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二)
季秋黎短暫地和梁維交鋒過一次。 表面上他是和夏玉絲緊密合作又各分天下的商界新貴,裂帛和Summertime要地擴產實在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于是他和梁維有了正面洽談的時候。 實際上那是他們的試探,這次短暫的會晤決定夏玉絲是敲掉梁維一塊rou,還是一只臂膀。 他見到這個男人,長得英武雄壯,想必年輕時也是迷人俊逸。他給了夏織錦一副絕佳的骨相,所以即使遺傳了母親美艷的五官,也沒讓他讓人有似女非女的錯覺,反而讓夏織錦凌厲又漂亮,萬里挑一。 梁維那時已和第二任妻子離婚,帶著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是他的第二個孩子。 季秋黎盯著那個有些瑟瑟縮縮的男孩子看,想從這個代表著夏玉絲婚姻早就破碎的證據身上,看出一絲夏織錦的沒有的東西。 比如父愛、家族重視、千愛萬寵,都是他的寶貝失去的東西。 梁雨望大約也是遺傳了母親,和梁維相似之處極少,他就像是父母優秀基因結合只有百分之六十的產物,得到了母親優柔的美麗,卻沒有得到父親的筋骨。 他更像個女孩子。 梁雨望也目光閃爍地看向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如坐針氈,又忍不住反復偷看。 季秋黎收回目光,皮笑rou不笑地和梁維觥籌交錯,也看出他對梁雨望對重視和關注。 “梁先生的獨子,自然是好的?!彼室膺@樣說。 梁維連臉色都沒變,哈哈大笑著承認了他說的話:“是啊,我就這一個孩子,可惜膽子有點小,所以才帶他出來見世面?!?/br> 季秋黎不自覺握緊了酒杯。 那天以后,季秋黎留了人繼續和梁維糾纏,他們用最擅長的信息網絡和對方打不磊落的商戰,他和夏玉絲毫不猶豫地,斬斷了梁維一條臂膀。 讓他在家族中被推至末位,甚至險些被逐出局。 季秋黎在國外和各地有條不紊地跑他品牌的事業,夏玉絲把平臺和電商經營的如火如荼,第一場戰役贏得漂亮,贏得悄無聲息。 那時他從事業里抽身出來,和交往了半年的小男朋友褚含夏決定更進一步,卻在一次親密接觸后徹底被打回原形。 季秋黎發覺,他比自己想的更愛夏織錦。 褚含夏是利益關聯的酒rou朋友推薦的小模特,才剛剛十九歲,青澀漂亮又單純。 那時他的事業在空閑期,冷不丁就想到了家里的孩子,季秋黎想著這樣靠時間來冷卻不行,他需要轉移注意力。 但是季秋黎對于自己社交范圍內出現的人實在沒有興趣,只能出此下策,做比找鴨更高級一點的勾當。 一排年輕漂亮的男孩子站在面前,季秋黎沒什么感覺,他一個一個詢問了名字,直到聽見“褚含夏”三個字。 “哪個夏?”他瞇著眼睛問。 少年笑的無害,蕩人心魂:“夏天的夏,就是季總的牌子,Summer.” 季秋黎當真就因為這個名字選了這個男孩子,他按部就班的和對方正常交往,抽出空余約會、吃飯、看電影,買名牌,送貴禮,無懈可擊。 比起談戀愛,他們更像是在過家家。 褚含夏比想象的要識時務,很乖巧,給就接受,不給也不多打擾,只是偶爾提醒季秋黎,他還有個有名分的男朋友。 這樣淺淡相處了半年,季秋黎也看順眼了褚含夏,他實在省心,很難讓人不憐惜。 男人一旦有憐惜的心情,就離愛情不遠了。 季秋黎這樣安慰自己,他對夏織錦也是如此,憐惜、疼愛......然后發生了什么?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他紳士地邀請他的男朋友和他去開房。 兩個人到了酒店,氣氛和情緒都到了位,褚含夏也算身嬌體軟,包藏欲望,季秋黎和他進行了一次無功無過的床上體驗。 