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報君黃金臺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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薊南道一戰,傅節所率兩千精銳騎士被從天而降的鮮卑伏兵打得只剩百余騎。多虧身旁親信護衛拼死相救,傅節才從亂軍中撿回一條命,領著一眾殘兵灰溜溜地逃回了涿郡。 傅節一路上又羞又怒,滿肚子鬧騰騰的火氣無處發泄,只好全部施加給了胯下坐騎,最終又被它們轉化成暴雨雷鳴般急烈的馬蹄聲,一陣接一陣地擊打在開闊的平原上。 這次勘查行動完全是臨時起意,集齊了人馬便立即出發,并未事先對外透露任何風聲。他實在想不明白慕容靖一介蠻夷出身的粗鄙武夫,究竟如何能預知他的行軍軌跡,于半道設下這般精準狠辣的埋伏。 莫非慕容靖身邊竟有奇人高士替他出謀劃策? 雖說身經百戰的大將軍輸給一個毛頭鮮卑韃子這事著實可恨可笑,傅節到底還是沉得住氣,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自己從軍作戰十幾年來吃過的敗仗大大小小算起來也有二十幾場,今日一敗只當是此番輕敵冒進的教訓。他在撤軍路上對著畜生撒完了氣,回到城中后便迅速放平了心態,即刻開始整頓人馬,并傳令召集眾將商議攻城的對策。 數日前他率大軍抵達幽州之時,幽州境內除了發兵前已告淪陷的懷朔、玄兔二郡,又有漁陽郡下轄的懷荒、涿鹿、撫冥三城叛降于鮮卑。如此一來,漁陽便已失土大半。所幸地處沖要的薊城自慕容靖南侵那日起便堅守至如今,縣令鐵骨錚錚、軟硬不吃,誓與城池共存亡,拼盡渾身解數發動百姓共同守城,擋住了數次兇猛進攻,教鮮卑人頭疼不已。 傅節徑入漁陽城中坐鎮,又親赴前線收集離散人馬、安撫流民,厚恤陣亡將士的親眷,嚴懲昏官庸吏及叛將逃兵,民心由此日漸安定下來,原本亂成一片的局面也恢復了舊時秩序。雖首戰出師不利,卻也不曾削弱士氣。 眼下最大的麻煩是,薊城雖悍勇頑固,卻也架不住西、南、北三面緊挨著的三座城池改換了門庭;鮮卑人得此三城,對薊城形成大半個合圍,援兵和糧草難以為繼,守城軍民僅憑城中現有的兵源和存糧,恐怕支撐不了太久。 依傅節原本的設想,可通過薊南道繞后奇襲圍城的鮮卑軍,與城中軍民里應外合,反守為攻;誰料緊鄰薊南道的涿鹿城如今投了敵,傅節又于偵察敵情之時在道上中了埋伏,此計便只得作廢。 諸將聚在帥帳商議了大半日,有的認為薊城險要,應先發兵救薊城;有的認為薊城三面受困,糧道被截,已成甕中之鱉,再救也不過是徒耗兵力,不如暫時舍棄,先從敵軍防守薄弱之處入手;有的認為當前形勢不明,應先固守漁陽,敵不動則我不動,待探聽清楚敵軍動向后再做應對。眾人各持己見互不退讓,亂糟糟吵作一團。 傅節聽得腦袋都大了,不由心下感嘆真是鷙鳥百累不如一鶚,若是柳搖或宋斐在此,談笑間便能將進軍方向、行軍線路、兵力分派等事宜布置得一絲不茍。 他先前在薊南道的戰斗中被流矢劃傷了肋下,因擔心動搖軍心,并不敢聲張,如今只得斜靠在書案旁方覺舒坦。帳中諸將皆是跟隨傅節多年的心腹爪牙,早對主帥一直以來的輕佻放縱習以為常,不疑有他。 只見傅節一手扶著額角,一手按著地圖,食指的指尖環繞圖上薊城的標識打著圈兒,開口道:“薊城乃連通幽州南北之樞紐,絕不能丟?!?/br> 他的聲量并不大,語氣亦平穩緩和,卻仿佛暗蓄雷霆之威。話音一落,整個帥帳霎時間便有如猛虎長嘯后的山林,萬籟俱寂,座下諸將皆閉了口噤了聲,齊齊側頭望向他。 “既然糧道被截,那就給它重新接上,”傅節勉強坐直身子繼續道,“先攻涿鹿,打通薊南道,再救薊城。此戰兵分兩路,一路從正面佯攻撫冥,虛張聲勢;另一路經薊南道奇襲敵后,務必拿下涿鹿?!?/br> 此計一出,舉座嘩然。 方才提出先救薊城的揚烈將軍徐泰起身出列,朝傅節拱手行禮:“末將有一事不明,煩請大將軍示下?!?/br> 傅節面色平靜地看著他,點頭微笑道:“徐將軍請說?!?