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盡的折磨里沉浮，時間的概念已經不清晰，一日似有百年那樣長。

    胯下尖銳寒冷的寒冰倏然散落成齏粉。落月仙君直直摔倒在楚綃懷里，昏亂的頭腦幾乎意識不到這場折磨終于熬到了盡頭。體內仍有媚藥的余韻，他長睫顫著，滿臉掛著分不清淚水還是汗水的水漬，縱然已被攬住，仍下意識地記得口中死死咬緊鏈子。他渾身上下仍在不自覺地微微痙攣，尤其是幾乎不能合攏的腿根。

    楚綃深深嘆了口氣，解了他手臂束縛，抬手給他取下了鏈子，指腹輕輕摩挲那沾染了水光的蒼白雙唇。這一場他氣得厲害，下手比平日狠得多，原想讓人歇上兩日的。誰知機會不好，剛熬滿一天，魔境邊緣便傳來了消息，十數位仙將帶兵來了魔境，一場紛爭在所難免。

    仙魔爭戰總歸是常事，沒有這個由頭也有那個由頭，魔境倒并不懼此事。楚綃在落月仙君來求他庇護時就知道遲早有這一日。落月仙君此時幾乎沒有自保之力，人還是要帶在自己身邊才安心。

    楚綃取了件披風把落月仙君仍在不自控地微微顫抖的身子裹了，抱在懷中，知道人沒有大事，只是被折磨得狠了沒力氣動。直帶著他走出殿門，上了靈舟。

    被空中的凜風吹動鬢發，仙君才恍惚著回過神，聲音輕得飄忽?！啊ё鹩忠獛胰ヅ轀厝?？可饒了我吧?！?/br>
    楚綃低頭望著懷里蒼白俊秀又沾著汗水微微失神的面容，搖頭輕笑：“今天帶你去大殺四方?！?/br>
    落月仙君一怔，這才抬頭打量周遭，才發覺原來并不是與楚綃二人單獨出行。靈舟上站了朱檀清梧等數人，還有幾名他叫不出名字的高等魔族將領。再扭頭看去，不止這一艘靈舟，空中竟滿是浮空法器，地上黑壓壓一片如波濤滾滾的血rou，是魔兵驅使著萬千沒有神智的劣魔一路奔馳。

    他怔了片刻，心想這一天果然還是來了啊。又覺得有點不真實——上一次仙魔爭戰，他還手握一把凝霜劍站在仙界前線，半步不退，腳下踏滿魔尸魔血，甚至還與魔尊對了兩招，自己被魔尊手里漆黑長刀的威勢壓得幾乎站立不穩，猶自尋機會死中求生地刺了魔尊一劍。而這一次，自己帶著渾身無法啟齒的傷，赤身裸體裹著披風，腿都站不穩地偎依在魔尊懷里，求著魔尊護他一命。

    這算什么啊…落月仙君自己搖頭，忍不住輕笑起來，聲音仍舊輕得發軟?！翱傆X得我像個禍水紅顏，引魔尊沖冠一怒?！?/br>
    “你不是么？”楚綃低頭看他，拇指壓在他幾乎沒有血色的唇珠上微微摩挲。落月仙君停了一瞬，緩緩張開嘴，伸出軟紅的舌尖，將魔尊的手指卷入舌下輕舔，形狀秀致的眼睛輕輕瞇了瞇。

    …是就是吧。

    若是靠著以色惑人能將那件大事做成…也是賺的。

    不出片刻，浮空靈舟已到了魔境與仙界交界之處。身后是濃云滾滾不見天日的魔息，而另一片則是艷陽晴空，天色藍得驚人。落月仙君貪婪地看了幾眼藍得刺眼的天，心想自己已經多久沒見過一眼太陽了。

    但魔境原不該如此的。

    為了這句“不該如此”，他經營百年，不惜一條性命，也不惜一具軀殼。

    逆天而行總該有個終結。既然已積重難返，要做個改變，總要有人拿命祭的。

    仙界已是嚴陣以待。云端十幾位仙將各御浮空法器，成百上千的仙兵銀盔銀甲霎是整齊。為首一位仙將腳踏一柄淡青色的闊刃飛劍，穿著一身絳色軟甲，身材高大，生著麥色的肌膚與一頭帶著些波浪的黑發，遠遠看去氣勢有如一頭兇暴的小獅子，是原本鎮守南方的韓若瑾。韓若瑾旁邊的將領也大多是熟面孔。落月仙君抬眼看去，雙唇輕顫了一下，隨即稍稍有些自嘲地一笑，垂下了頭。

