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陳青生已經悄悄偷看對面的人許久了。 對方只是簡簡單單地穿著黑色短袖,但卻襯得露出來的那一節胳膊白的晃眼。即使是在飛船上他也坐得端正筆直,也因此顯得他在亂糟糟的人群里格外出挑。 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低垂的睫毛濃黑,眉眼清雋,讓人不由得遐想口罩下會是怎樣的樣貌,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氣質惹得來來往往有不少的乘客都或多或少往這里瞥了幾眼。 對方自上飛船起就在看個人終端,陳青生無法看到他查閱的內容,但感覺他似乎是碰上了什么問題,眉頭微蹙,眼神顯得格外專注。 “那個……”陳青生終于鼓起勇氣開口,當對方漂亮的眼睛詢問地看向他時,他卡了一下殼,“就是……你是不是坐過站了???接下來就是到Z區了?!?/br> 環際飛行船是按照A-Z區的順序行駛的,陳青生看著面前的青年跟他一同在A區上了車,卻遲遲沒有下車。 他覺得這個氣質干凈的青年不像是會去Z區的樣子,肯定是看終端看得太專注了,所以坐過站了,結果面前的人搖搖頭:“我是打算去Z區?!?/br> “好巧,我也是??!你是在哪個星下車???” “普賽星?!?/br> “哦這樣,我在普蘭星下站?!标惽嗌鷫合滦念^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那你去哪里是要去做什么呀?我是要去普蘭星看幾個老朋友,已經很多年沒見了,大家找了個由頭聚一聚?!?/br> “我也差不多?!睂Ψ绞掌鸾K端,看向窗外,“……去看望一個故人?!?/br> 陳青生見對方不像看起來那么難以接近,就繼續攀談:“A區生活久了,我都很久沒有回Z區了,這次回去還擔心有點不適應?!?/br> 裴棲尋沒有接話,窗外星河閃爍,倒映入他眼中。 陳青生看呆了,他不由自主地說:“尤其是Z區的治安……你長這么……你一個人可真的得小心點啊?!闭f完他很懊悔,怎么就差點把心里話說出來了呢,跟個登徒子似的。 裴棲尋沒有聽清,也不是很在意,直到飛船的廣播響起,裴棲尋沖陳青生禮貌地笑了笑,下了飛船。 普賽星已經是晚上了,裴棲尋沒踏出??空?,他看著窗外星光閃爍的夜空,心里思緒翻涌。 “哥哥,你想買一朵花嗎?” 身后突然傳來一道怯怯的聲音。 裴棲尋扭頭,發現是一個臉上灰撲撲的小女孩,約莫八九歲的樣子。 她手里捧著一束鮮嫩的紅白小花,上頭還沾著水珠,見裴棲尋看向她,似是不好意思地把頭低了下去:“這是我們普賽星的特產,別的星都沒有哦。哥哥可以放在家里,過很久都不會枯萎的,只要一星幣一朵?!?/br> “這束我全買了吧?!迸釛珜ざ紫律韥?,摸摸他的頭,“多少錢?!?/br> “二……三十星幣?!迸⒚摽诙?,而后抿了抿唇,“但是哥哥給我二十五星幣就好了?!?/br> 面前的小女孩看上去并不熟練這門營生。 裴棲尋正打開個人終端,沒有注意女孩先前的猶豫,可等他打開交易面板,才發現女孩手上沒有帶終端。 星際時代很少有人還用現金支付了,但裴棲尋從懷里抽出一張一百星幣的紙幣,遞到了小女孩手上。 見女孩有點局促緊張的樣子,裴棲尋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希望不要嚇到她:“你還有多少花哥哥都買了,這么晚了早點回家吧,在外面很不安全?!?/br> 可沒想到女孩聽到之后,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將花往他懷里一塞就跑走了,裴棲尋都沒來得及拉住她。 “哥哥,去酒店的時候不要走大路?!?/br> 裴棲尋看著女孩不知道往哪跑的背影,回想她剛剛湊到自己耳邊悄悄說的話,面上顯出幾分困惑。 —— 夜晚,這個游離在聯邦邊緣破舊臟亂的行星才展現出其張牙舞爪的一面。 潮濕,悶熱,吵鬧,黑暗。 “……” “還敢還手,老子抽不死你!” “狗娘的賠錢貨,吃老子的用老子的,裝個幾把的清高?!?/br> “……” 一陣陣喧囂穿越熱浪打破寂靜。 裴棲尋聽容翊說過,曾經的普賽星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帶,直到后來爆出了多人碎尸謀殺案,輿論影響極其惡劣,上面才派人下來整頓,會定期派軍隊來駐扎,他們也是后來被分配過來的。 來之前他沒有做過多準備,畢竟他曾經也在普賽星生活了三年,但提早幾年,第一次踏足這片土地,他才發現情況似乎比他想象中還要更糟糕一些。 逼仄的空間,糟糕的環境,局限的視野總是會使人心中的惡意被不斷放大,簡直是天然滋生暴力的溫床。當生存已經成為難題,活得體面便顯得遙不可及,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閉了閉眼,裴棲尋按捺下心中那些情緒,繼續往目的地走。 經過一個小巷子的時候,他頓住了腳步。 “幾個月沒遇著你,也不過如此嘛,我還以為賤種真能翻身變鳳凰了哈哈哈哈……” “都說了,大老板看上小弟弟小meimei是他們的福氣,飯都喂到嘴邊了你不要,可真就是……caocaocao!” 接下來是一頓混亂的聲響,夾雜著幾聲尖叫和“制住他”“給我打”,裴棲尋聽到膝蓋重重磕到地面發出沉重的聲響。 他悄悄探頭,發現里面大概有十幾個人,但只有一個人被圍在中間,頭低垂著,看不清他的樣貌。 “敢動他們,我就是死也會拉上幾個墊背的?!?/br> 地上那人聲音極其嘶啞,但語氣卻是說不出來的狠厲。領頭的那人似乎有點被嚇到,狠狠踹了他一腳,裴棲尋聽到地上那人一聲悶哼。 “裝什么呢裝?!鳖I頭的人冷笑一聲,不過心里也還是有點怵。 眼前的人挺倒霉的,攤上個爛泥的爹和兩個小拖油瓶,不過他也知道這人同樣是個不要命的,惹急了到最后怕是錢也收不回來,還會多生事端。 于是他不解氣地又踹了幾腳,掰了掰指頭,“最后再給你十天時間?!?/br> “十天內湊到錢,李哥既往不咎,湊不到的話……”他溢出幾聲油膩猥瑣的笑容,語氣意味深長,“大老板會替你好好疼那兩個小鬼的?!?/br> 見那群人要離開,裴棲尋打算找個地方藏起來,正好來的時候看到路邊有家醫藥店,他便按原路飛奔,買了一些藥膏和繃帶。 擔心那人也會離開,裴棲尋買的很急,回來的路上也一路狂奔,等他氣喘吁吁回到小巷的時候,那個人還在,背靠著墻好像已經昏迷了,頭低垂著,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輕輕靠近那人,正想給用沾了水的繃帶給他擦擦臉上的血跡。 結果剛碰到那人的臉,一瞬間天旋地轉,他被掐著脖子死死摁在了墻上。 手中的塑料袋怦然墜地。 看到塑料袋上的醫藥店標識,那人似乎意識到自己意會錯了,將手松開,好像正打算說些什么。 結果裴棲尋失去支撐后軟軟地倒在地上,沒有顧及剛剛被掐傷的脖子,反而是死死地捂著心口,渾身顫抖,大口地喘著氣,像是無法呼吸一般。 臨死前的記憶排山倒海般襲來,裴棲尋頭痛得幾乎要炸裂,但他還是強忍著恐懼,抬頭。 沒有看錯。 月光下,對方眉峰凌厲,渾身煞氣,只是那雙如狼一般狠厲的祖母綠的雙眸,此刻有一絲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