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2 表白
蘇硯棠目送周琰離開。周琰走得很慢,他就像散步一樣慢慢地挪,蘇硯棠看了他一會兒,終于還是叫住了他。 “等等!” 周琰原地站定,然后轉過身來。 “他有沒有……其他,再說什么?”蘇硯棠很不好意問這些。 周琰一笑:“說了,但我不告訴你,嘿嘿!” 周琰臉上童叟無欺的笑容,一下子變得腹黑起來:“你想知道自己打電話??!” 蘇硯棠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突然覺得臉一紅,耳朵意外地豎了起來,于是快步從周琰身邊竄了過去。 蘇硯棠沒有回去打電話,他不是一個主動的人,向來都不是。 所以,在這個春風沉醉的夜晚,蘇臻送走狼人,躺到床上。趁著夜色,鼓起所有的勇氣,給蘇硯棠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了起來,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平淡的聲音:“怎么了?” 蘇臻小心翼翼地說:“我聽說你給我交了保釋金?!?/br> “嗯?!?/br> 蘇臻沉默了片刻問:“多少錢?” “一千萬?!?/br> “一千萬!”蘇臻有點驚訝,他喃喃自語,“原來我的命值這么多錢?!?/br> 然后他輕輕地說:“我以為你不打算管我了?!?/br> 電話那頭一下子沒了聲音,很久之后,蘇臻才聽到熟悉的聲音。 “如果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希望你可以真正地自由,快樂?!?/br> “你為什么這么好???”蘇臻嘆氣,“你本來今天可以罵我的?!?/br> “還有什么事嗎?” 蘇臻想了想說:“我想聽聽你的聲音?!?/br> 在深邃而寂靜的夜色中,他輕聲地說:“無論我是怎樣不堪的人,每次我想到你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獲得幸福?!?/br> 繼而,他又說:“如果自由和快樂不能兩全,我可以放棄自由,因為你是我能想到的,世界上最大的快樂?!?/br> 也許是這些話讓蘇硯棠覺得難堪,蘇臻感覺,每次他說什么,回復都會間隔很長時間。 過了許久,才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在說什么胡話?” 蘇臻無聲地笑了起來:“你就當我胡言亂語好了?!?/br> “想要道歉就好好說,別拐彎抹角的!” “我不是在道歉?!碧K臻把被子裹起來,盡管四周無人,他還是害怕被人聽到,蒙住被子,“我在跟你表白,我愛你?!?/br> “如果我是一個正常人就好了,我可以只向你借十年,二十年,等這輩子過去了,我就不會有遺憾。但是我現在……”蘇臻笑了一下,“如果我交出全部的自由,你愿意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嗎?” “我不會答應讓你吃藥?!碧K硯棠近乎是咬牙切齒地,顫抖著說。 “可是我想!” “你知道扼殺本性什么感覺嗎?你就想這樣混日子,生不如死地過下去……” “我今天看著你走,我覺得天都要塌了?!碧K臻躲在被子里說悄悄話,“比起你不要我,我什么都可以接受?!?/br> 蘇臻甚至說:“你也可以有正常的生活,有喜歡的人,甚至組建家庭,我都不會打擾你?!?/br> “我干不出這種缺德事!” 蘇臻覺得逗蘇硯棠玩很有意思,每到牽扯道德問題的時候,他總是很敏感,反應也很激烈。 所以蘇臻半開玩笑地說:“那有什么辦法?我喜歡你,但是我沒有資格站在你身邊,可我也想看著你幸福?!?/br> 躲在暗處的人,畢生最大的奢求,不過是看著所愛的人一生幸福,平安順遂。 而他或她,畢生最大的榮幸,也不過是“令今生不愛我的人,子子孫孫流傳著他與隱秘的我相愛的傳聞”。 蘇硯棠沉默著。 蘇臻在電話這一邊數著時間。他的手表靠近手機,指針走動時,在耳畔發出輕微的聲響。 每一秒流轉的時間,都被無限地拉長,漫長地仿佛一個世紀,足以看過幾千年滄海桑田。 他恍然大悟,原來不是他后知后覺地喜歡上這個人,而是他已經喜歡這個人這么多年,久的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你聽好了,我絕對不會允許這些事發生,我也不會縱容你犯罪?!碧K臻聽到電話里傳來一個溫柔又嚴厲的聲音,“所以我不會讓你殺了我?!?