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驍斷定來者不善，不跟他說什么廢話，骨刀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周飛沒想到這小子敢直接出手，而且速度疾如閃電，他一個側身，險險地躲過聞驍劈下來的骨刀，立刻揮出一拳，揍向聞驍的臉。

    聞驍對這招早有防備，彎腰躲過這一拳，又瞬間撤開好幾步，與周飛拉開距離。

    周飛見聞驍的招架和拉扯做得極好，一時很驚喜：“好小子，看不出來還有點真本事?！?/br>
    剛才那拳一揮過來，聞驍就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是好惹的，他冷聲問：“你是誰？找我做什么？”

    “這時候想好好說話啦？”周飛握了握拳頭，擺起出擊的架勢，哼笑著回答，“晚了！”

    他想摸一摸這小子的底，態度認真起來。

    周飛身為一個搏擊俱樂部的教官，格斗技巧當然嫻熟，一出手就要直擊對方弱點，極具目的性與侵略性。

    聞驍跟他比，也當然很差，動起手來全靠多年街頭打架的經驗，只懂得見招拆招。

    可聞驍反應足夠機靈，下手又狠，加上周飛這邊為了試探他的實力，更希望他能多出幾招，所以并沒有使出全力進行絕對壓制，因此雙方一開始還能打個有來有回。

    但始終占不到上風，對于聞驍來說就是落了下風。

    他的體能在快速下降，而對方的呼吸卻始終保持著有規律的節奏。

    再這么打下去，遲早要輸。

    聞驍眼珠左右一轉，瞄準旁邊那座廢棄大樓，拔腿就往大樓里跑。

    “你跑什么？！”

    周飛立刻追上去。

    他沿著連護欄都沒有的樓梯往上跑，追逐著聞驍那堪比野豹一樣矯捷的身影，一層樓一層樓地爬，一圈走廊又一圈走廊地繞。

    追到第五樓，一直回蕩在周飛前方的腳步聲忽然消失了。

    周飛一時追丟了聞驍。

    他很快放慢腳步，調整呼吸，仔細聽辨著周圍的風吹草動，說：“別跑啊，小子，再出來玩玩嘛?！?/br>
    忽地，周飛聽到從四樓傳上來一陣兒小石子掉落在地的聲音。

    動靜很細微，可周飛耳朵太靈，順著聲音的方向望下去，正想著，這少年還是太稚嫩，露出馬腳也不知。

    “我看到你了?！?/br>
    正當他全神貫注搜索著聞驍的方位時，一道黑影卻從他的上空，猛地撲了下來！

    周飛大驚，意識到自己輕敵了，然而再想躲閃也來不及，那把骨刀隨著聞驍一起落下，從周飛的肩膀劃到前胸，一下劃出一道縱深的傷口。

    周飛和聞驍雙雙跌倒在地。

    新鮮的對手、久違的痛感、迸濺的鮮血，一切的一切都在刺激著周飛的神經。

    “媽的，你個小崽種！”

    周飛咒罵一聲，這回他使出全力擰住聞驍的手腕，將他手中的骨刀卸下，緊接著又朝這小子臉上砰砰揍了兩拳，提膝一腳，將聞驍整個踹翻在地。

    一套動作下來，聞驍毫無還手之力，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摩擦著水泥地面滑出去足足四五米。

    他疼得胃都在抽搐，險些嘔出一口酸水。

    渙散的視野中，聞驍看到，有一扇碎爛不堪的玻璃窗戶就在他身后的不遠處。

    他不敢再戀戰，連滾帶爬地站起來，一頭撞破窗戶，霎時間，無數玻璃碎片飛濺開來。

    每一片都折射出冷冷的光，在黑夜中，如同漫天的碎星。

    聞驍的身影就從這“碎星”當中墜落。

    他從四樓跳到三樓的陽臺，然后再一躍而下，落到地面。

    正當聞驍以為那個男人不會再追時，仰頭一看，周飛卻從高樓上直接跳下來，平穩落地，身體重心沒有過一點搖晃。

    聞驍一驚，扭頭就跑，可周飛這回沒輕易放過他，一把掐住聞驍的后頸，將他徹底放倒。

    此刻周飛胸前那道傷口還在嘩嘩流血，跟這小子打架，打出周飛一身火氣。

    他再不留情，一手按住聞驍的腦袋，將他整個側臉都硬摁在臟污的泥地里。

    周飛吼道：“臭小子，還想跑？再跑個試試！”

