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學會看電視了。

    他最近看一部電視劇看得可來勁了，劇里的女主在不同世界扮演小可憐，運用系統的金手指成功逆襲，是一部的超級大爽劇。

    小美人可著迷了，每晚守著更新看劇。劇情漸入高潮，最近的故事講述女主是一個后宮的妃嬪，遭宮中惡毒的寵妃陷害，被貶入冷宮，女主要報仇雪恨，步步為營，奪走了皇帝的寵愛，還成為一代賢后，輔佐皇帝收復名將名臣，成就帝王霸業，而妖妃惡有惡報，于冷宮服毒自盡。

    小美人看完結局，心里悶悶的，半夜卻睡不著，便開始胡思亂想，又爬起來，將電視劇的結尾看了很多遍。

    陳懷璧醒來，發現小美人不在，披著外衣，起身去找，只見小月坐在地上，電視機的屏幕很大，正播放到女主封后的畫面，皇帝牽著女主的手一步一步走上至高的王座，朝臣和百姓們紛紛稱頌皇后的賢能。

    小月竟分不清楚，這戲文里演的是假的，還是真的。

    小月望著陳懷璧，眸中閃著淚光，輕聲道：“我覺得，這個戲里的皇帝，很像我的陛下?！?/br>
    劇里的皇帝，平四夷，征百蠻，統一山河，這些功績都是皇帝陛下的，而劇里，那個貴妃就叫月貴妃，瞧見劇里貴妃殞命，皇帝另有所愛，叫小月心里很不好受。

    陳懷璧以為小月是想念皇帝，安慰道：“只再過兩日，便可以送你去見陛下?！?/br>
    小月的眼淚簇簇落下，他一直糊里糊涂的，原先聽說有三千世界，又見到了早就死去的相公，便以為這里應該是陰曹地府一般可怕的地方，可在這里，很多人都能活得很好，竟比大魏還要好。

    快要見到心心念念的陛下了，小月卻有許多疑問，“我要見的陛下，是真的陛下嗎？他也跟我一樣，是從大魏的郾城過來的嗎？可他是皇帝，他若是走了，大魏怎么辦？”

    這里的人竟知曉皇帝陛下的威名，卻敢在話本里編排皇帝陛下。

    小月心中仿佛已有了答案，臉色慘白如紙，“在大魏，在往前數千年，唯有陛下一人能稱皇帝。陳懷璧，我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我還能回郾城嗎？”

    陳懷璧跪坐在地，將小月攬入懷中，他懷中的美人，是大魏的貴妃，是華頡口中的妖妃，是后代千秋萬世口誅筆伐的亡國禍首。

    他身軀溫暖，伸手擦去小月臉上的眼淚，輕聲說道：“娘娘，距離大魏已經過去了三千多年?！?/br>
    小月微微一愣，低下了頭，許久才嘆著氣，“竟過去三千年了嗎？”

    大魏，郾城，以及小月的陛下，早已經淹沒在歷史中了。

    大魏的貴妃在三千多年之后，于后世的史書上看見有關大魏的記載，關于皇帝陛下，史官花了許多筆墨書寫陛下的功績和偉大，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小月瞧見了那么兩行字大約與自己相關：

    “昌平二十年，大司馬娶妻唐氏?！?/br>
    “昌平二十一年，帝封月氏為貴妃?！饺荒?，帝封月氏為后，帝薨，帝后同葬?！?/br>
    小月坐在椅子上，望著那些個字，一張口，鮮血便從喉嚨里噴出來，點點血跡灑在史書上，嘶啞著喚了一聲“陛下”。

    貴妃趴在書案上，臉色慘白，嘴唇上原本一點顏色也沒有，偏生被血染得鮮紅。

    小月的陛下，竟只活了四十三年，陛下一死，大魏茍延殘喘，只有一百二十年的命數。

    這寥寥數字，卻是冰冷刺骨的，在后世的史書中，大司馬之妻和皇帝的貴妃是兩個不同的人，好像小月的存在，若是停留于史書上，對大司馬與陛下而言，都是一種污名。

    小月抱著書，一步一步緩緩往門外走去，陽光正好，史書上沾著小月的血和淚，坐在屋檐下，小月將史書展開，一字一句又將大魏的歷史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讀到“帝薨”“同葬”，便不住落淚。