/br> “但如果真的有一天,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你害怕一個人,我可以陪著你一起死?!?/br> 那一瞬間,蘇臻覺得可以什么都不用再害怕,明明天還沒亮,但黑夜一點點亮起來,變成一片閃著白光的白夜。 這是他聽到過最浪漫的情話。 “你真好?!?/br> “行了吧?深更半夜的別瞎想了,我要睡覺!” “晚安?!?/br> “晚安?!?/br> 不耐煩地吵著要去睡覺的人,一天之內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蘇硯棠掛掉電話之后,在萬籟俱寂中聽著自己的心跳聲,翻來覆去,整整一晚上都沒有睡著。 蘇臻被哄開心了,讓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早些年的乖巧少年。他跟人相處得很好,也很聽話,不懂就問。跟你說話的時候認認真真地看著你,不管是不是有裝的成分,但絕對是人見人愛的那種標準好學生。 或許是春天來了的緣故,蘇臻身上有一種朝氣蓬勃的感覺,或者更準確的說,是戀愛的感覺。 狼人們的工作其實并不分晝夜,雖然白天他們都是分散在城市里,偶爾還會面臨各種狗子的sao擾,但并不影響他們四處搜查。 鑒于上回在公園追哈士奇被保安大叔教育,周琰給了蘇臻一根狗繩,讓他出門拴著點。 這根狗繩價格不菲,但是設計極度反人類。皮帶很硬,能把人的手刮下一層皮,而且長度很短,拴上之后人和狗總有一個命懸一線。要不就是人覺得手腕快斷了,要不就是狗覺得脖子要斷了。 每次蘇臻拴上這條狗鏈,都要一路狂奔才能追上狼人,而坐在路邊嗑瓜子的大爺大媽,都要用虐待動物的眼神,目送他跑過一條街…… 獸化病患者的出現并沒有蹤跡可尋,只能靠追蹤,幾天下來蘇臻的手腕紅了一圈,果然搞情報雖然賺得多,但的確是項非常累的工作。在十多天之后,他們才在城郊抓到一枚發病的病人。 為此,蘇臻詢問周琰,能否追蹤到白狼二十年前襲擊人類的路徑,找到最原始的襲擊者。但是很遺憾,二十年前情報部還處在全靠人力搜查的階段,大數據監控還是近幾年建立的。 蘇臻這才知道原來這棟郊外的大樓,只是情報部數據中心和實驗室的分部,總部在H市,也就是說像這樣的大樓還有好多。 ??!他的心上人家里真的好有錢,這么一看,他們平時可以說已經竭盡所能地在低調了。 周琰跟蘇臻說起了以前的事。 二十年前的一個夏天夜晚,涂山發生了幾千年來最嚴重的雷暴,閃電擊中了涂山最大的一棵通天神木。 通天神木起火,導致涂山燃起大火,近乎一半的生靈喪生。許多動物因為受到驚嚇四處逃亡,其中一只白狼慌亂之下從涂山逃到了城市中,生活在城市里的狼人率先發現了白狼的蹤跡,將白狼殺死。 但,白狼被殺死的時候,距離涂山大火發生,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禮拜,具體咬傷了多少人并不清楚。而且白狼到處亂竄,很多人以為是被野狗咬傷,自己處理一下就完事了,誰也沒覺得是多么大的事。 “我們當時并不知道白狼咬傷人類會導致獸化病?!敝茜鼑@氣,“十年之后,獸化病才出現,在這些年一直斷斷續續地爆發?!?/br> “涂山有層層守衛,白狼是怎么逃出來的?”蘇臻想起當時蘇硯棠跟他說,自己看管不力,才讓白狼逃了出來。 “二十年前整個涂山的動物,幾乎都是放養的。當時雖然也有狼青一族在,但火勢太大,所有狼人都去救火了,現場一片混亂。而且特別不幸的是,我們沒人在涂山,我們三個都在羽淵池?!敝茜嬖V他,“直到后來火燒大了,我們才發現不對勁?!?/br> 蘇臻點頭:“所以是在那之后,涂山才開始嚴格管理的?!?/br> 周琰笑了一下,很無奈:“但即便如此,涂山的主人,還是希望所有生靈都能自由、快樂?!?/br> 蘇臻心想,蘇硯棠一直都是這樣溫柔的人,他可真好。 就好像蘇硯棠知道蘇臻想他了,于是當天晚上的時候,給他打了個電話。 “在哪兒呢?” 蘇臻前后左右圍著五個狼人,走在大馬路上,于是他壓低聲音說:“在外面?!?/br> 蘇硯棠問他:“想吃什么?” “我吃過了,但是你可以請我吃甜點!” “我過去找你?” 蘇臻頓時心跳加速,他迫不及待地脫口而出:“好!我要吃冰淇淋?!?/br> 二十分鐘之后,蘇硯棠約他們在附近的商廈里見面,他請蘇臻和狼人們都吃了冰淇淋。 蘇臻好久沒見到他了,有點不好意思,蘇硯棠倒是沒什么放不開的,他給蘇臻在邊上留了個位置,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他們倆就像之前那樣并排坐著,對面五個狼人虎視眈眈瞪著他們。 