    以這種連衣服都沒穿的模樣遇到舊友……也未免太糟糕了。

    幸好身上還有件披風。遮了那不能見人的乳環金鈴，以及一身沒褪盡的鞭痕。

    但是…說到頭來，就算魔尊真的牽條鏈子把他赤身裸體牽到這里來，他又有什么好說的呢？他求魔尊的，從來不包括“待他好”，也從來不包括“給他留情面?！?/br>
    韓若瑾卻一眼看到了被楚綃抱在懷里、面容蒼白得過分，明顯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的落月仙君，一怔之下，立時染上一抹怒色?！澳ё鸪?！你放開落月！”

    “落月？叫得倒親密?！背嫕夂诘拿祭淅漉酒?，哼了一聲?！澳愕箚枂査氩幌牒湍闳?？”

    “落月！”韓若瑾急得叫，“你是被迫的對不對？你能出聲嗎？”

    落月仙君終于強迫自己抬起頭，望向韓若瑾率真地染著憤怒的雙眼。

    韓若瑾算是他在仙界數百年來唯一一個朋友。上次見面時，是半年前。韓若瑾又翹了班跑來熾焰谷尋他聊天，恰好落月仙君也剛剛守住了一次劣魔潮涌，一時尚有空閑，兩人就一起掩蓋了靈力，跑去周遭的人類城鎮周游。

    距離熾焰谷最近的一個城鎮名為安定城。兩人本想去城中的百年酒家杏花樓喝杯淡酒敘敘舊，卻見曾經繁華如織的杏花樓此刻已關了門，牌子早已摘了下來，門板破舊，已不知人去樓空了多久。

    兩人只得出門再尋地方，這才發覺安定城內已不是數十年前繁華如錦的模樣。房舍大多年久失修，酒樓和大商鋪幾乎見不到了蹤影。開門迎客的也只剩些街邊食肆與衣鋪藥店。居民少了很多，街上能看到的大多是神色凄惶的老弱。

    “為何會如此？”韓若瑾皺眉問。

    落月仙君沉默地望著在數十年間迅速衰敗下去的城鎮，深深嘆了一口氣。

    “劣魔潮越來越兇，無論怎樣防，總有漏網之魚沖過防守。人類兵士哪里是魔物的對手…”

    不知何時就會被魔物侵襲，不知何時就有性命之憂。能走的愈發都走了，城鎮如何能不衰敗。

    韓若瑾也明白了，也無奈地嘆了口氣?！拔夷沁呉彩?，劣魔越來越兇，殺起來累死了。哎，真沒辦法。走吧走吧，換個地方喝酒?！?/br>
    其實是有辦法的。落月仙君心中默默地想。只是牽涉太大，無人敢做。

    韓若瑾性子直率善良，落月仙君心里一直當他是親弟弟一般，實在無法將他拖入這件大事里給他增添麻煩。落月仙君本打算一個人默默死去，死去的那一刻全身靈力與百年的心頭血一齊爆開，水落石出，給這原不該有的平衡畫一個夠慘烈的終結，給仙魔兩界留一個夠亂的攤子。但一次沒有預料到的劣魔侵襲把他的擅離職守捅到了帝君面前。他不能承擔帝君發覺秘密的后果，唯一生路變成了去魔境茍且藏身。

    去魔境受盡折磨其實也不算什么，魔尊一諾千金，這個交易不虧。但若說此時此景他最不愿見到的是誰，便只有韓若瑾。

    “我不是被迫的，是甘愿在魔尊身邊…”他輕輕說，忽然感覺雙腿間被蟒鞭與木馬凌虐了整天的傷疼得厲害，疼得說話都沒有了力氣?！白鏊_下賤奴，玩物。我不會回仙界?！?/br>
    “你…”韓若瑾驚得幾乎說不出話，又怒道：“那些魔物用什么法子逼迫你了是不是？你放心，我今天一定會把你帶回去！”

