍收腰連衣裙，外加一件白色圓短外套的女子，年齡介乎在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之間，仍然年輕，又具備成熟的平和，她一張鵝蛋臉，杏眼櫻唇，氣質溫婉，眼神卻在柔和中閃爍出一絲堅定，就像是持家的長姐，“這孩子來找你又不是錯，你那么兇做什么？”

    男人悻悻地將青年甩開，雙手抱胸，睨著他：“你回去吧，跟部族里的人說，你的Omega已經死了?！?/br>
    青年看著男人，搖了搖頭。

    那女子輕輕走了過來，在青年剛才躺下的沙發對面坐下，又伸手拉了拉男人的手腕：“阿耀，來，你也坐下，跟這孩子說清楚——這是你的義務……再說，你不告訴他怎么回事，他也不會回去的?！?/br>
    男人一動不動，片刻后才咬牙笑：“你要我跟這……小狼崽子……呵……”

    “阿耀?！迸愚D而牽起男子的手，聲音溫暖，鼓勵著，“來，別任性，你都是……我們的一族之長了，這是你的私事，也是我們一族的公事?！?/br>
    聽到這話，青年失態地霍然站起身，無法掩飾驚訝地叫起來：“你……你們……什么意思？”

    他的視線落到兩人相牽的手上，又仔細地打量著那女子，她……她有血統，毫無疑問，可是……這怎么可能？

    這完全超出了他的常識范圍，青年混亂了起來，期期艾艾地問：“但，但你、你不是Omega么？”

    “我已經不是了?！蹦腥嘶謴土死潇o，語氣平和了很多，他從口袋中取出煙盒，晃出一支煙，夾在手指間，卻沒有點燃，“小朋友，你叫什么？你應該姓凌，凌什么？”

    “凌尚陽?！鼻嗄甑偷偷鼗卮?。

    “哇，”男人勾了勾嘴角，“這真是一個非常Alpha的名字?！?/br>
    “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鼻嗄陳偠囊羯袧B入了一絲怒意，男人看著他，笑了：“好吧，凌小少爺，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名字，基于禮貌，我還是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蕭文耀，這位美麗的女士，是我的助手，搭檔，我的小部族里真正的主事者，狄娜?！?/br>
    “你的部族……”凌尚陽重新坐下，喃喃地咀嚼著這幾個字，臉色煞白，“這怎么可能，你是個Omega……”

    “如果我是Omega，如果我們的契約還在，呵，小朋友，還是那句話，本能不會騙你，你對我，有感覺嗎？”蕭文耀將手中的煙銜進了嘴里，又取出來，眼中帶著譏諷的笑意，“Alpha，問問你的本能?！?/br>
    凌尚陽愣住了，本能嗎？

    他不知道，當他第一眼看見蕭文耀時，他就知道那個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只是，這確實與他所了解的“反應”不大相同。

    他聽自己的父親說過，遇上命定的伴侶，完全不可能弄錯，那是強烈到完全無法忽略的吸引力，心跳會加快，血壓會升高，身體的每一處都在渴望得到對方，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勢不可擋的性沖動，作為Alpha，這種欲念應該比身為Beta的父親更難以克制才是。

    可是……

    沒有。

    確實沒有。

    他對蕭文耀完全沒有任何沖動，沒有身體的灼熱，只有清醒的認知：那是他的Omega，費盡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他了。

    凌尚陽茫然困惑的表情說明了一切，蕭文耀挑眉一笑，點燃了煙：“我去外面，抽完再進來。前因后果的，你來告訴他吧?！?/br>
    話是跟狄娜說的，狄娜點頭，蕭文耀便起身走到了店外。

    “小陽弟弟，”狄娜有些愛憐地看著凌尚陽，這孩子居然是個Alpha，真是不可思議，看這柔軟的、纖細的眉眼，令人瞠目的俊美，偏偏又不帶一點的冒犯威脅，他肌膚白皙，像是明媚如水的月光，如今這孩子又是滿臉惶惑如迷路還帶淋濕的小貓一樣的表情，那雙標準桃花眼黑亮中泛著晶瑩，真比自家那野蠻生長的親生兒子更能激起她母性的保護欲來，她甚至不情不自禁地對這孩子生出了遺憾和抱歉的心情，“阿耀曾經是個Omega，但是……在你長大到來這里之前，他遇上了一些非常糟糕的事，生了場大病，Omega的腺體受到嚴重的傷害，他無法再擁有Omega的一切能力了?！?/br>
    狄娜頓了頓：“那場病還帶來了個意想不到的后果，阿耀他不止不再是Omega，相反，他的身體……漸漸產生出本該屬于Alpha的信息素——他當然還不是真正的Alpha，但是，很接近了?！?/br>
    凌尚陽只聽得腦子嗡嗡作響，他呆呆地盯著面前的狄娜，幾乎無法理解她剛剛的那番話的意思。

    什么叫作“產生出本該屬于Alpha的信息素”？

    意思是蕭文耀不但不是Omega了，而且還變成了個Alpha？至少是個準Alpha。

    從他們更早前的對話，凌尚陽推測，他的Omega，不但荒謬地脫胎換骨，甚至還有了自己的族群，這匪夷所思的事情，根本就聞所未聞，他如何能心平氣和地接受？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狄娜繼續，“但這是真的。就像阿耀所說，你的本能不會騙你，對不對？”

    “他……沒法恢復嗎？”凌尚陽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地問。

    狄娜果斷地搖了搖頭：“不行。事實上……”她有些欲言又止，但看著凌尚陽的眼睛，還是嘆了口氣，低聲道，“阿耀是中毒了……唉，這件事真的說來話長，還是得他自己親自告訴你……小陽弟弟，你知道嗎，其實阿耀在這事發生之前真的一直在等你……”

    “那他為什么不留在部族？”凌尚陽眼中再度燃起了怒焰，巨大的失落與絕望讓他的肩頭不禁微微顫抖，聲音也有些變樣，“為什么不在那里等我？那就不會有這些事了不是嗎？”

    “那是因為……”狄娜的話沒說完，就被門口的蕭文耀冷冷地打斷：“因為你不值得我等啊，小朋友?！?/br>
    凌尚陽慢慢地起身，轉向蕭文耀。

    “即便我現在還是Omega，”蕭文耀扯了扯嘴角，“即便有本能的驅使，我也不會選擇你——Alpha，凌小少爺，我不認為你夠格擁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