    還好，他與陛下沒有分離。到死也沒有。

    他們有了一個最好的結局。

    小月將書合上，抱著膝頭，仰望著湛藍的天空，天上飄散著幾朵白云，一派明媚晴朗。

    小月心里卻難受得好像死掉了一樣，他有些不解，卻被極大的痛苦擊潰，手中沾著血的書也順著臺階翻滾了幾轉，落到了泥土中。

    小月望著天上的太陽，陽光照在身上很溫暖，慢慢閉上眼，不敢再仰望，嘴角溢出血來，渾身不住顫抖，悲痛欲絕，“是我誤了陛下?！?/br>
    陳懷璧接小月去了龍興寺，龍興寺從前是一個大廟，如今只保留了一小塊地盤。

    華頡和尚當然不會見小月，小月被安置在一個廂房，外面池水里開著蓮花，墻角還開著幾盆蘭花。

    小美人郁郁寡歡，坐在池邊，手中潑著水，也沒個心情賞花。

    陛下早就隨大魏一同消逝了，這個陛下也不會是真正的陛下。

    念及陛下，小美人又開始掉眼淚，淚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掉，都落進了池水里，濺起點點漣漪，驚擾了水面生長的蓮花。

    不論哪一世的陛下，都不太相信華頡和尚，這一世也是，華頡和尚廢了好些力氣，才將陛下邀入寺中，說著賞花，引著人過來。

    花是好一朵鮮妍奪目的小美人花。

    兩人走過來，便注意到池邊的一抹裙擺，懷璧低下頭，腳步往后退了一下。

    他的成佛之路，就在眼前了。

    小美人回頭，在日光與池水的映照之下，真是遍體生輝，眸中含淚，微微抬頭望過來。

    魏諦心中大震。

    小月也有點吃驚，不論身形容貌，這人實實在在就是皇帝陛下！

    越發凄凄然，落著淚，小美人偏過臉去，不敢再看陛下，用袖子輕輕擦了擦眼淚。

    魏諦不由往前走了兩步，“你……”

    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小美人鞠了一捧水，潑了過來，嬌橫罵道：“登徒子，還不趕緊出去！”

    這水潑到皇帝和和尚的身上了，華頡和尚看著自己衣擺的幾點水漬，不可置信，抬頭望著這妖妃。

    不知這妖妃又鬧得什么幺蛾子。

    他的成佛之路，恐怕還長著呢。

    小美人轉過身去擦了擦眼淚，“我相公馬上就過來接我了?！?/br>
    魏諦黯然，“你已經嫁人了？”

    小美人轉身往廂房里走，竟是不愿再理睬他。

    魏諦心里悵然若失，便再也沒有什么心情賞花，與華頡告個別，又望了一眼小美人緊閉的房門，轉身離開了。

    華頡和尚站在原地，雙唇緊閉，竟漸漸沁出血來了，踉蹌兩步，扶著池邊，一開口，吐了好多的血，把池子都染紅了。

    小美人本就在里面抹著眼淚偷偷望著陛下，心里可傷心了，可他已經害過陛下一次了，不愿意再害了陛下。

    正傷心著，聽見和尚的聲音，出門一看，和尚吐血了。

    小美人急忙跑過去要攙扶和尚。

    華頡絕不許這妖妃沾上他，揮袖推開，小美人摸不著頭腦，著急得不得了，“你、你怎么吐血了??？”

    就是你把人家氣吐血了！

    華頡眼前迷晃，瞧見妖妃這張臉，恍恍惚惚又想起數千年前，在御階下初見貴妃，還是一模一樣的惑人皮囊。

    受這妖妃連累，自己數千年不得成佛，如今就差最后一步，這妖妃卻臨時變了卦，華頡心頭郁結，竟是連連吐了好幾口血，倒在了池邊。

    小美人才不像這個壞和尚愛害人，小月心地善良，見一個陌生的和尚吐了那么多血，也不計較和尚推自己的事了，趕緊蹲下身，扶起和尚的腦袋。

    可不能把腦袋給摔壞了。

    “和尚，你可千萬別死了??？”小美人擔心得不得了，怕血糊住了和尚的口鼻，也不嫌臟，便用衣袖擦拭和尚臉上的血。

    華頡五感極靈，鼻尖全是妖妃的香氣，嬌嫩的玉指在自己臉上撫摸，一時氣血上涌，竟閉眼暈了過去。

    小美人嚇得不行，“和尚，你不會死了吧？”

    起身想去叫人，腳下卻踉蹌了一下，回頭一看，小美人裙擺漂亮，潔白如蓮花般，一層層綻放，此時竟染上了大片大片鮮紅的血跡，和尚的手指緊緊攥住裙角，竟像是一朵沾了血的蓮花開在了他的手上。

    小月使了一下力氣，卻撇不開和尚的手，嘟囔道：“我的裙子都被弄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