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嗩吶和拖拉機
蘇臻看到蘇硯棠,心態瞬間崩塌,他的委屈一瞬間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一秒都繃不住。他一哭,喀秋莎一下子跟著嚎啕大哭起來,站在一邊老兩口雙手合十,在原地走動,互相看著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蘇硯棠當機立斷把蘇臻抱起來,轉頭就走??η锷薜弥贝蜞?,但她也沒歇著,跟著蘇硯棠往外跑。 外面有好幾輛車,蘇硯棠把蘇臻抱到其中一輛車上,喀秋莎跟過來,結果被殘忍地拒絕在門外。 “坐其他車!”蘇硯棠兇巴巴地跟她說。 喀秋莎委屈地去跟其他車,砰地一聲拉開車門,然后又哐地一聲把門給關上,充滿怨念地盯著前面。 蘇臻身心都在崩潰,他拼命抓著蘇硯棠的手臂,剛才被他抓傷的部分有血在滲出來,他的意識很模糊,知覺也很模糊,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他現在被緊緊地摟在懷里,眼淚不斷地從他眼角滲出來。 然后,清涼又苦澀的藥味,順著他的嘴角滲進來。一點點柔軟地撬開他的齒縫,然后順著喉嚨滲下去。 蘇臻掙扎了一下,他想逃,但被摟得更緊了。 蘇硯棠啞著聲音警告他:“不許鬧!” 蘇臻感到絕望,絕望是因為他那種遙不可及的渴望,又被這個人重新點燃。他是如此迷戀這個懷抱,因此矛盾地,混亂地,一面緊緊地纏著他,一面掙扎著,想要逃離。 嬌生慣養的公主受不了隔著層層被褥的一顆豌豆,躺在這個人懷里的時候,他也受不了身上任何一點疼。 他嘗過那種滋味,被當做放在心上的寶貝,小心地護著疼愛著。 他的溫柔鄉,他世界上唯一迷戀的人,他最不想傷害的人。 藥一點點地喂,越來越苦,他覺得心里很涼,于是只能低聲地哭。 “別哭了好不好,你讓我怎么辦?”蘇硯棠把他摟到懷里,靠在他耳邊輕輕地安慰。 “對……對不起?!碧K臻蹭著他的臉頰,“我不想……傷害你?!?/br> 他泣不成聲:“但是……我總是……我不能好好說話,一次……一次地犯錯,我什么都……都做不好,我……總是在做錯的事……我只配當……當個慣犯?!?/br> “誰說你是慣犯?”蘇硯棠抱著他輕輕地哄,“是不是我一不在你就胡思亂想,誰跟你說的?” “我受不了……我再傷害你……怎么辦?還不如,把你給……給別人?!?/br> “你怎么能這么對我?”蘇硯棠在他耳邊悄悄地說,“我愛你,是我先愛上你的,你到底明不明白?” 吻落下來,他把蘇臻抱過來親。 蘇臻的臉頰變成一片濕漉漉的,水汽氤氳開去,在開著暖氣的車里變得燥熱。蘇硯棠的手指在他眼角拂過去,溫熱地往下,最后拖住他的后頸,把他徹徹底底地摟在懷里。 蘇臻埋在他胸口,伸手環繞過去取暖。 蘇硯棠說:“睡一會兒吧,什么都別想?!?/br> 蘇臻埋在他的懷里,低聲呢喃:“不要走,永遠不要走,我離不開你?!?/br> “我保證?!?/br> 蘇臻只花了一秒就睡了過去,周圍的暖氣開得很熱,蘇硯棠的懷里很溫暖,他好像終于逃離了寒冷的西伯利亞,回到了那個遙遠的南方小鎮。 蘇硯棠直接帶了涂山的藥過來,還帶來了換洗的衣服,喝了藥之后蘇臻連續睡了整整三天,中途他迷迷糊糊地醒來過一次,發現蘇硯棠緊緊抓著他的手,他在一個溫暖的木屋里。 西伯利亞地廣人稀,每家每戶房子都特別大,所以他們這堆人全住在喀秋莎家里,也毫無壓力,這里難得熱鬧,熱鬧得像是過年。 蘇臻冥冥之中感受到窗外在下雪,屋外不遠處有很多人在走動,但周圍很安靜,很溫暖,雪落在房檐上,如同小蟲爬行而過,發出沙沙聲。他覺得困倦,昏沉之中,被輕輕哄了幾句,便又繼續睡過去。 之前趁著他睡著,蘇硯棠帶來的醫生給他處理了傷口。 船爆炸時,他不幸被一把霰彈槍掃到,所幸躲得快,再加上離得遠,僅僅是手上和腿上有傷,但也足夠觸目驚心了。 