    聞驍既不求饒，也不耍賴，死死咬著牙，眼睛充起血來，跟個發狂的困獸一樣，不斷掙扎反抗。

    周飛沒想到聞驍落敗以后，還這般不服輸，如此強烈的好勝心簡直可怕。

    像是天生屬于自由叢林的野獸，寧愿撞死在牢籠上，也絕不甘于折辱與囚禁。

    周飛都感覺自己快要按不住這狼崽子了。

    兩個人角逐間，一道冷淡的聲音從道路前方傳來：“周飛，放開他?！?/br>
    周飛下意識一松手。

    就在他稍微分神的空檔，聞驍張嘴在他手上狠狠咬下一口。

    周飛吃痛，大叫一聲。

    聞驍又趁機往他肚子上踹去一腳，把自己剛才受的氣統統報復給周飛。

    這一腳不至于把周飛踹開，但周飛卻是怕了這小子身上那股幾近拼命的狠勁了，趕忙放開了他。

    聞驍跪在地上，嗬嗬喘著粗氣，掙扎想爬起來，可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讓他一時直不起腰。

    忽然，一只機械義手遞到他的面前，在夜色中依舊泛著冷質卻美麗的光。

    “我們又見面了?！?/br>
    聞驍一愣，抬起頭來，一下撞入對方深深的眼眸里。

    又是這樣的月色，又是這一只機械義手，又是這個男人。

    紀尋微微一笑：“如果可以的話，能邀請我去雜貨鋪喝杯紅茶嗎？”

    聞驍盯著他，干薄的嘴唇一抿，表情越來越嚴肅，眼神也越來越沉重。

    ……

    這不是紀尋第一次來地下城，但這里好像從來都沒有變過。

    地下城并不是真的處于地下，只是比未來城的地勢要低一些。

    百年前，這里甚至還不叫“地下城”，而是叫“綠翡翠郡”，因為覆蓋著茂密的植被，讓這里從高處看像一塊翡翠寶石。

    可自第一次機械革命之后，未來城的大人物們將綠翡翠郡規劃成新興工業區，無數間工廠拔地而起，森林、田地都要為之讓行。

    工業廢氣開始不分晝夜地從煙囪中噴涌而出，凝成一層白白的霧氣，經年盤繞在上空，遮天蔽日，讓綠翡翠郡大約有半個世紀的時間沒能見過天光。

    這里的公民也曾做過一段時間的美夢，以犧牲環境為代價，他們將實現財富自由，但高強度的工作與低微的收入讓這份愿望變得越來越可笑。

    他們開始不滿，反抗，暴亂，又一次次被血腥鎮壓。

    隨后，未來城為了強化對綠翡翠郡的管理，頒布了一條身份認證法令——

    將“綠翡翠郡”正式更名為“地下城”，對現有的每一位公民進行數字編號，以此作為個人身份的象征。

    只有經過數字認證的公民，才能在地下城生活，才能獲得工作機會，享受福利待遇，甚至是購物資格、使用水電資格等等。

    從此往后，每一個地下城的公民，以及往后每一個出生的新生兒，都會在頸間烙上一組數字代碼。

    這次與聞驍再見面，紀尋還特別留意了一下他脖子上的數字編號——05301122。

    最后四位是他的生日，11月22日。

    不過聞驍似乎誤會了紀尋的目光，以為他是在高高在上地審視自己，警告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br>
    紀尋有點冤枉，但并沒有解釋什么，只是沖他笑了一下。