/br> 徐泰臉上閃過片刻猶豫,最后還是問出了口:“先前大將軍于薊南道遇上了埋伏,不利而歸,可見鮮卑人已在此處有了防備,為何這次出兵仍要走薊南道?” 座中另有幾位將軍滿臉疑慮地隨聲附和。 傅節仰頭大笑數聲,銳利的目光從眾人面上一掃而過,眉眼一挑,得意道:“兵法有云:’兵者,詭道也。攻其無備,出其不意?!E南道地勢險峻狹長,行軍不易,設伏也需費一番力氣,敵軍在此地勝了我一次,必會以為我不敢再從此道經過;如今看來,連諸位將軍都想不到我會再次對薊南道用兵,敵軍又豈能料到?” 眾將皆如醍醐灌頂,連聲稱贊大將軍智略超群。 徐泰朝前一步屈膝往地上一跪,請命道:“末將愿為先鋒,若是拿不下涿鹿便提頭來見大將軍?!?/br> 傅節哂笑了兩聲,拈起手邊的兵符遞到案前,謔道:“孤手頭上的壽材可緊缺得很,人頭拿來也沒處安放,徐將軍還是自己留著好生琢磨怎么攻城吧?!?/br> 徐泰唯唯稱是,起身接過兵符,退下點兵去了。 帳中諸將也各自領了軍令回到各自的營中練兵備戰。 此時此刻,幽州北境的莽莽草原上,令傅節兵敗身辱的罪魁禍首正失魂落魄地在營地旁來回踱步,恰似茫茫天地間一只離群的孤鴻。 “沈先生!您回來啦!”遠處一聲高亢清脆的呼喚將他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來者卻是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高鼻闊目、膚色白皙,一頭深黑的長發微微帶蜷,束起來在腦后扎了個髻,是十分常見的鮮卑人長相。 沈慎循聲望去,不由微微翹起了嘴角,含笑看著他一路朝自己跑過來。 這鮮卑少年名喚普六茹寄奴,原是慕容靖軍中一個不起眼的小伙夫。因父母皆在兩年前不幸亡于疫疾,他孤身一人、無所倚靠,無奈之下只得從了軍,游蕩在生與死的罅隙間討口飯吃。沈慎本來與他也無甚交集,只因閑逛時無意間撞見他躲在營地的僻靜處,捧著不知從哪撿來的殘卷,用樹枝在沙地上一筆一畫地練習漢字,他驚異于這少年的刻苦,便上前與其攀談。這孩子雖是鮮卑人,卻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他父母本是長年往來于朔北與幽州兩地之間的行商,頗通漢地風俗,生前一心想讓孩子成為中原的編戶民,走讀書仕進的路子。 “我阿爺阿娘說,只要努力讀書,就能當上中原的大官,就不必再挨餓受凍,也不會再被人欺負,還會有好多好多的仆人照顧我!沈先生,您說這是真的嗎?” 沈慎不忍告訴他現在的中原別說是大官,只怕連天子都在挨餓受凍、被人欺負。 他只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腦袋,微笑著對他道:“是的,這些都是真的。 從那以后,沈慎時常會趁著閑暇將寄奴帶入自己的氈帳中教他讀書識字。慕容靖知道后便把寄奴調到了沈慎身邊,專門伺候他的飲食起居。 日子一長,沈慎與這孩子愈發親近起來,恍然間竟生出了些為人父母的充實與愉悅。 少年一路小跑到沈慎跟前,深深躬下腰身朝他施了個不太標準的漢禮,咧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我已經把最后五篇抄完了,您昨日布置的訓詁作業我也全都完成了,只等著先生回來檢查呢!” 沈慎微傾下身,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被凍得發紅的臉頰,柔聲道:“先生有要事需得先與可汗商議,過后再檢查你的功課,好么?” 寄奴點點頭,乖乖跟在他身后向營地走去。 邁入轅門前,他回首看了一眼身后,恰見天邊風行草動、云涌大荒,遠遠望之,好似連成片的雪白羊群正在曠野之上揚蹄奔騰。 沈慎再次想起了那位放羊老翁所說的話。 而這一次,他終于得到了答案——鮮卑人與漢人,其實并無不同。鮮卑人同樣可以習漢禮、崇儒術、尊文教,他當初選擇投靠慕容靖之時便早該認識到這一點。 如若慕容靖比傅節更懂得如何駕馭人心、憐恤百姓,那么,他不妨也替他爭一爭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