蘇臻是個非常矛盾的人,他的求生欲強烈到可以硬撐著他在零下四五十度的惡劣環境下,吊著一口氣,就為了來見蘇硯棠;但是一到蘇硯棠面前,分分鐘開始尋死覓活,甚至不惜親手往胸口捅刀。 要不是見著心上人,誰也沒那么多詭譎難測的小心思。 蘇硯棠把蘇臻哄睡著了,但自己去卻心煩意亂起來,最后悄悄爬起來到門外抽煙。 小木屋外有一個空蕩蕩的院子,這邊不怎么吵鬧,四周只剩青灰色的一角天空,白雪紛紛揚揚落下。 熱鬧至極,孤獨至極,最后寂靜地堆疊起來,四方端正的一片。他抽著電子煙,沒有明火卻有煙霧繚繞,煙飛起來,因此眼前也一片白蒙蒙。最寒冷的時刻,總要有足夠冷寂的雪作伴才好。燒一壺酒,余火余燼把雪水煮沸,便不會再覺得冷。 夙鳴來找他,隔著木欄在遠處看見他抽煙,驚詫了一秒。他就此停駐,等待了片刻,雪夜下想著心事的人,總是讓人不忍打擾。 蘇硯棠看到他,把煙收起走過來。 “想不通?后悔了?還是心疼了?”夙鳴輕笑。 “你猜?!碧K硯棠自嘲了一下,又略微嘲諷地回答。 夙鳴要他過去,周琰那邊有點事要找他問情況,蘇硯棠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們一路都沒說什么,在進門前,夙鳴突然轉身對他說了句:“你就當他是第一次談戀愛的高中生好了?!?/br> “別用這種形容詞行不行?我覺得我在犯罪?!碧K硯棠跨進門把門關上。 他聽夙鳴這么一說,覺得自己夠去蹲個十年八年的。 夙鳴瞥了他一眼,一笑:“你的心理建設還沒建好?這都多久了?” 然后他又幽幽地補充了一句:“你當年嘲笑我,絕對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一天吧?” “我跟你不一樣,你別拉我下水??!”蘇硯棠剛往前走了一步,立即倒退,抵在門上,跟夙鳴劃清界限。 “你腦子里天天想還不承認,你虛偽還是我虛偽?”夙鳴笑嘻嘻地開玩笑,往后一靠摟住周琰。 周琰坐在壁爐邊上,抱著電腦寫報告。他邊上堆著如小山一樣高的證據文件,當然了還有一個新鮮的果盤,里面都是切成片的水果。 蘇硯棠感慨:“咱倆半斤八兩吧,怎么你要跟我比誰更渣?一決勝負?” “你們兩個無不無聊?”周琰雖然盯著屏幕,他們的話也全聽進去了,他忍不住打斷他們,并提醒蘇硯棠,“你有電話?!?/br> 沈霄被抓了之后,蘇芟女士實力背鍋,拆散親侄子感情的事浮出水面,周琰懷著沉重且忐忑的心情,向蘇芟女士告知了這個悲慘的消息。 蘇芟女士當時在電話里都聽懵了,久久沒說一句話。女企業家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這場家庭倫理大戲的主角,演得還是大反派。 隨后,蘇芟女士殺氣騰騰地回到涂山,差點就把沈霄剁了。她當即就調換了新的管家:一只慈眉善目,心寬體胖的狼青,沈新被調了上來。 沈新辦事跟他的名字剛好相反,一點都不讓人省心。他此時打給蘇硯棠,問他們打算什么時候回來。 蘇硯棠隨口回答:“快了,過幾天就回去?!?/br> “請問具體是哪一天呢?” “我定了就跟你說?!?/br> “請問回來幾個人呢?” “我們四個都回來,沒有人弄丟在西伯利亞?!?/br> “我還有事!”周琰舉手示意,“我還得留個十天半個月,你們先回去吧?!?/br> 夙鳴很無奈:“行吧,我也留下?!?/br> 周琰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但他很樂意在口頭上善解人意一下,于是他仰頭看著夙鳴,眼里閃著光:“你要是忙,可以先回去的?!?/br> 夙鳴發出無情嘲諷:“你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別在這兒丟人現眼?!?