蘇臻不好意思說什么,他在桌子下面,輕輕地碰了一下蘇硯棠的手指。蘇硯棠沒有躲開,于是蘇臻就得寸進尺地,拽著他的手不放,一直拉著他。手心溫度一點點上升,觸碰著的皮膚變得潮濕和溫熱起來,那一點溫熱的感覺鉆進心里,最后,好像跟冰淇淋一起融化了。 人心底的欲望是無限涌動,深邃無邊的深海。遙不可及的時候,望著背影也覺得是慰藉,觸碰到的一瞬間,渴望的是再抓緊一點,哪怕多一秒也是甜的。但在這些風起浪涌的欲望盡頭,是無邊漫長的歲月,長長久久的人生。 狼人大哥伸長脖子瞅著他倆:“你倆怎么認識的?” “以前就認識了?!碧K臻模棱兩可的說。 “我有話跟你說?!碧K臻看著蘇硯棠,用私密交談的語氣,但顯然所有人都聽得到的聲音說。 土潮狼人大哥帶頭默默地挪開了位置,他們挪到了隔壁桌,繼續默默地吃著冰淇淋。 蘇硯棠沒來由地,輕輕咳了一下:“你說?!?/br> “跟你坦白?!?/br> “你要說什么?”蘇硯棠很緊張。 蘇臻半截上身倚在桌上,手肘托腮,往前一倒,突然湊到他面前。 “我之前在飛瓦殿抓的那個兇手,是因為他身上有強烈的白狼氣味?!碧K臻朝四面看了一下,低聲說,“我當時一直跟著他,整個道觀里的味道都非常強烈,后來他突然砍人,我把他當成了獸化病患者?!?/br> “那是個普通人?!碧K臻趁著說正事,垂落在桌下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蘇硯棠的手指,“沒有獸化病的任何征兆,但我不覺得我的判斷錯了,他身上的確有白狼的氣味,你們查過那個道觀嗎?” “你去問周琰!”蘇硯棠打了個激靈。 “我問了,他說并沒有獸化病病人,包括一周內進入飛瓦殿的香客,都搜查過了?!碧K臻明知故問,他撬開蘇硯棠的手指,然后從指縫之間穿過去,悄無聲息地跟他十指相扣。 然后他擺在桌面上的那只手也不老實了,突然伸過去在蘇硯棠臉上捏了一下。 “還在生氣???你轉過來看著我?!?/br> “還有沒有別的事沒交代?”蘇硯棠終于轉過來了。 “別的?我想親你?!?/br> 蘇硯棠一爪子撩過去,按在他的臉上。 蘇硯棠輕聲說:“那我也跟你坦白一件事。兩年前,景區那起獸化病患者尸體被撕咬的案件,雖然景區內并沒有監控拍到你,但是外部馬路上的監控,其實有拍到你深夜出現在景區附近?!?/br> 蘇臻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你接著說?!?/br> “我先前拿到了你的軟組織,前端時間我提交了過去,經過患者指甲內的軟組織比對,不是你?!?/br> “本來就不是我?!碧K臻無辜地聳了下肩,笑了起來。 “那你在現場干什么?逃票夜游景區嗎?!” “你再給我買個禮物嘛,要不然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br> “瘋了吧你!” “我們好久沒見了,你不能只給我買個冰淇淋就走?!?/br> “別這么急嘛?!碧K硯棠微笑著看著他,“留著下次再來要,我又不是不來了?!?/br> 蘇臻一下子臉紅了。 “你去干什么了?” “我跟蹤氣味過來,那時我只是朦朦朧朧地感覺到,我對獸化病患者的氣味很敏感,當我找到懸崖下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我看著他,被野獸給撕碎了?!?/br> “你就一直在邊上看著?”蘇硯棠湊近看著他。 蘇臻低下頭:“我把老虎殺了?!?/br> “你在學習狩獵嗎?” 蘇臻猶豫了一下,回答。 “我產生了狩獵的沖動,但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我覺得自己可能精神不正常,又加上沒有報警,我很害怕,所以我就跑了?!?/br> “那個時候……”蘇硯棠輕聲問,“為什么不跟我說?不信任我?” “因為我害怕,辜負你的期待?!碧K臻認真地看著蘇硯棠的眼睛,回答,“我覺得你或許只喜歡那個好學生?!?/br> 蘇臻從近在咫尺的這雙眼睛中,看到自己遙遠的影子,在一片細碎的星河之中若隱若現。他一瞬間恍然大悟,好像一直是透過眼前這個人,他才慢慢地了解自己,他好像是為這個人而活著的。 他突然想到,當時無意識地選擇逃走,慌不擇路時選擇去告白,或許就像他懵懵懂懂的狩獵沖動一樣,是本能,先于理智和情感的沖動。 原來那么早之前就喜歡他了,蘇臻想,原來我一直這么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