    聞驍看到紀尋的笑容，也不知怎么回事，更加心煩意亂，索性捂著發疼的肚子走到最前方去了。

    紀尋和周飛跟著他，兩個人并肩而行，后方跟著四名高大健壯的保鏢。

    與紀尋不同，周飛明顯不太適應地下城的環境。

    狹窄的石板街道，旁邊就是臟污的黑色河流，垃圾都快從破爛的鐵桶中溢出來，蚊蠅環繞，空氣中處處彌漫著一股酸臭味。

    如果不是太想見一見聞驍，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來這種又臟又臭的鬼地方。

    不過周飛也不是什么矯情的人，沒有一句抱怨，眼睛一直盯著聞驍的背影。

    紀尋側首，瞧見周飛胸前那道傷口血淋淋的，詢問：“還好嗎？”

    周飛卻以為他在問聞驍，一本正經地評價道：“基礎差，但好在足夠機靈，懂得用腦子打架，不過下手太毒太狠了，媽的，這狗崽子……”

    一提起來，周飛又能感知到疼了，忍不住咒罵。

    “這種天生長著反骨的東西，可不是那么容易馴服的。招進俱樂部，不是給我們帶來最高的榮譽，就是帶來最大的麻煩?！?/br>
    紀尋笑得風輕云淡：“但值得一試?！?/br>
    周飛也不得不認同：“不錯?！?/br>
    他們跟著聞驍來到西街。

    這里的街道干凈整潔很多，住宅與商店混在一處，有種特別的市井氣息。

    雜貨店所在的位置偏僻了一點，門口木牌上掛著一盞油燈，光線昏黃溫暖，指引著回家的路。

    但雜貨店里面是黑的，沒有光線。

    老爹去其他城區進貨了，今夜不回家，胖子和瘦麻桿估計還在外面跑，也沒有回到雜貨店里來。

    聞驍用鑰匙開門之前，回過頭，拿黑黢黢的眼睛在一行人上打量了一番，最終，目光定格在紀尋身上。

    他聲音冷酷，說：“只有你能進來?！?/br>
    周飛不滿道：“我說你這孩子怎么就……”

    紀尋抬手示意周飛別再呵斥他，隨后對聞驍點點頭，說：“好?！?/br>
    聞驍和紀尋一前一后地走進雜貨店。

    聞驍第一時間沒有去開燈，而是摸著黑，帶領紀尋往二樓走。紀尋倒也沒說什么，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等到二樓，聞驍推開一個房間的門，開燈以后，他側了側身，似乎很有禮貌地請紀尋先進去。

    紀尋淡笑：“謝謝?！?/br>
    他從容地走進去，一邊摘下手套，一邊打量著房間里的陳設。

    聞驍緊緊盯著他的背影，像是在盯一個到嘴的獵物。

    “這是你房間？”

    等紀尋回頭去看聞驍，那把一直被他藏在袖口里的骨刀一瞬間抵上紀尋的喉嚨。

    “現在你腳下就有個陷阱，只要我踩動機關，我保證你會立刻掉下去，摔斷那兩條狗腿?！甭勻斈抗夂盟埔獨⑷?，一字一句地威脅道，“勸你別動?！?/br>
    紀尋笑得有些無奈：“小孩，陷阱這個東西就是要出其不意才好用，你不該告訴我。記住，如果面對一個已經認定是敵人的人，別說這么多話，先讓他落于不利的地位之后再談判——我建議下次直接踩機關，千萬別對我手下留情?！?/br>
    話音未落，紀尋忽地向前一步，迫近聞驍，那條機械義手一下挾住聞驍的右手臂，反手一擰，按住聞驍的后肩往下狠狠一壓。

    劇烈的疼痛之下，骨刀脫手，聞驍一屈膝，半邊身子都險些跪下去。

    紀尋還不忘伸出右手，接住那把掉落的骨刀。

    他出手的速度與精準，讓聞驍都來不及反應，一時間被他死死地鉗制住。

    聞驍越掙扎越疼：“你！”

    紀尋湊到聞驍的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就像在逗弄什么小貓小狗一樣，問：“還是說，你并沒有把我當成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