卻在高潮的剎那,閃過夏織錦的臉。 褚含夏就比夏織錦大兩歲,角度到位后,側臉也會有一些夏織錦的影子,他在季秋黎身下顫栗舒爽,不自覺側了臉埋在被子里嚶嚀。 季秋黎一下子就看到了夏織錦,他的罪惡源頭,他的地獄之門。 所有情緒和生理反應退的迅速,幾乎是瞬間,季秋黎甚至沒有射出來就歸于平靜。 他是最能直面自己所有陰暗面的人,從小到大都是。 季秋黎知道自己并沒有逃出來。 他點開手機,桌面早就換成了默認,不再是他孩子的照片。他翻動著相冊,看著夏織錦的照片發呆。 愛念不受控制地涌出來,鋪天蓋地,像巨浪過境。 季秋黎想到了梁維和梁雨望。 那場飯局前后,他和夏玉絲都沒太大的情緒波動,或許有,但都壓下去了,如他們這樣的人,不必要宣泄。 “是啊,我就這一個孩子?!绷壕S的話反復在他腦海里播放,季秋黎情緒陡然崩塌,他一腳踢碎了酒店的液晶電視。 “cao你媽的!” 季秋黎把自己包裝的無懈可擊,褚含夏跟他半年從未看過他有一點不紳士的時候,就是公司里跟他共事多年的伙伴,都沒看他吐出過一個不得體的字眼。 褚含夏嚇得發抖。 季秋黎難以平靜,他恨不得殺了梁維。 憑什么?憑什么這么對夏織錦?憑什么他的寶貝,和這樣的人血脈相連,還不被承認?這么多年了,夏織錦還在接收著來自親生父親和家族的侮辱和詆毀,他們甚至抹滅他! 那就是季秋黎的第一次,是一個他終生難忘的夜晚。 卻和那個叫褚含夏的男孩子無關,滿滿掛著的,是夏織錦。 他似乎回到了那個黑暗孤兒院的日子,那些他已經不太記得的記憶忽然清晰明辨的朝他涌來。 只是,受害人的臉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他脆弱可憐的晚晚。 季秋黎想,我是愛他,從憐惜開始,但中間漫著太多他數不清的東西。 夏織錦在被父族驅趕的漫長歲月里,從沒有過恨。他既不像梁維唯利是圖、冷血無情,也不像夏玉絲會蟄伏忍耐、心機狠辣,他像的是自己。 是季秋黎包裝出來的、美好的自己。 善良、天真、淡漠、又義無反顧。 又或者,季秋黎是在照著夏織錦的樣子,重塑自己的表皮、筋骨和基因。 夏織錦是他所有真善美的具象,是他愛欲的化身,是老天給他準備好的無解之鎖。他愛他,理所當然,天生注定,沒有第二條路。 十是一個圓滿的數字,他不像十二代表輪回,也不像九代表過滿則虧。 他大夏織錦十歲,代表著嚴絲合縫、完美無缺。 他為緊密地鎖住我而生,我為他可以無所不能。 季秋黎回到夏織錦身邊,沒有如他預想,要花一段時間來和已經快成年的青少年重新培養完全依賴的感情。 他的孩子或許有了自己的心事和小秘密,卻仍舊將他當作最親近的港灣。 季秋黎再次確認自己比想象中的更愛夏織錦。 他是正當盛年的男人,也勉強能算情竇初開,面對喜歡的人有壓抑不住的沖動和貪婪都是正常的事。 但當夏織錦仍與他沒有距離防線的親昵時,他神奇的發現自己可以完全控制住所有的詭念,包括生理的躁動。 季秋黎不著痕跡地和夏織錦保持成年人該有的距離,在他一次次撲上來時輕輕地推開。他不需要欺騙這個孩子,借他的信任來成全自己的陰暗。 他更多的,是想補償夏織錦。 他和夏玉絲,會讓夏織錦成為世界上擁有愛最多的人。 但同樣,他也會想一些不太可能的設想,畢竟幻想無罪。 季秋黎開始做夢。 他注重自己的皮囊,這曾經讓他從無數競爭里獲得優勢,所以還算上心。也有能力在手,天文地理,都可以淺淺說個一二。他文憑只是本科,卻有著越過更高學位的知識儲備,會四國語言,精通計算機和網絡,金融貿易信手拈來,地產股票也玩轉在手。 為了往上層社會走,他從十幾歲開始就給自己訓練出一手矜貴的行為語言,統一到他連睡覺都難有放縱的時候。清除干凈那些最初知曉他背景的人后,所有人都當他是大家族里培養出來的子弟,舉手投足無不高貴。 