/br> 蘇硯棠于是向沈新匯報:“那就我倆先回來,剩下那倆,讓他們在西伯利亞浪吧?!?/br> 跟沈新說話,仿佛面對一個態度友好,但還是忍不住想抽他的人工客服,蘇硯棠聽到他貼心地問:“請問需要向蘇芟女士隱瞞一些真實情況嗎?比如說您和這位新人之間的關系進展到哪一步了?!?/br> 啊這……蘇硯棠覺得沈新真是個人才。 “你開了天眼嗎朋友?還是你繼承了沈霄的暗網,你知道我們進展到哪兒了?” 沈新慢條斯理地說:“好的,那我就如實匯報了?!?/br> 于是,蘇芟女士從誠懇的沈新那里,聽說了周琰在荒原上開拖拉機,夙鳴在海邊吹嗩吶的離奇故事,至于蘇硯棠在那里干啥,沈新表示不知道。 其實這件事情的原委是這樣。 沈霄被抓后,拒絕說出任何關于蘇臻的消息,但沈霄從事暗網交易這件事,被給他辦事的群眾演員給捅了出來,蘇臻被強行注射了LSD的事也被揭穿。 沈霄對此并不否認,但他什么都不肯說。周琰懷疑沈霄在拖延時間,他預感事情不妙,立即讓西伯利亞的狼人們加大搜尋力度,地毯式地搜查伊萬的下落,最終卻在一輛廢棄冷凍車里找到了他的尸體。 伊萬死了,蘇臻下落不明。蘇硯棠嚇得不輕,他忍無可忍,要求去西伯利亞找人。周琰擔心出事也要去,夙鳴又不放心他們兩個,結果也跟來了。 狼人們迅速以沃爾沃冷凍車為線索,開始大面積搜索,他們尋找到莫斯科郊外有一處廢棄莊園,存在大量冷凍車,并出現可疑人物。 但這是個障眼法,狼人們廢了好大勁才把500多輛冷凍車里的人全部救出,依然沒有找到蘇臻,并且嫌犯已經逃跑。 這么多冷凍車和身份不明的窮人,他們的目標就是為了偷渡,周琰立即聯系了所有港口,對所有出港的貨船和冷凍車嚴格檢查,周琰料想他們不敢往港口直接跑,第一個想到往廢棄海港追。 但他一查,好家伙西伯利亞的廢棄港口連著遠東,一共1000多萬平方公里…… 這邊正在一籌莫展,喀秋莎突然失蹤了,還沒等他們幾個從連環的壞消息里緩過來,某處廢棄港口發生劇烈爆炸,一下子給搜索提供了精準目標。 蘇臻如果一個人被困在里面,這么做簡直就是自殺式襲擊。嫌犯暴露目標,一定會四處逃竄,廢棄港口還連著廢棄城市,四處還有荒山野嶺,要全部找到人難度極大。 一旦嫌犯無路可退,就會不惜一切代價火拼。 為了最快地找到蘇臻,他們不得不分開行動。進入廢棄港口又沒什么信號,所有人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擊鼓鳴金的方式聯絡。 野外辦案的條件實在是太差了,蘇硯棠唯一找到的,能在荒原上千里傳音的東西,居然還從喀秋莎爹媽那里搜出來,喀秋莎小時候玩的一個兒童嗩吶,還是五顏六色的。 喀秋莎的媽把積灰的嗩吶翻出來,用袖子衣角粗暴地擦干凈,樂觀地表示:“放心絕對沒用過,買來就積灰了,但肯定能用,哈哈哈?!?/br> 這個嗩吶被交給了這堆人之中唯一的樂器小天才,用作聯絡的信號,夙鳴看到這個嗩吶時的表情,可以用被凌辱來形容。 但沒辦法,為了救人誰能管那么多。 喀秋莎她爹因為擔心女兒,硬要跟周琰一起去。然而,西伯利亞實在是太大了,即便是確定了明確的搜索范圍,要達到事發地,依然需要一天的時間。周琰把車開到沒油之后,很不幸地遇到了冰面,喀秋莎她爹主動貢獻出了他們家的祖傳拖拉機,于是周琰更加不幸被拖上了車,被迫跟拖拉機一起走。 事實證明,喀秋莎的沒心沒肺的確是遺傳的,她爹比她還不靠譜。周琰沒有重型機車駕駛證,不過荒郊野嶺也沒人管他是不是無證駕駛,他被迫上了車,喀秋莎她爹就坐在副駕駛上一頓亂指揮,結果拖拉機開足馬力之后,開始在冰面上瘋狂漂移。 得虧了一路上都沒人,拖拉機一頓橫沖直撞,跟失控了一樣瘋轉,最后成功穿越了一個巨大的湖泊,在對岸碰上了正在逃竄的罪犯。 周琰在拖拉機沖上岸那一刻跳下了車,他暈得快要吐了,果然他跑到西伯利亞,依然逃不過在海面上暈車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