    “帶回去上誅仙臺么？”落月仙君微低著頭，笑得有點凄然，“魔尊至少會保我活命?！?/br>
    “不，我會求帝君手下留情，擅離職守也不是什么大事，帝君只是一時生氣…”話到嘴邊韓若瑾自己也有些猶豫，這次帝君的雷霆怒火是仙界諸人前所未見的，若只是擅離職守，為何帝君會震怒至此，倒也真想不明白。

    落月仙君靜靜看著昔年好友，唇邊只露出一個帶著絲苦澀的笑?！暗劬龝⑽?，我不想死?！备嗟?，他實在不想去說了。

    楚綃冷冷哼了一聲?！斑€要說什么？要打便打，不必拿本座的奴寵找借口?！笨粗媲绊n若瑾目瞪口呆的模樣和懷中人明顯低落的情緒，楚綃沒來由地心情有些不好，便伸手進披風內勾著鏈子重重扯了一把。落月仙君體內媚藥的余韻未褪，敏感得驚人，受了這一下責罰，忍不住“嗯…”地一聲帶著甜膩的調子喘出了聲。腿更加站不穩了，整個人軟倒在魔尊懷里，卻垂下眼睛，再不想去看什么了。

    落月仙君原本清俊的眉目上染了一層薄紅，那聲呻吟雖輕，卻好似在尾巴里藏了軟而媚的鉤子。此刻他把臉側在了魔尊懷里，散落的黑發下面只露出半邊臉頰。幾個離得較近的仙將竟不由自主地便紅了臉，下意識地去偷看落月仙君在裹緊的披風下露出的半截小腿和赤裸雙足。

    披風是漆黑的，以金線刺著蟠蛇紋，顯然是魔尊的衣著，漆黑衣物便襯得雙腿越發瑩白。為何落月仙君緊緊裹著魔尊的披風而赤著雙腿，內在的緣由便引人遐思無限。更何況那玉白的腳踝上還殘留著兩圈紅痕，顯然是被鎖鏈磨出來的。雖被披風隔著，但方才魔尊手指在其中做了什么，陣前卻是人人猜得到。便有人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地露出鄙夷來。韓若瑾氣得捏緊了拳頭，卻說不出話來。

    旁邊一位更老成的仙將尷尬地咳了一聲，道：“魔尊不要說笑，無論如何，蕭落月都是仙界之人，原應回帝宮給帝君處置的，還請魔尊高抬貴手，我們帶了蕭落月回去，便立刻退兵?！?/br>
    楚綃一聲冷笑?！氨咀呐珜欁匀皇潜咀臇|西，與你們仙界何干。仙界來我這里搶東西，還想全身而退？”說著，他又扭頭向身后的部屬問道：“本座是不是早就收了他為奴？”

    身后的魔族們轟然大笑稱是。落月仙君伸手下意識地將披風扯緊了些，垂著眼睛一句話都不想說。

    方才說話的仙將猶豫了一下，又勉強道：“蕭落月擅離職守，原應去受帝君的罰，如此貪生怕死…”

    落月仙君沒有抬眼，只聲音輕輕地道：“是啊，貪生怕死，為了活著我什么都肯。仙界何必要為我這樣一個卑賤無恥的東西大動干戈？就留我在魔境伺候魔尊不是很好？”

    這一句話出來，身后魔族又是狂呼鼓掌。魔族本來便好斗嗜殺，與仙界因各種各樣的理由打慣了，仙界上門來強搶魔尊的禁臠寵奴，這理由足夠大動一場干戈。韓若瑾臉上表情又是憤怒又是遲疑，想去問又不知問什么，只狠狠跺腳嘆氣。仙界諸將倒大多掛不住面子，一個個“卑鄙無恥”，“貪生怕死”，“yin賤不堪”地跳腳大罵起來。

    落月仙君軟著身子倚靠在魔尊懷里，心想：“挺好的，就這樣吧?！?/br>
    “那便打吧！”楚綃勾起唇角，將落月仙君的身子甩在靈舟后部，下了個堅固的禁制。仙君身體落地的一瞬，漆黑披風被勾起一角，白皙的胸前血紅的紅玉鏈子一晃。仙君輕輕一抖，手指微顫著把披風又裹緊了。

    楚綃回頭看他一眼，黑眸中露出一絲看不透的情緒，手中漆黑長刀出鞘，雷霆般向仙界諸將斬了下去。魔軍與仙將也各出兵器，仙兵與劣魔在山崩地裂般的呼嘯聲中戰到一起。