季秋黎還強迫自己去涉獵些豐富涵養的東西,古今中外,書法茶道,均沾染一些,鍍一道柔光。就算把他這個人一點點拆開,都找不到從前難堪的跡象。 知道夏織錦喜歡音樂后,他也逼迫自己去吸收所有與此相關的東西,即使天賦壁壘讓他難以深入,他也從容地為自己準備后路。靈聲大樓是他給夏玉絲的建議,他不介意把這個點子讓給夏玉絲,讓她表達母愛,因為如何用它來獲取夏織錦的歡心,他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他能商場上起手風云,也能回家做一桌精致的羹湯,他絕對能做夏織錦身邊最優異的執事。 季秋黎幻想著,做著夢。 拋卻他惡黑的心臟,他也算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吧,況且他這么愛他。 會不會有一天,夏織錦被他養刁了胃口,再看不進去別的男人,對他怦然心動。 那時候,最大的阻礙,應該只有夏玉絲。 她這樣愛夏織錦,愛到夏織錦出柜都能很快用“他開心就好”消化接受,甚至不自覺關注她身邊出現的所有和夏織錦差不多年紀、性取向相同的男孩子。 這樣的母親,卻從沒把季秋黎列為對象。 原因也很簡單,夏玉絲太了解季秋黎的缺點,她不敢賭一個惡鬼的愛。 季秋黎知道,要攻破夏玉絲,只有夏織錦自己。 他的孩子必須愛他,最好是死去活來,最好是難舍難分。他還要有籌碼,讓夏玉絲相信他可以為夏織錦,挖出一身臟骨,純凈到可以化出舍利子來。 季秋黎真的開始為“夏織錦可能會愛上我”這樣荒謬的癡心妄想做準備,他在決定“調教”失戀的夏織錦時,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早就做完了所有事。 只等,只等他的小公主,拿出為他丟下皇冠的勇氣私奔。 季秋黎想,他等到了,就是這一刻。 即使他的公主還沒有給他一個名分,但他已經得到了。 夏織錦尚未表現出愛他愛的死去活來的樣子,但已經在母親和自己之間,開始為難,實際天平已經傾斜到他這邊。 簡緹? 季秋黎從來不在乎這個人。 在夏織錦與他生出甜蜜糾纏的那一刻,這世界上能與他爭奪夏織錦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夏玉絲。 她對夏織錦的母愛偉大、強大,甚至是她整個人屹立不倒的基石,他善良的公主以此為養分淬著金銀花露長大,他無法反抗、也不會反抗這樣的母愛。 季秋黎把很是震驚的夏織錦抱在懷里。 他感覺到他的孩子或許是因為知道太多事情而有些害怕發抖,又或者是看到季秋黎想埋掉的真實自我而懼怕。 總之,他還是乖乖地坐在自己懷里。 “晚晚,兩件事。第一,如果我有萬一,我的一切都是你和你mama的,這個萬一包括我生病、死亡、或者獲罪;第二,如果你的mama有萬一,她的一切都由我來承擔,這個萬一包括破產、被你的父家顛覆、或者獲罪?!?/br> 夏織錦伸手抱他,哭著搖頭:“不要、不要說了?!?/br> “要說的,晚晚?!奔厩锢锜o比堅定,不容置疑,“我愛你,完全不介意和你的mama相比,所以你不用擔心,只要你愿意,你害怕的所有事,都不會發生?!?/br> 他抬起男孩子的臉和他親吻,聲音忽然變得輕柔沙?。骸澳銗鄄粣畚??” 這個答案,夏織錦從沒給過他。 三年里,三個月中,夏織錦都沒說過一個愛字。 夏織錦不停顫抖,遲遲不肯說話。 季秋黎也不想逼他,他怎么舍得? “沒事,沒事,不要怕晚晚,你什么都有,永遠不要怕?!?/br> 夏織錦忽然抱緊季秋黎,像是身后有什么惡鬼在追他,他緊緊地抱著這個男人,哭的泣不成聲。 哭的繳械投降。 “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